文 | 鱼十青
01.
白玉长阶尽头屹立着金碧辉煌的乾清殿,临近正午日光正足,照耀得这飞檐雕壁更加美轮美奂。
而我,此刻顶着火辣辣的日头,在这闪得耀瞎人眼的宫殿门口,站岗。
“这是惠嫔娘娘的一点儿心意,还请侍卫大哥转达。”对面的小宫女颔首低眉道。
我目视前方,冷漠点头。这三宫六院总有人来送吃食,我都习惯了。
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皇上竟将这极品燕窝赏赐给我了。
这给天子吃的东西果然不一般,我吃完后感觉整个人走路都轻飘飘的。忽地一股热流从鼻孔涌出,我用手一摸,竟然是湿热的鲜血,然后我两眼一翻,晕了。
我是硬生生被疼醒的,模糊中我听见当今圣上南宫泽怒斥太医的声音,吓得我一咕噜滚下了床。
我这才看清自己置身御书房中,于是战战兢兢地给南宫泽请安。
他扶我起身,关切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我紧捂腹部,蹙眉说道:“腹痛不止……”
太医支支吾吾地说:“据老臣诊断,这燕窝里应是加了回春散这类的大补之药,此药男子吃后健硕非凡,若是女子吃了则会腹痛不止……”
其余人看我的眼神皆十分微妙,我却毫无察觉。
我现在涨红了脸,沉浸在自己的悲愤当中:我竟然,竟然吃了壮阳药!
“传朕的旨意,晓谕六宫,惠妃德行有失,罚俸半年,禁足三月。”南宫泽俊脸阴沉下来,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道。
这边太医已经开好了药方并嘱咐了我一些注意事项。我头如捣蒜地应着。
南宫泽转身挑眉看向我:“你是叫童锦对吧?朕唯一的御前女侍卫。”
“属下是。”

“这次多亏了你替朕挡了一劫,”他深邃的眼神扫过我,脸上是高深莫测的笑容,“以后你就做朕的贴身侍卫吧。”
这是给我升职了?我眨巴眨巴眼,真是难以置信。
半晌我才反应过来,这哪里是美差啊,搞不好哪天又有妃嫔下壮阳药,或者有刺客来投个毒什么的,那怎么办?我这小命可只有一条!
要说我是如何当上这腹黑皇帝的御前侍卫的,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四月的景州城正是乾清气朗的好时候,我于闹市中闲逛,见一妙龄女子被一冷面男子擒住,旁边还站着一个俊美无双的锦衣男子。
光天化日两个大男人竟当街欺负一个弱女子?
于是我挺身而出对一旁的锦衣男子疾速出手,电光石火间我就被那冷面男子擒住了,那妙龄女子却趁机逃脱了。
我被眼前戏剧化的一幕弄蒙了。那锦衣男子看向我,嘴角噙着一丝浅笑:“你莫不是那贼人同伙吧?”
我心中一惊,讪笑道:“兄台,误会……”
那女子逃脱了,我却被压走审问。那冷面男子竟是皇宫侍卫统领莫离,而那锦衣男子就是微服私访的大俞新皇南宫泽。
我行侠仗义这么多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但就冲“偷袭皇帝”这罪名,只怕我小命不保啊。
于是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我是多么仰慕吾皇,多么想为吾皇尽鞍前马后之力,今日得见天颜就是死也瞑目云云……
南宫泽听完,作恍然大悟状,沉思片刻,为了彰显皇恩厚德,就赐我做了御前侍卫。
02.
贴身侍卫和御前侍卫的区别就是站岗位置从殿门口换到了殿内,不过好在不用受风吹日晒了。
南宫泽的一头墨发高高束起,一身明黄衮服衬得他风华绝代。可我却无心欣赏美男,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呆立在一旁郁郁寡欢。
南宫泽不愧是宵衣旰食的好皇帝,这几天他日日案牍劳形,批阅奏折到深夜,可关键是为什么没人跟我换岗啊!
