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

作者: Casablanca路北 | 来源:发表于2017-11-15 23:22 被阅读0次
    安娜

    1

    “谁是安娜?”

    “一个女人。”

    “就这样?一个女

    “那为什么我每次来这间破酒吧都有人提到她?”

    “谁提起了她?”

    “有几个人。他们互相打听认不认识一个叫安娜的女人。”

    “那他们认识吗?”

    “你认识吗?”

    “谁?”

    “那个叫安娜的女人。”

    “哦,安娜,事实上,那些号称自己认识她的人没有一个认识她,至少,没谁真正认识她。”

    “那么你认识?”

    “不,没人认识她。不过,只要她出现在这里,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能认出来她,不需要任何提示。不过,防止你是个迟钝的笨蛋,你记住,下一次,你要是在这间破酒吧里看见一个女人,一个抽着烟、一袭黑裙的女人坐在那个角落里,点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那就是她。”

    2

      “你知道战后是什么样子的吧,人人都像是疯掉了一样,整整一代人死在了越南,那些回来的不过是行走的躯壳,他们早就死了。我有个朋友,从越南回来十年之后,才用一把猎枪爆掉了自己半个脑袋,而他还是我认识的最勇敢的人。生活就是一堆狗屎,根本没人在乎。那时候这间酒吧里,每晚都有打架生事的人,就只是为了让自己被人揍的鼻青脸肿的。”

    “流血的安东尼”——他们是这么叫他的——第一个发现安娜的人,或者说,是安娜让他发现的。有人还记得那个晚上,安娜像她今后无数次那样,穿着一件黑色的、不祥的晚礼服,两指间夹一根烟,目不斜视地走进这间混杂着汗臭和酒气的酒吧,点了一杯威士忌,向那个角落走过去,安东尼正坐在那里。

      “亲爱的”,安娜吸了一口烟,缓缓地吐在安东尼脸上,“介意我坐在这里吗?”没有人会拒绝这样一个女人,除非智者和傻瓜。安东尼瞪大眼睛点点头。安娜转过身,仰着头,看着安东尼,“那么,你从哪儿来?”她将持烟的手架在他的脸和她的脸之间,嘴角挂着胜利的笑容。安东尼或许见过许多女人,但是一定没有一个像她这样的。他告诉她一切,他的勇敢和怯懦,他的快乐和痛苦,他的过去和未来,他的信仰和罪恶,他恨不得将他二十八年的人生都交付给她。她静静聆听,什么也没说。当酒保摇一摇吧台上的铃铛表示要关门的时候,他才结束他的故事。安娜做了什么?可以说什么也没有,她只是望向他的眼睛,好像望进了他的灵魂,然后缓慢地在他的耳后印上一个吻,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她就走了,当安东尼追出去的时候,她就不见了。她就那么消失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几乎要疯了,他到处找她,夜夜在酒吧里打听有没有认识她的人。可是没有人认识她,就像从来没有她这号人在这世上一样。他一天天消瘦下去。也许他能熬过去的,本来他可以的,但是,三个月之后,她回来了,坐在那个角落里,旋转着她的威士忌,气定神闲,像她从来没离开过那样。

      可怜的安东尼几乎是跪在她面前的,他像一只哈巴狗一样,跪在她的高跟鞋旁抽泣着、恳请她不要离开他,他用颤抖的手触摸她的脚腕——他是肯定没有勇气触摸她的手的,他不在乎酒吧里其他男人的嘲笑,他把自己连同自尊一起交给了她。

    但她从头到尾,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心不在焉地旋转着她的杯子,时而望向窗外发呆,她不在那儿,她的思想连同她的心根本不在那儿,我甚至怀疑她知不知道自己脚边有那么一个男人。最后,当酒保摇铃的时候,她掐灭了香烟,慢慢站起身来走了出去。安东尼摊在原地,一动不动。第二天,酒保在那个角落发现了安东尼的尸体,地板上的血早就凝固了,但是鲜红的血还在缓慢的从他的手腕上流出来。窗子被打破了,他一定是在酒吧关门之后闯进来的。

    3

    “她说了什么?”

    “什么?”

    “你说她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是,不过没人知道,因为后来认识安娜的人说的都不一样。有的人说,她对他们说的是一样的,‘Knock,Knock’,有的人说,她说的是‘Satan’,甚至有人说她念了神秘的东方咒语。

    “后来呢?”

    “给我买一杯酒,也许我会告诉你。”

    4

      安东尼不过被人当做一个因为女人而死的蠢货罢了,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只是之后人们常常会互相笑着问,“坐在那个角落的、不停流血的人是谁?”

