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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四月初四
宜:结婚、出行、搬家、动吐、祈福
忌:开仓、掘井、开光
清晨,阳光正好、微风和煦、温度适宜,送完儿子去幼儿园后,闲来无事,便升起了出去游玩得念头,给朋友打了电话,想法简单一说,两人一拍即合,随即开车出发了。没有具体的目的地,本意是想着去到城市的边缘,去野外,逃离城市钢筋水泥模样的森林,逃离人群,去享受一下真正的大自然,放空一下自己。
两个人坐在车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随意地聊着天,车外路两旁的白杨早已绿荫如盖,树下翠绿的小草,勃发着盎然的生命。其中偶尔点缀着几朵黄色的或者红色的小花。随着进入夏季,树叶肉眼可见得在变大,颜色也越来越鲜翠欲滴。褪去了桃花,梨花,苹果花的果木已经结出青涩的小果实,累累地挂满枝头。出来遛早的,送孩子上学的,出来讨生活的,整个城市苏醒了过来,开始变得喧嚣、忙碌起来。
“现在的孩子越来越难养了,可不像咱们小时候放在野地里就可以自然的茁壮成长”,“这个爸是越来越难当了”
朋友的孩子已经上了小学三年级了。现在的这个学校氛围并不算特别好,朋友的孩子在学校里面学会了很多的脏话。前两天还因为这个事儿被老师叫过家长。朋友正计划着给他的孩子转学。
“是啊,咱们小的时候好像没怎么让父亲操过心”我嘴里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眼前飘现出父亲的身影,一闪而过,像沙漏中滴落的一粒沙。
“现在对父母的要求越来越高,要挣得了钱,养得了家,打得了怪兽,辅导得了功课,少一点能耐,都应付不来”。
“今天是农历四月初四吧”朋友突然张口说道。我打开手机翻看了一下日历,确实是。
朋友接着说到“四月初四,今天是文殊菩萨的诞辰日,要不然去庙里逛一圈吧”。
“好”我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同意了。
我对佛教没有强烈的信仰,我也没有宗教的情节。每次去到庙宇寺院中,更主要的就是欣赏寺院的景色,感受寺庙的环境以及观察佛像雕塑,参观一下庙宇区别于城市中千篇一律的建筑形态。毕竟在寺院的时候,人的心会变得松弛,变得平静,变得更容易想起一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事情,与此同时顺便祈求一下,保佑全家的人身体健康,无病无灾。
寺庙门前的广场上停了很多的车,看来今天来得人不会少。寺庙门口两侧堆满了贩卖敬香和蜡烛的小摊小贩,这些东西在小贩手里是商品,到了寺院中是神佛的口粮,在我们手中便寄托了很多的情感与希望。在寺庙门口的台阶下还有两个乞讨者,嘴里说着吉祥的话,伸出双手向过往的人们乞求着他们今天一天的收入。能来寺院拜佛的人,心里总会藏着一些慈悲心,更容易散播自己的善意,对乞讨者来说伸出得手,多少都会收获一些财物。
向文殊菩萨求学业进步,福慧增长最灵验。庙宇里有很多的家长在为孩子的学业、成绩、能够考取好的大学在祈祷着。希望自己的孩子学业有成,是每一位家长最简单,最质朴、最朴素的愿望。
寺庙里供奉着很多的神像,有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四大天王、如来佛祖,金身罗汉、三十六星宿、地藏王菩萨、观音菩萨、关二爷,吕洞宾等。有的神像独自占据一个院落,有的聚集一堂,有的神像保佑着人们的身体健康,有的神像保佑着人们的财富,有的神像保佑着子嗣兴旺,有的神像保佑着一切顺遂。所有的关于人类的一切美好,都有不同的神像们保佑着。