众侍卫曰:“因你是皇上唯一钦点的贴身侍卫。”
就因为这样,所以我必须从早到晚地守护在南宫泽身旁。
许是看出我有些疲惫,南宫泽揉揉额角,对我说道: “罢了,所幸今日无事,你且退下吧。”
我暗自松气,悄然退下。
月朗星稀,凉风寂寂。我走在幽静的宫道上,倏忽间一道白光从暗处闪过,我摊开手掌,一个纸团静静躺在手心。
“时日不多。”这龙飞凤舞的字一看就是师兄的手笔。
我撇撇嘴,我当然知道时日不多了。我们棠门的弟子学成后都要独自执行一次结业任务,三个月内完成任务方算出师,而我的任务就是要拿到南宫泽的贴身凤雕和田玉佩。
我自小被师父抚养长大,同门只有一个戴着铁面具的哑巴师兄,他时常被师父丢到荒山练剑,我们一年中怕是只有一两个月能见得到。
两年前,师兄出师后便离开了棠门。
从小到大师兄都是疏离冷漠的模样,这次结业任务他也不知道帮我一把!就在我内心咆哮着的时候,只听有人疾呼一声“抓刺客啊!”接着,就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我内心一揪,不是吧,我才走一会儿,皇上就遇刺了?
当我步履匆匆地赶到乾清殿的时候,南宫泽已经遣退了众人。如果不是他身边站着浑身散发着冷气的莫离,一切都跟我离开之前一样平静。
我甫一进门,莫离就一脸不善地冷眼看我。我心虚地上前,请了个安。
南宫泽慵懒地靠在龙椅之上,依旧笑得风轻云淡,但我还是眼尖地发现了他微微泛白的嘴唇,和他左肩上未干涸的血迹。
“皇上受伤了?”我冲上前去,查看他左肩上似是被飞镖射中的伤痕。
莫离语气不善地道,“难得你还知道回来,要是皇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莫离。”南宫泽轻声打断了他,“是朕让她走的。”
我尴尬地低下头,毕竟今夜是我当值,我内心深处还是有些愧疚的。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
“淑妃娘娘,您不能进去,皇上吩咐谁也不见……”
“你给本宫起开!”
脚步声越来越近,南宫泽的脸色变了变,倏忽间他有力的长臂一把揽过我的腰,还未等我惊叫出声,他已捂紧我的嘴,将我压在软椅之上,狭长深邃的眼睛直直盯着我,男子湿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脸颊上:“帮朕这个忙。”
所以,淑妃推开门时看见的是这样一幅光景:我青丝如瀑衣衫凌乱,正以一种暧昧的姿势坐在南宫泽腿上。
“皇上,臣妾听闻您受伤了……”淑妃一幅泫然欲泣的模样,跟刚才对待下人时的态度判若两人。
南宫泽仿佛刚注意到她一般,从我的肩窝中慵懒抬头,一记凌厉的眼刀飞了过去:“淑妃的规矩真是越发好了。”
淑妃咬了咬嘴唇,终是福了福礼,一脸不甘地退下了。
淑妃走后,我赶忙站起来,刚才被遮挡住的南宫泽的伤口又渗出了血迹,他面色又苍白了几分。他捂住胸口轻咳几声:“怪朕一时大意,差点儿就让人得了手。”他视线落在案上的边境兵防布阵图上,眼神晦暗不明。
我站在一旁不语,心却跳个不停,总觉得南宫泽的眼睛似曾相识,让我差一点儿就沦陷。
南宫泽直直盯着手中那支鹰雕玄铁箭,我认得那是南疆塔什部落独有的铁箭。
“你知道,一只既没有淬毒又没有射中要害的短箭能起什么作用吗 ?”他嘴角勾着意味深长的笑容,支着头,侧看向我。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
“挑拨。”
似是想起了什么,南宫泽对身后莫离招招手:“去查,淑妃是怎么这么快知道朕遇刺的消息的。同时,对外宣称朕身子不适,须休朝几日静养。”
“听闻南疆塔什部落大王子已经到大俞境内,迟迟不来觐见,反而在江南一带游玩。有客远来,朕怎么也要去会会。”他眸中带着寒星般的笑意,“童锦,你回去准备一下,明日启程。”
“什么!”我和莫离同时惊叫出口。
“皇上!童锦做侍卫时日尚浅,请皇上恩准属下随护,再加派人手,以护万全!”莫离急切地说道,一边冲我使眼色。
“无需,童锦一人足矣。”南宫泽长眸微眯,笑得如狐狸般狡黠,“朕相信童侍卫。”
我一脸惶恐跪地表衷心,心中却暗自窃喜,期盼已久的跟南宫泽独处的机会,就这么来了。
03.
荷香绕湖,雕栏画舫。
自踏入繁华青州地界以来,我们每日都在这画舫上吃喝玩乐。今日我们午时就登上了画舫,在包厢里饮茶听曲好不惬意,我暗自腹诽:我们到底是来办正事儿还是游山玩水啊,我的皇上!