    当安娜再次出现的时候,又是几个月之后了,像她以往那样,坐在那个角落里,丝毫没有不安,准确的说,她什么表情也没有。我想根本没有人告诉她那里死过一个人,甚至这个人是因她而死的。瓦伦特是第二个,他是个本地的屠户,脾气暴躁,十分壮硕,常常喝得醉醺醺的,瓦伦特不像安东尼,他已经四十多岁了,灌下几杯酒之后,他醉眼迷离得瞧见了安娜。他向她走去。“一个人?”瓦伦特递给安娜另一杯威士忌,安娜没有接,她甚至动也没动,瓦伦特伸手就钳住了她的手腕。“你这个傲慢的婊子!”他骂道。她抬眼望他,过了四五秒的样子才笑起来,“对不起,我刚才没看见您。谢谢您的酒,那么,告诉我,您从哪儿来?”瓦伦特这才放开了他的手,有些得意,向她介绍自己的生意和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人生。人们只知道他一直在跟她说话,在烟雾缭绕中她的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他,像猎人盯着猎物那样一刻不停,偶尔地,她会说些什么。后来,瓦伦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然后他“哗啦”一声站了起来,脸上是恼羞成怒的表情,但是她轻声说了句什么,他又坐了下去。之后,她又在说话,然后瓦伦特哭泣了起来,先是低声的、压抑的,后来她向对安东尼那样,俯身靠近他,在他耳后吻了一下,说了句什么。瓦伦特嚎啕大哭起来,头也不回地冲出酒吧。安娜缓慢的站起身,离开了。哦,别这个表情,他没死,他对那天晚上和安娜的交谈闭口不提,只说自己喝多了不记得了。后来的半年里,他不再喝酒了,也不再打老婆孩子,他只是不停地工作攒钱,没人知道他要那么多钱干什么,直到某一天,他孤身一人离开了镇子,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5

    “所以她又消失了半年?”

    “不,瓦伦特还在镇上的时候,他们又见过一次。酒保说,瓦伦特给酒吧送腌肉的时候安娜正在那角落里抽着烟。他们没有交谈,瓦伦特看了安娜一眼,却像没看到她一样,收了钱就走了。”

    “你自己见过安娜吗?”

    “我不会因为一杯酒就告诉你这个的。我该回去了。”

    “留下来吧,故事讲一半就离开的人,该是多么残忍啊。留下来吧,我再请你喝一杯。”

    6

      这间酒吧里的某一些人开始注意安娜了,他们认为无论是安东尼还是瓦伦特,都爱上了这个女人,有几个头脑敏捷、长相俊俏的小伙子互相打赌,看谁能先得到她。多么愚蠢啊,但是他们是那么年轻,那么自信。当安娜那年秋天又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他们三个开始行动了。皮特、弗朗西斯和兰斯,他们三个坐在那儿,和安娜面对面。他们每个人为她买了一杯酒,我想他们四个那天聊得很愉快,酒吧里是三个小伙子豪爽的笑声,但是安娜,静静的,通常作为嘴角挂着微笑的倾听者。这一天,相安无事,出人意料的是,第二天安娜又出现在那里,和他们亲切的交谈着,但是气氛已经有点不大对了,小伙子们似乎火药味儿十足,争先说着俏皮话,你知道情敌是什么样儿的,互相挖苦嘲笑,互揭老底,但是仍然没出什么事。但是安娜临走之前,留了一封信,封面上写着“只有三个人中的一个有资格读取这封信”。这很残忍,他们争论不休,终于不可避免的,大打出手了。皮特断了两根肋骨,兰斯左手骨折,弗兰西斯鼻青脸肿,但是他赢了。他打开信,安娜约他见面。第三天,弗兰西斯裹着绷带、擦着药膏出现在酒吧,兰斯和皮特都没有来。事实上,皮特和兰斯已经离开了镇子。安娜支撑着下巴坐在那里等他,吸一口烟,像以往那样缓缓吐出,将自己遮在缭绕的烟雾中。

      弗朗西斯坐在她对面,满心以为自己会得到她。她伸出两支手指,抚摸他满脸的伤痕,轻抚他的脖颈,兀自笑了起来,满眼的奚落和嘲弄。她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什么,然后同样的,留给他一个浅浅的吻。弗朗西斯错愕地坐在那里,痛苦、悔恨和屈辱的泪水夺眶而出。第二天,他也离开了家乡。

    7

    “所以,她还是个婊子?”

    “也许吧,后来,想要驾驭她的人不少,却从来没有人成功过。这些人中有些莫名其妙的性格大变,有些人背井离乡,有些闭口不提,总之,安娜成了一个传奇,所有坐在她对面的男人或多或少都被她改变了人生的轨迹,有些是好的改变,有些是坏的改变。不过就我来说,有些人实在是罪有应得。实际上安娜并没有经常出现,很多男人不过是喝了酒之后吹吹牛,编几段安娜的故事,甚至还有人信誓旦旦说已经得到了安娜,不过我想没有人相信。”

    “有女人吗?”

    “什么意思?”

    “那些坐在安娜对面的人,有女人吗?”

    “有,你知道的,当安娜变成传奇之后,很多男人等在这儿只是为了看她一眼,男人蜂拥而至那么女人也会像追踪犬一样追来。据说,有几个女人有胆子坐到了安娜的对面,那些都是真心爱他们丈夫的女人。”

    “结果呢?”