我一座神像一座神像的仔细地看着。眼前父亲的模样与神像重合又被分离,有些模糊,我努力地睁大眼睛却总是看不真切,像是藏在一团迷雾后面,若隐若现。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认真地看过父亲了。自成家以后,和父母分居两个城市,和父母见面得时间越来越少了,爱人怀了孩子以后,母亲过来照顾,这才增加了和母亲在一起的时间,父亲也只是偶尔过来,才能在一起生活一段时间。父亲的模样仿佛天边的高远的云彩慢慢地飘远,被风扯得稀薄。
父亲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五官不精致,不帅气,单看没有特色,集合在一起看也没有亮点,脸像所有的劳苦大众一样布满沧桑,过往的岁月在父亲的脸上留下了浓重的痕迹,像被黄河水冲刷过的黄土高原。一道道沟壑,是被时间的刻刀留下的伤疤。嘴唇不在有红润的光泽,更多时候是暗紫色,苍白色或爆起的干皮。耳朵也没有福源深厚的耳垂,眼角现在总是有擦不干净的眼屎。
神像的眼神展现着不同的神采,有的怒目圆睁,有的慈眉善目,有的眼角飞扬,有的剑眉星目。
对于父亲的眼睛,母亲有一个粗鄙又生动的描述 “就像一碗冷稀粥被筷子戳了两个洞”。年轻时,父亲的眼睛小,但却璀璨着星河。父亲眼中发出得光,能够刺破重重的黑暗。父亲眼中的光,可以无视生活的苦难。父亲眼中的光,点亮了家庭的幸福之灯。父亲的眼,是一枚泉眼,汩汩流淌出得清泉,滋润家里的一亩三分地。父亲的眼,是一团金色跳动地火苗,星星之火展现着燎原之意。
父亲的眼神可以是慈爱的,可以是威严的,可以让我如沐春风,也可以让我冷若寒蝉。父亲用他的眼看着我走过得每一条道路。正确的,错误的,彷徨的,坚定的,父亲的眼是一盏盏的路灯,给我带来光明,给我带来温暖,指引我前行。
庙堂里的神像或是手持宝剑,或是拿锏,拿戟,或是手捏法印,不论手的颜色是黑、是白、是绿,都手指丰盈,十指纤长,血肉丰满。
父亲的手是什么样子的呢?
父亲的手像是用钢铁浇筑而成,钢筋铁骨,十指有力,抓得起重物,揉得了面条。父亲的手像是农民拾粪用的粪叉,干着最脏最苦最累的活儿,一点一滴在生活这荆棘密布的土壤里播种、开垦着是全家人的幸福。
儿时的我是不怎么生病,在我的印象中,只有两次生病是比较严重的。其中有一次发高烧,吃了药石,一时也没有起到很大的效果,身体滚烫,一度出现梦呓。整整一个晚上,父亲守在我的身旁,用这双在别人看来有些丑陋的手,一直在擦拭着我的身体,温热的水伴随着父亲手上的力道,划过我身体的每一寸肌肤。这一夜父亲没有阖眼一下,随时给我测测体温,用手感受着我身上的热度,不停的腾换着毛巾。
第二天当我悠悠地醒来以后,父亲爬在了我的床边睡着了。我的小手还被父亲的大手紧紧地握在掌心之中。父亲的手一点也不丑,一点也不涩,父亲有一双温暖的,有力的、可以呵护我周全的手。
现在父亲的手像冬日干枯的树杈,没有水分,皮肤皱巴巴的,指头细而不长,骨节巨大,岁月吸食了父亲的血肉。一层干皮附在表面,青筋暴突,粗糙削瘦的手上爬满了一条条蚯蚓似的血管,血管又青又紫,手摸上去就像在摸一层砂纸,有些喇手,涩是唯一的感受。
父亲的手不像神像的手,没那么赏心悦目,没有拿着各种法器,不会结千般法印,但确创造着奇迹。
朋友拿着一把香来到了身旁,说到: “刚才看到一个腿脚有些不便的男人,在许愿条上写了满满的字,撇了一眼,都是祈求孩子好的,没有一句提自己的”
我接过朋友递过得香,“现在男人的生命,时间都不属于自己,一部分归老板,一部分归媳妇,一部分归孩子,没啦,那还有自己啊”
我点燃香,如来佛端坐庙堂高处,宝象森严,双眼微阖,眼含慈悲,俯瞰众生。我跪在佛主脚底下,佛主的脚好大,佛主的脚很厚实,也只有这样的脚才能瞬间到达万千世界的任何角落,只有这样的脚才能化须弥为芥子,无视距离。
父母年轻的时候,他们俩的鞋是可以换着穿的,这并不是说母亲的脚大,而是说明父亲的脚小,父亲38码的脚在男人中算是小号的。父亲的脚底都是栗子一般的老茧,脚上的皮肤非常粗糙,也非常干燥,不仅如此,脚上还有很多的裂痕。