日暮降临时,湖上渔火或明或暗地亮起,一条条张灯结彩的画舫内传出悠扬琴声。有妙曼女子身着薄纱罗衣,立在船头清唱一曲,一时间莺歌燕语,热闹非凡。
夜渐深了,南宫泽却还没有离去的意思。我心事重重地坐在一旁观察他,这些天我始终没有发现师父让我偷的那块玉佩在哪儿,我疑心师父他老人家是不是在骗我玩儿。不是说那是南宫泽的贴身玉佩吗?
但是这些日子以来,我就没见过他佩戴玉佩。
我心中疑惑,难道说玉佩在他更贴身的私密处?我脑海中浮现出他伟岸的身材……想着想着只觉脸颊发烫,我恨铁不成钢地拍拍自己绯红的脸颊,想着,赶紧拿到玉佩才是要紧。
南宫泽用手慵懒地支着头,侧目看我,促狭地笑道:“童侍卫看了朕三个时辰,可看够了?”
修眉凤目,风华灼灼,那一笑犹如千树万树桃花绽放,灿若云锦,令人眩目,我的心跳硬是漏了一拍。不得不承认,南宫泽的俊美确实有蛊惑人心的魅力。
我一愣,慌忙收回自己的目光,心中暗恼:要不要这么直接地说出来啊。
见我不语,他语气淡淡地接着戏谑道:“没关系,没看够可以接着看。”
我一咬牙,刚想开口辩解,他忽而伸手摁住我的胳膊,目光紧盯包间入口,沉声道:“来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疑惑地望去,隔着包间珠帘,依稀可以看出是个魁梧高大、身穿异域服装的胖子。
“给爷把你们这里的头牌叫出来。”来者放肆地大笑道。
我皱皱眉,这人一说话,隐隐透露着一种粗鲁危险的气息。
不一会儿,婉转动听的琵琶曲响起,犹如珠玉落盘般清脆圆润,那人随之落了座。南宫泽沏了一杯茶,袅袅茶雾升腾起来,缭绕一室茶香。
“是南疆塔什部落的使臣。”南宫泽淡淡地道,眼神却死死盯着那道身影。与此同时,帘外琴音骤然一惊,却是断弦之声。
紧接着那大汉拍案而起,怒道,“这种货色也敢出来污了爷的耳?”
那歌姬和老鸨一惊,赶忙低头问罪,老鸨一边赔着笑一边示意让歌姬退下。
“连曲子都弹不好,这样的人,留着何用。”一个阴郁的男声低沉地道。我才看清大汉身旁还有一名青年,面色阴鸷。
弹指间,随着歌姬一声尖叫,一把匕首飞射入她的胸口。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只觉胳膊上一紧,就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南宫泽独特的男性气息瞬时扑鼻而来,我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的手覆上我的眼睛,轻声在我耳边说:“别看。”温柔的声音中透露着一种让人不可置疑的安定。
淡淡血腥味弥漫开来,我却几乎要沉溺在他的怀抱里,他的气息有种令我熟悉的错觉。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头顶传来南宫泽揶揄的笑:“童侍卫还想抱多久?”
我骤然清醒,一下从他怀中弹跳起来,耳根却不争气地红了,心中暗恼自己为什么刚才那一瞬间,会如此迷恋他的怀抱,就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舍不得放手。
他嘴角的笑意渐渐隐去,眼神示意那欲离去的二人的背影。
“跟上。”
“啊?”我呆愣了一下。
“怎么?”正端起茶盏的南宫泽长眉一扬。
“他们……这么凶残,我一个弱女子……”我内心还是拒绝的,于是眨巴眨巴眼,楚楚可怜地道,“万一他们贪图我的美色……”
“噗,咳咳咳……”还没等我说完,南宫泽便被茶呛到了。他用巾帕拭去嘴角水渍,长叹一声,抬头看着我,语重心长地说道,“童锦啊,其实当初朕完全可以把你招进宫做宫女的,却偏偏让你做了侍卫,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不知道。”我一脸茫然,老实摇头。
他嘴角微微上扬,和颜悦色地道:“因为,朕敬你是条汉子。”
我低头看了女扮男装的自己一眼,胸部平平,雌雄难辨。我咬紧嘴唇,狠狠剜了他一眼。
“你再不去,可就跟不上了,”他端起面前的白瓷茶盏浅浅啄饮,眼含笑意,“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白了他一眼,他早就授命要我去偷他们身上的南疆秘药了,也不看看我是谁,怎么会跟不上?