    “有几个离开了她们的丈夫。”

    “我不相信,安娜不过也是凡人一个而已。我不相信她对人有那么大影响,也许对男人有,但是对女人……”

    “我只不过告诉你我知道的而已罢了,没人要你相信,也许这一切只不过是我编出来的好骗你几杯酒喝罢了。”

    “那你告诉我,你曾经坐在安娜对面吗?”

    “哦,小滑头,我不会趁醉告诉你的。”

    “你对这几件事情了解的那么清楚,说明你至少亲眼见过安娜,那么我想你应该难以抵挡能坐在她对面的诱惑,去探一探,安娜,究竟是谁。”

    8

      大概是前年的时候,那是这间酒吧的人最后一次见到安娜。她的那件黑色的裙子,在岁月的流逝中显得愈加的不详,她坐的那个角落愈发的令人不安。时光在她的眸子里留下了沧桑,而她的淡漠也一年年愈加淡漠。你知道在昏黄的灯光下瞧见鬼魂是什么感觉吗?我想,就是我见到安娜的感觉,一只游离在世外太久的鬼魂,偶尔回到尘世试图消除一点寂寞,却使得寂寞加倍寂寞。

      安娜低着头,手捧着威士忌杯子轻轻摇晃着,手上的烟缓缓冒出青烟。我拄着拐杖走过去,坐在她对面。

      我对她说,“那么,你从哪来?”她听了这话笑了起来,抿了一口酒。她瞧瞧我的腿,说:“战争还是愚蠢?”

    “二者都有。”

    “你为什么在这儿?”她抬起眼睛,凑近我。

    “为你。”

    “哦?”她说,但是她根本没兴趣知道,眼睛已经望向窗外。

    “是,因为我遇见了瓦伦特,在墨西哥。”

      她似乎才真正觉得她对面坐了一个人一样,饶有兴趣的看着我。

    “我知道他的秘密,所以我也知道你的。”我说。

    “我比较好奇你在那里干什么?”

    “没什么,我押送一批货去那儿。”

      她什么也没说,浅浅地笑,说:“那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你知道很多人认为撒旦是堕天使路西法吗?”

    “她只是失败了,谈不上堕落。”

    “所以你没有信仰?”

    “不,只是和别人信的不一样而已。”

    “你为什么在这儿?你为了什么?你跟他们说了些什么呢?只是好奇而已。”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

    “因为你需要我倾听。”

      她笑一下,缓缓地说:“风带来一颗种子,让它肆意生长,世人皆以之为罪恶,孰知他们也不过是风带来的种子,不过他们都是些劣种而已。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遮住他们的双眼,好让他们看见自己的心。”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看着她似笑非笑的嘴角。“你想知道我说了什么吗?我告诉你。”她靠近我,很近很近,却什么味道也没有,没有香水味,没有衣饰的味道,什么都没有。她的眼睛,哦,她的眼睛,我从未见过谁拥有那么一双眼睛。那是最深的湖水泛起的颜色,当我望进去的时候,就像望向深渊,空洞,深不见底。你见过NASA哈勃拍回来的太空影像吗?她的眼睛里是一整个漆黑的宇宙。她是一具尸体,吸着人的生气,却像千年干涸的河床吸纳了一杯水那样,水流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凑近我的脖子,她冰凉的手扶在我的脖子上,毫无血色的唇扣上我的耳后,停在我耳边。

      一呼一吸,一呼一吸。然后她离开我,走了。她什么也没说。

    9

    “你是说她什么都没对你说吗?”

    “什么也没有。”

    “那她对他们也是什么也没说吗?”

    “像她说的那样,‘我什么都没做’。”

    “那他们都说自己听到了。”

    “那只是他们心的声音,因为她遮住了他们的双眼。”

    “你为什么没听到心的声音?”

    “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谢谢你的酒。”

    “嗨!你别走啊,你说你遇见了瓦伦特,瓦伦特的秘密是什么?”

    “再见!”

    10

    “酒保,再来一杯酒。”

    “给。刚刚那位先生,你认识他?”

    “算不上吧。你不认识?他不是本地人吗?”

    “算不上。你刚刚在打听安娜的故事?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多少,我反而更加糊涂了。”

    “你应该抓住机会的,他是安娜的‘受害者’之一,两年前他和安娜坐在那儿坐了一会儿,第二天他就消失不见了,我还以为他死了呢。有这样的传言说所有和安娜说过话的男人不仅仅是消失了,他们都死了。”

    “他消失过?”

    “我还以为他跟你解释了他去哪儿了呢。”

    “没有,他什么也没说。”

    “不奇怪,所有人什么都不肯说。”

    “除了他,还有别的消失的人回来过吗?”

    “我不知道,我来这儿才三年。”

    “为什么?前一个酒保不干了?”

    “他有一天走了,连个口信也没有就走了,于是我得到了一个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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