小的时候,家中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光景惨淡,父母想尽办法节衣缩食,能不买的就不买,能凑活的就凑活,能白得的那是最好的,那时候家里烧火做饭,供暖都是用煤,为了减少买煤得开支,父亲开始了捡煤的事业。每天下班以后,傍晚吃完晚饭,天色擦黑,父亲就会背起自己做得篓子,走十几里路去煤山捡煤(我所在的城市盛产煤,去煤山捡煤矿到倒出不要的残渣是允许的)。我不知道那一篓子煤有多么的重,我不知道背起煤佝偻前行时,腿脚承受了多大的重压,我也不知道父亲脚底厚厚的茧子是不是那时候形成得,我更不知道父亲的小脚一夜一夜的到底走过了多少里的路。只有黑暗的夜色听到父亲粗重地喘息声,只有夜空中的那弯明月看到了父亲蹒跚前行地身影,只有脚下的路知道父亲到底走了多久,走了多远。我所看到的,是空空如也的煤仓子在一夜之间堆满了煤。黑色的煤块,像黑色的精灵,施展自己的魔法,释放出光和热,烧红了炉膛,点燃了天边的晚霞,驱散了夜晚的寒冷,我赞叹造物主的神奇,却忘了是父亲用他的小脚,为我带来了光和热,为我带来了温暖。是父亲用他所谓的小脚丈量这我们家通往幸福的距离。
虔诚的祈祷者,走到近前,亲吻如来的脚,触碰着自己的额头,嘴中念念有词。供桌上烛火摇曳,香烟缭绕,似梦似幻。
我抬头仰望着金碧辉煌的佛主,佛主的身形太高大了,我需要把头高高扬起才能看清他的全貌,是啊,神佛是需要我们敬仰的,是需要我们带着谦卑之心,臣服之心的,我们需要他们的庇佑。
“你知道你父亲的身高吗?”我转身问了身旁的朋友,
“大概可能1.7左右吧”
“那你爸的身高比我爸高,我爸应该是1.65左右吧”
我记得我的父亲和我站在一起的时候,父亲的个头只到我的耳垂附近。父亲的身高在北方男人中算是低的,所以高大、伟岸、挺拔这些形容词很少会出现在父亲的身上。但是在我的印象中,爷爷还有几位叔叔的身高都比我的父亲高。父亲初中没有念完就辍学回家了,任凭爷爷如何言语奚落,棍棒加身,父亲也没有改变想法,不是父亲念书不好,不是父亲没有增长学问的心,实在是生活太过的困苦,父亲要出去挣钱,要立竿见影地改变现状。过早的重体力劳动,阻碍了父亲身体进一步的成长,肩头沉重的砖头石块,钢筋水泥,消耗了父亲的精血,跟不上的营养,让父亲过早地明白生活的苦难。
我抬头又望了望佛主,心中生出一种怨怼之心,为我的父亲打抱不平。
父亲吃饭有个习惯,不论是在自己家吃,在别人家吃,还是在吃席的时候都会表现出来的一个习惯,就是在吃大鱼大肉的时候,吃一些平常不怎么吃到得好东西的时候,父亲动筷子得次数很少,都会在家人吃完吃饱以后,如果还有剩余父亲才会吃。问及到父亲的时候,总会说
“我不爱吃这些,吃完了胃里不舒服。”
“那怎么别人都吃完了,你又吃”
“那剩下了没人吃最后不浪费了吗?”
就是这么一个烂的不能再烂的借口,在我幼年及青少年的时候,我是信以为真的,我天真的以为父亲就是不爱吃得,我吃得心安理得,理所当然。我总会刻意地忘掉,父亲偷偷的把我啃过得骨头在细细的打扫一遍,那骨头最后让狗看到都会流眼泪。在物质贫乏的那些年里,父亲总是会把好的,我们爱吃的留给我们。自己就捡我们剩下的残羹冷炙吃。我现在常常的想父亲的身高长不高,是不是因为我把好吃的都吃了。
在我上初中的三年里,我和父亲交流的很少很少,不是因为我叛逆,不愿和父亲交流,而是我和父亲在一起见面交流得时间太少了。父亲在这三年里连着上了三年的夜班。我清晨起来上学,父亲还没有回来。我下午放学回来,父亲在睡觉。整整的三年,日夜颠倒的生活,父亲没有误过一个班,没有请过一回假。父亲舍不得这份工作,他需要这份工作,挣得工资要养家糊口,要改变家里面的生活质量。
我那时不清楚父亲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我那时也不清楚父亲瘦小的身体里面到底蕴藏了多大的能量,我也不知道每天披星戴月见不着日头的工作,带给父亲怎样地煎熬。我更不知道在大雪纷飞得冬天的夜晚,父亲怎样抵抗冻入骨髓的寒冷。那辆破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在深夜多少次地摔倒。我能看见得只是家里面菜桌上的菜品丰富了,妈妈每个月给我的零花钱变多了,家里有几件家具也更换了新的。