04.
深夜,我终于归来,一把推开南宫泽的房门,却只看到空无一人的冰冷床铺。
我等了许久,才终于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南宫泽不见了。
当侍卫的竟然把皇上丢了!这要是传出去我童锦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更深露重,他能去哪儿呢?我心急如焚地找寻,最后在客栈房顶找到了满身酒气的他,旁边还躺着七八个东倒西歪的酒瓶子。
“皇上在这做什么呢?”我朝他走去,声音里透露着一丝薄怒,难道他不知道自己一言不发就离开会让别人担心吗?
“朕听说逝去的人会升到天上,化作星辰。”他一脸怅然无措地看我,与以往意气风发的南宫泽一点儿也不一样,“可是真的?”
他将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眼神迷离地摩挲着手中的玉佩。我心中一紧,那竟然是凤雕和田玉佩!
“这是母后留给朕唯一的念想了。”他喃喃地说,眉眼间流露出一丝哀伤,仿佛一只受伤无助的小兽。
我静静地坐下。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更将他衬托得孤寂。看着如此消极的南宫泽,我心里那点儿小九九顷刻间烟消云散了,还有点儿微微泛酸。
听闻他母后在他小时候就病逝了,想他一个人在诡谲的后宫,不知遭受了多少辛酸隐忍,才一步步走向这权力的巅峰,成为了大俞的君王。
我亦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瞬时不由得母性大发,脑门一热就伸手抱住了他:“你母后若是看见你现在如此勤政爱民,定会高兴。”
他埋进我的怀里,双手也从善如流地环上我的腰,“我想她。”我浑身轻颤一下,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称“我”。
“我自小便与她分开了,她病逝的时候,我都未能见她一面。”
“如若有来生,只求能日日尽孝,长伴她身侧……”他肩膀轻轻颤抖,声音越来越细微。
这几日虽然与南宫泽朝夕相处,我却始终觉得他捉摸不透。但此时此刻,我怀里抱着这样一个柔软脆弱的南宫泽,他放下戒备袒露出伤口,我也卸去伪装轻柔安抚他。
这一刻,仿佛寂静天地间只有我们相拥。
第二日,我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昨夜。用过早点后,我将南疆秘药交给了他。
他微微转动那瓷瓶,眯眼说道:“手脚利落吗?”
我点点头:“神不知鬼不觉。”
昨夜我跟踪南疆使臣至青楼,在床板吱呀声和男女娇喘声中,将那使臣放在贴身衣物中的秘药掉包了。想到这儿,我脸颊又烧了起来。
“朕听闻这种秘药南疆显贵每人仅有一瓶,见血封喉剧毒无比,是南疆人为了不落入敌人手中受折磨而为自己所备的。”南宫泽笑得阴险,似在酝酿什么阴谋一般。
南宫泽要这毒药做什么?我心中疑惑,却没有多问。
他抖抖衣袖,起身推开木窗:“我们该动身了。收拾一下,结账吧。”
“哎。”我应了一声。
半刻钟后,我面对着南宫泽铁青的脸,委屈地倒了倒空瘪的钱袋,只听“砰”“砰”两声清脆的声音,两枚铜板跌落在了桌子上。
“就这么点儿钱了?”他嘴角一阵抽搐。
我小心翼翼地点点头:“这两天都花完了。”我心里欲哭无泪,这两天您老可是天天去画舫上喝花酒,早知道我身上的钱袋是唯一的盘缠……想到这我心痛得捂住了胸口,那我拼了命也会拦住您老啊。
沉默半晌后,他叹了一口气:“如此,只能这样了。”
我以为他想出了什么好方法,但下一刻他一脸平静地说:“我们逃吧。”
住客栈没钱付银两,于是跳窗逃走,这样的皇帝也是世间少有。
05.
我漫步在雕栏玉砌的曲折游廊里,看身边的宫女步履匆匆,议论南宫泽要立皇后了。
从青州回宫后,我已有五日不曾见过南宫泽了,因着南宫泽发觉了我这个女侍卫的诸多好处,既可以做侍卫又能当宫女使唤,便又召了十六个年轻貌美武功高强的女子入宫贴身保护他。
这下,我也可以轮休了,但我却一点儿都开心不起来。
从青州回程的路上,我明明有几次机会可以拿到那玉佩抽身的,我却没有下手。
因为我私心想着,只要一日完不成任务,我便不能离开皇宫,便能心安理得地在他身边多待一日。
这样的情感,我也不知是为何。
这夜,我又收到师兄的信了,师兄在信上问我是否喜欢上了南宫泽才迟迟不肯动手。
我心中莫名烦躁。
我喜欢他吗?他心思缜密莫测,胸怀江山社稷,又坐拥后宫佳丽三千,这样的人又怎会真心待谁。
我摇摇头:不,我才不要喜欢他。
一个是江湖儿女,一个是深宫帝王,又怎会有结果。
只是那玉佩是他最宝贝珍视的物什,我怎么忍心拿走,三月期限将至,看来我注定要辜负师父和师兄的期望了。
我知师兄其实一直潜伏在皇宫里暗中保护我,我提笔给师兄写了封回信,随手放在案台上,便睡下了。
次日是我值班,我早早去了乾清殿,这条路我来来回回走了上百遍,今日怕是最后一次走了。因为我已放弃这次任务,与师兄约好今夜子时冷宫东门见,让他带我离开皇宫。
今日的南宫泽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依旧眉头紧锁着批阅奏折。
我站在一旁,怔怔地望着他的侧脸。他有那么多的侍卫,我只是其中一个罢了,或许在他心里,是谁站在他身侧根本不重要吧。
“政务繁忙,皇上您要保重龙体,注意休息。”我忍不住出声提醒他。
“嗯。”
“夏季闷热,夜里却凉,皇上也要小心风寒。”
“嗯。”
“皇上喝杯茶吧,您一个时辰滴水未进了。”
“童锦,”南宫泽搁下笔,蹙眉看我一眼,复又继续批阅奏折,“你今日话有些多。”
我垂眸,咬咬嘴唇:“是属下僭越了。”
南宫泽,我就要离开了你知道吗,这一别,也许就永世不能再见了。
当初,我为了任务接近微服私访的你,假装过摆摊小贩,假装过客栈小二,也假装过无家可归的弱女子,却都没有成功地引起你的注意,最后索性雇了一个小偷去偷你那凤雕和田玉佩,谁成想那女子技术那么次,还将我也牵扯了进去,让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成了你的侍卫。
我扯了扯嘴角,一颗热泪却滚落下来,原来我曾经为了接近你,做了那么多事情。
直到深夜我走在偏僻寂静的小道上时还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入宫,是不是就不会像今日一样舍不得。
夜雾稀薄,我看见前方模糊立着一个青衣身影,是师兄。
走近了,师兄那熟悉的玄铁面具越来越清晰,我鼻头一酸,脚步加快,扑进他怀里闷声喊了句“师兄”。
虽然自小与师兄相伴不久,但在我心里师兄依旧是如亲人一般可以依靠的。
他喉结动了动,有清朗熟悉的男声传来:“童锦。”
我浑身一震,仰起头,看他缓缓把面具摘下。
面具下,是我再熟悉不过的脸–南宫泽。
我惊愕得连连后退,随后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你怎么会有我师兄的面具?我师兄呢?”
南宫泽愣了一下,随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你那哑巴师兄好得很。”他狭长眼眸微微眯起,“棠门圣手,这就要走了吗?”
他的话,犹如一把匕首刺入了我心口。
原来,他早知我的身份。是啊,他是深藏不露的帝王啊。
曾经在一起时的相处,究竟几分是真心,几分是试探呢?
一瞬间,促狭腹黑的他,风华灼灼的他,脆弱不堪的他,专心致志的他,侃然正色的他,都在我脑海中碎成一片一片,徒留眼前这个凛若冰霜的他。
“你想怎样?”我木讷地看着他,半晌,沙哑道。
他一把擒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似乎要把它捏碎。
他的漆黑眼眸直勾勾地盯着我:“朕要你做朕的棋子。”
我咬紧牙关不让眼泪落下,冷冷地看着他:“好。”
06.