父亲付出很多,父亲的付出也获得了别人的尊敬,父亲的吃苦耐劳也受到了别人的欣赏。父亲被他们队的队长相中了,收为了徒弟传授了电工的知识,爸爸从一个出卖苦力的劳工变成了一个技术型的人才。父亲凭借并不伟岸的身形,撑起了我们一家人的希望。父亲不能像神佛一样行云布雨,但却能为我们遮风挡雨。父亲不会向神佛一样拥有让自己身材变得高大的法力,但却能为我们撑起一片天空。
在寺庙里一所偏殿里面,供奉的是弥勒佛,憨态的笑容,大大的肚子。袒胸漏腹,笑容可掬,殿外的善男信女们燃着香,点着香烛,烟气弥漫,偏殿两旁的松柏吸足了养料,顶着尖的往上生长,每一片针叶都比旁的叶子长得壮硕,大腹便便的猫从寺庙的角墙落偷偷溜过,带着一身发亮的毛发,我摸摸自己冒尖的肚子,没有人知道弥勒佛有多重,从书中也没有找到相关的知识。他肚子里装了很多的东西,有美好的,有丑陋的,有苦难的,有幸福的,他装着世人的一生,替人们阻挡邪祟。
父亲从年轻到年老,从来没有大肚腩,体重最重得时候也就120斤,平常也就100斤刚出头,这身高搭上这体重是现代多少女性向往的比例。可对于父亲来说,身体总是显得单薄的,从背后看来像一个衣服架子在行走,在北方春季大风肆虐的日子里,我都担心父亲会被这样的风吹得不能自己。就是这样的体重,年轻的父亲可以让我骑在肩头,迎风飞翔,也可以扛起近自己体重两倍的钢轨,行走在煤矿的采煤面上。那时的父亲肌肉紧实,双臂充满了力量,不算宽阔的胸膛,可以迎接任何的风雨。稍轻的体重不能阻挡父亲像一座山一样,稳稳的守护这个家。父亲没有大肚子,可父亲的肚子能够装得下生活的磨难,能够消化委屈贫苦。
父亲的体重没有变重,我和妈妈的体重却在增加着,家里的收入在增加着,家中住房的面积在增加着,家用电器在增加着,美好的生活在增加着,父亲的体重没有增加。现在,我很害怕和父亲一起去洗澡,松弛的皮肤,肋骨清晰可见,瘦骨嶙峋。是我像一个蚂蝗,吸食了父亲的青春年华;是我像一只白蚁,腐蚀了父亲的铮铮铁骨;是我像一个巨婴,慢慢的压弯了父亲的脊梁。
日头快到了天空的中央,时间已临近中午,高远的天空中堆卷着一层层的云朵的峰峦,树木在微风中摇曳着自己的身姿发出沙沙的声响。寺院的上空,鸟群来回地回旋,不时地传来鸟鸣之声,仿佛是神佛的信使传递着信息。人群慢慢的稀少,寺庙从喧嚣中归于平静,没有嘈杂的交谈,静悄悄的风,静悄悄的阳光在我们之间穿梭着。香炉中燃烧着的敬香,烟气袅袅得升到半空,莲花蜡烛中跳动得火苗,偶尔发出火苗爆裂的嘶嘶声。我站在寺院的门口,看着恢弘的大门,高高的门槛,翘起的飞檐,幽深的院落,风中传来屋檐下清脆的风铃声,涤荡人心。
和父亲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像是被撕去的月份牌,随手仍在了风中。里面有风雨雷电,也有阳光雨露。撕去的日子里面有欢欣愉悦,也有悲伤和争吵。撕去的日子,父亲用自己的努力填满了时光,才让我的时光显得不那么的苍白。
父亲的样子在一点一滴的清晰起来。父亲的样子与寺庙中神像的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父亲不完美的地方太多了,现在的父亲就是一个干瘪的老头。我有些慌张,长达后,我好像把父亲丢了。在我学会奔跑以后,我没有回头在张望过父亲。
父亲不能像神佛那样保佑我不生病,可在我生病时,悉心照顾,护我安康。父亲不能像神佛那样保佑我事事顺利,却会在我最难的时候,为我照进希望的光。父亲不能像神佛那样保佑我家财万贯,却给我一个可以随时停靠得安全港湾。
我的父亲没有和神像相像的地方,可我得父亲就是我的神明,是我需要一生虔诚跪拜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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