南宫泽要我在接待南疆塔什大王子的宴会上,亲手敬大王子一杯毒酒,事成之后他便放我与师兄走。这就要求我必须有一个合适的重量级身份–南宫泽的皇后。
册封之事匆忙潦草,仅一道圣旨了事。回想往昔,我只觉得嘲讽可笑,原来我只是一个武功高强的棋子啊。
当然格外好笑的还是南宫泽的这个拙劣的计划,在自己举办的宴会上毒杀客人,亏他想得出来。
罢了,他要我做什么,我做便是,反正事成之后便永不再见。
宴会开始前,宫女为我仔细梳妆打扮。
环佩璎珞,金钗凤袍,使我的眉眼也流露出了一丝雍容华贵来。
南宫泽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宫女静静退下,一时房内只剩我们两人。
他眼含笑意,目光灼灼地望着我:“朕的皇后为何终日冷着一张脸。”
见我不语,他伏下身子,深不可测的瞳仁似乎要把我吸进去一般,呼吸喷洒在我的唇边:“朕知你一直想要凤雕和田玉佩,事成之后,赠你便是。”
我别开脸,轻轻地“嗯”了一声,指甲紧紧嵌入手心。
听他这般轻易允诺,原来,就连玉佩之事都是骗我的。
我自嘲一笑,什么母后留下的唯一念想,想来都是博我同情的戏码吧。
刚才差一点儿,差一点儿就又沦陷在他漆黑深情的眼眸里。
他轻笑一声便离开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他的情愫就如丝线一般扼在我喉咙,越勒越紧,越勒越生疼。
宴会开场便是十六个美艳女子着长袖舞剑,乐声灵动,舞姿轻盈,一片祥和之气。
我心中暗叹,十六个女侍卫原来是为此做的准备。我端酒起身:“大王子与使臣远道而来,本宫敬你们一杯。”说罢抬首缓缓饮尽。
大王子目光幽深地看了我一眼,也一干而尽。不出所料,下一刻他脖子上青筋暴起,口喷鲜血,眼睛惊恐地瞪大了,整个人向后栽去。
乐舞骤停,宾客惊起。
此时双方已是剑拔弩张,气氛寂静到冰冷,徒留南疆使臣紧抱大王子,睚眦欲裂。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南宫泽疾步走下高台,心急如焚道,“御医呢?快传御医!”
“快!巫医!”使臣双眼猩红,冲身后的随从巫医咆哮道。随后他眼神阴鸷地看向南宫泽,阴沉地道,“大俞皇帝,我们诚意前来求和,竟出了这样的事情,你要给我们塔什部落一个交代。”
“使臣这是何意?”南宫泽渐渐敛去焦急神情,从袖中甩出那只塔什部落的鹰雕玄铁箭,声音不怒自威,“朕还没追问贵邦,这又作何解释?”
使臣惊愕地看着那支箭:“这不是我部独有的铁箭吗?”
“它差点儿要了朕的命。” 南宫泽语气淡淡。
这时巫医面色凝重地在使臣耳旁低语几句,南疆使臣脸色霎时苍白,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看他的样子,想必已经知道大王子是死于南疆秘药了,可惜他不会有机会知道那毒药就是从他身上得来的。
我心中冷笑,他就是知道了,怕也不敢说出口。
“这其中必有什么误会。”使臣顿时眉头紧锁。
“据朕所知,除了塔什,南疆共有大小十一个部落,其中关系错综复杂。”南宫泽修眉微蹙,表情晦暗不明,“朕初登大宝,边境不稳,此番与贵邦诚意交和,不料朕遇刺在前,大王子遇害在后。
“这分明是有人不愿我两邦交好,挑拨离间,从中得利。”南宫泽咬紧牙关,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朕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贵邦一个交代。”
使臣一行人抬起大王子的尸首,恸哭着退下了。
我不得不被南宫泽的演技所折服,若不是早知道真相,我怕是要被他蒙蔽了。
这一计,大大挫伤了南疆最大的部落–塔什部落的元气,又引起了塔什与其他部落之间的互相猜忌,倘若南疆内部动荡,大俞南境便可安稳。
我捂住疼痛不止的腹部,想着,可见他生来就是伪装的奇才,这一计之后怕是还有后手。
感觉到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我苦笑着想,怕是我多此一举了。嘴角有殷殷的血流下,我在宫女的尖叫中闭上了眼。
本想着承认自己谋害大王子,想不到没有机会说出口……
南宫泽,你不会知道,从一开始我便打定了主意来担下这个罪名。
我那杯酒,也是毒酒,虽不是见血封喉,却也是无药可解。
我在将死的时候还想着,能为你做替罪羊,保全两国的关系,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07.
惠嫔是细作。
消息传来时,我正由宫女搀扶着服药,苦味顺着喉咙潺潺流下,也流进了我的心里。
惠嫔偷走边境兵防布阵图连夜潜逃,却恰巧被塔什使臣擒获。自此,南宫泽遇刺与大王子中毒的真相浮出了水面。
为了置办大王子的身后事,塔什使臣一行已匆匆告辞启程回国了。
忽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是南宫泽轻轻拭去了我唇边的药渍。我转过头去,木讷地看他。
这些天我睡得昏昏沉沉,乍一见他便觉恍如隔世,他的眉眼依旧透露着摄人心魄的灼灼风华。
“惠嫔,是你的人吧。”我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地问道。
他垂下眼眸,却笑得低沉:“女人太聪明了,不好。”
果然如我所料,或许从他把我提升为贴身侍卫开始,又或许是从他自导自演假装遇刺开始,我便被牵扯进了这样一个局。
惠嫔是他一手栽培的细作,也是他挑起南疆各部落猜忌的筹码。
如若我没有猜错,是惠嫔挑唆淑妃去看望受伤的南宫泽,借此暗中传开他遇刺的消息,如此一来就能便于他南下去盗取秘药。
惠嫔被塔什使臣擒获想必也是南宫泽授意,而那张边境兵防布阵图自然也是假的。
我心中长叹,怕是我渐渐爱慕他的这事儿,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吧。
他说了些什么我亦没听清,唯一清楚的是他临走前将凤雕和田玉佩系到了我腰间,并抚摸着我的头发说道:“你好些休养,大婚定在五日后。”
南宫泽真的要娶我。
他要我嫁给他,他才肯放师兄走。
他这般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也不知,鬼才信这短短两个月内他会爱上我。
只是我听宫女悄悄议论,说我这命能救回来,是因为南宫泽换了一半的血给我。
我怔怔地抬起手,暗自想着我的身体里竟流着他的血液吗。
08.
南宫泽补给我的婚礼是如此声势浩大。
三书六礼,凤冠霞帔;锣鼓喧天,举国同庆。
我与他执手,缓缓拾级而上,在万丈霞光中受群臣朝拜、万人俯首之礼。
直到我坐在悬灯结彩的寝殿里,还觉得似在梦中般恍惚。
一支秤杆缓缓挑起我的锦帕,我眼中见到的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具。
“师兄?”
修长的手缓缓将面具摘下,露出的是南宫泽苦笑着的一张脸:“锦儿你竟两次都没有认出师兄吗?”
我的脑海中响起一声轰鸣——
南宫泽的眼眸和记忆中师兄的瞳仁逐渐重叠;南宫泽身上的那似曾相识的亲切气息也有了眉目;
画舫上见血时他搂我入怀喊的是“别看”而不是“别怕”,他竟知道我晕血。
往事一幕幕闪现,似有什么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我手指颤抖地指着他,舌头打结道:“你你你……你是我师兄?”
从南宫泽口中,我知道了南宫泽和师父的一场密谋。
南宫泽自小故意与我生疏,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早晚是要继承皇位的,所以只能克制自己的情感。
他回宫后发觉终究是忘不了我,便向师父求娶我。
师父知我对师兄只有兄妹之情,也知我的性子并不适合被禁锢在深宫六院,奈何南宫泽痴心一片,所以允了他三月之期。
师父给我安排的结业任务,是南宫泽央求的。
如若这三个月内我可以爱上他,师父便许他娶我;如若我没有动心,他便放我离开。
贴身侍卫、青州之行,只是他为了制造二人独处的机会。
红烛烧得噼啪作响,他轻轻揽我入怀。
“当我写信问你有没有喜欢上南宫泽时,你回信说没有,你可知那一刻我有多狂躁。
“那一夜,我戴着面具去找你,本想向你坦白一切,却不成想被你误会了。
“如此也好,那我就将计就计,先骗你嫁给我再说。”南宫泽紧紧拥着我,“那凤雕和田玉佩是母后留给她未来儿媳的,你既已收下,此生此世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我咬牙切齿地道:“所以你搞出这么多事情,就是为了让我嫁给你?”
他在我耳畔低沉一笑:“倒不全是,也顺便解决了南疆隐患。”
我气愤地挣开他的怀抱,使劲捶打他胸口:“让你装哑巴!让你戴面具!让你装酷啊!”好啊,竟然骗了我这么多年。
手一下子被他擒住,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有些紧张地缓缓问道:“锦儿,你可愿嫁给我?”
他漆黑深情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我,我的脸颊一下烫得似火烧。我轻轻挣开他,坐起来。他也一脸紧张地坐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我眼神微微闪躲,没好气地小声说道:“看什么看,怎么还不洞房啊……”
他嘴角勾起一个令人愉悦的弧度,再次拥我入怀。
09.
皇后在临水的华悦阁设宴,请了皇帝与后宫诸位嫔妃,宴席上,婉贵人以一支采莲舞惊艳四座。皇帝看得尽兴,宴罢便携了婉贵人一同去玉清池观莲。
上官绯宁扶着临月的手准备回宫,却见皇后朝她招手。
“锦妃陪本宫去御花园散散心。”
御花园内花团锦簇,上官绯宁刻意放缓了步子,一面欣赏花儿,一面等着皇后先开口。
“锦妃,你说,是一枝独秀好,还是这百花争妍好?”
上官绯宁笑道:“见着此情此景,谁还能说这样美的景致不好?”
“锦妃是个聪慧人儿。”皇后也笑了,“也难怪皇上最宠爱你。”
“皇后谬赞,臣妾愧不敢当。”
“只是,锦妃有些事……实在是做得过了头。”皇后忽然转变了语气,面上显出些严肃的神色来,“本宫听说,那玉贵人与怡嫔都是受了你的指点?”
上官绯宁心中一凛,皇后果然知道了。
但上官绯宁并不慌乱,只是徐徐道:“臣妾一片痴心,只是想皇上睡个好觉。”
“此话何解?”
皇后的确有些不明白。其实,从一开始听到皇帝说要寻找多年前的旧人,她便觉得不好。但她素来不甚得皇帝欢心,便一心想做个贤良体贴的皇后,故而并未多言。后来,她寻来三个女子,倒也真是费了一番心思,除了她的表妹婉晴之外,另外两个女子多少都与当年之事有些牵扯,正是当年离皇帝与那女子相遇之地不远所居的官宦女子。然而,她却忽略了一人,只因那人早就已入宫当了嫔妃。
皇后原也以为那碧玉扣是锦妃自皇帝那里打听来然后仿造的,直到她暗中查了一番,才知原来当年令皇帝钟情的女子竟就是已入宫的锦妃上官绯宁。但她没想到,上官绯宁将碧玉扣转赠了玉贵人,又教了怡嫔一些旁人不知的细节。
若说那些是为拉拢之举,倒也有些像,但见怡嫔后来所为,上官绯宁似乎也并不以为意。
这却是何缘故?
上官绯宁不疾不徐道:“臣妾愚见,以为皇上睡不好,不过是有心结未解,只需解开心结,便可安睡了。”
“那锦妃何不自己去做那解铃人?”皇后笑道。
“臣妾更偏爱御花园中百花盛放之景致。”上官绯宁亦笑对皇后。
皇后却不饶她,又问:“可有一点私心?”
“自然有。”上官绯宁叹道,“臣妾已年长色衰,可不敢再与豆蔻少女相较。”
皇后但笑不语,只伸手掐了一朵开得正好的花儿。
10.
有些话,上官绯宁并未说尽,但她料想皇后应当懂了。
其实,自新人入宫以来,上官绯宁就从未想过要拉拢什么人来为己所用。第一眼看去,上官绯宁便知玉贵人懦弱,而怡嫔又太招眼,既并非什么张狂之人,便定是太有城府,至于婉贵人,自然是听皇后的。
上官绯宁赐碧玉扣给玉贵人,是为引出怡嫔,而教怡嫔细节之时,她的确不知丽嫔与怡嫔的关系,而真就是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心。
没想到过去多年,皇帝竟然突然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其实,帝王终究是薄情的,她入宫之时离他们初见之日不过两年光景,皇帝却并未认出她来,可见这多年之后的惦念,只不过是帝王心中的幻象,将记忆中的少女不断美化至完美了。既如此,她当然不能坦诚身份,倒不如找个替身,让皇帝在替身身上渐渐失望。
他一定会失望的。
再好的女子,也比不过记忆幻化的完美。
与其令皇帝对如今的她失望,倒不如让别人来替她。
待到皇帝失望那一日,心结已解,她还是他最宠爱的妃子。
怡嫔当然不懂得这个道理,她所依仗的筹码,终有一日会成为她的桎梏。至于她吹的那些枕边风,上官绯宁更是不怕。皇帝记忆中的少女是纯洁而美好的,他怎会容忍她做背后告状的小人?她如此这般,反倒更易失了君心。
正如她与皇帝所言一般,过往只因逝去而可贵,把握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区区一枚碧玉扣,没什么好舍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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