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晓月轻霜
“船长，海生他跳海了！”东子冲进来，扯着嗓门冲我喊，握着刮胡刀的手被他的高分贝震地抖了一下，我的脸上就多了一个血口子，疼地我立刻龇起了牙。
“船长，你没事吧？”东子挠了挠头，讪讪地对我笑了下。
我来不及洗掉脸上的泡沫，转过头去问道：“海生怎么跳海了？下去救人了么？”
“下去了，柱子和高达俩人下去救了。至于为什么跳，我们也不知道啊！”
“走，赶紧看看去。”我冲了把脸，披上衣服冲出了舱门。
甲板上好几个船员都站在船舷旁边，伸长了脖子望着海面。船上的探照灯在漆黑的海上聚成一个圆形的光圈，光圈的中心是海生、柱子还有高达。
柱子和高达一左一右各抱着海生的一条胳膊，使劲地想往船这边拖。奇怪的是，海生明明个子纤细瘦长，一副豆芽菜的模样，比他壮实许多的柱子和高达却似乎拖不动一般，脸上已显出疲态。
海生的脸朝着远方漆黑深处的大海，张着嘴，嘴唇快速地抖动，停一会，似乎在听什么，然后继续张开嘴，如之前一样嘴唇上下抖动。
我看不清他的喉部有没有在动，他的样子似乎在发出某种声音，但是我们谁也没听到有任何的声响从他的喉咙里发出来。
与此同时他用腿娴熟的在海里蹬着水，胳膊不时左右扭动，看似正奋力地摆脱柱子和高达的束缚，努力地要游向那浓墨的中心，就像那黑暗中有什么在回应着他一样。
“再这么下去别把鲨鱼给引过来。”我心里担心，刚想找个人下去帮柱子和高达一把，转头的瞬间，就见一个人影窜到眼前，还没看清是谁，就听到“噗通”一声跳下了海。
等那人游到光圈里的时候，我才看清，原来是哑巴。只见哑巴游到海生面前挥拳就打在了他脸上，海生头一歪，身子一软，柱子和高达趁这个机会立刻就往船这边游过来。
我之前还真没看出来哑巴有这狠劲。看来当初让哑巴上船的决定没有错啊。
离开水面的海生又变回了瘦弱的样子，被海员们又拖又拽地拉了回来，只是他兀自还看着大海深处，脸上带着些恐惧又带着些失望。
柱子和高达坐在甲板上喘着粗气，喘了两口后，高达指着海生，骂道：“你小子……知……知不知道危险，你他妈这……这是找死啊！”柱子则在一边斜瞪着海生。
海生垂着头，不说话。
“都先回舱再说。”我板着脸，白了海生一眼。
回到舱室，我冷冷地问海生：“你为什么要跳海？”
海生依然垂着头，半晌才说了句：“你们其实不用救我的。”
高达一听这话就要冲上去揍海生，被东子一把拦住，可嘴里却不肯罢休，骂骂咧咧道：“我他妈操你八辈祖宗！我们冒着危险下去救你，还他妈的救错了？你个兔崽子我他妈瞎了眼，被猪油蒙了心才会下去救你！”
“别骂了！”我能理解高达的心情，不过我更想知道海生跳海的原因。
高达被我冲了一句，气呼呼地甩开东子的手，转身就往门外走。
海生继续开口说道：“船长，我能只和你一个人说吗？”
我示意其他人离开后，海生把脖子上挂着的东西掏出来，取下并递到我的手里。我一看是一颗很大的海珠。
这颗珠子大小和眼珠子差不多，碧绿的颜色，滚圆泛着荧光，似乎还有些透明，触手间一片冰凉，这珠子不是海珠。
我细细地看，上面好像还刻了什么。
“你得拿放大镜看”，海生在一旁提醒我。
我取了一个放大镜仔细端详，上面有个图案，像是一座金字塔，金字塔的塔身被平均分割成12份，中间刻着一个半人半鱼的生物看上去像是一个男性，面部威严，长发垂至胸前，自下颌的两边又分别长出一根长须，与头发一起垂在胸的两侧。
这样的形象很像童话里的美人鱼，可图中的这个生物却有四肢，但四肢的长度比人要短，左手握着一根弯曲的长棍，只是两头都是尖尖的，右手指着胸，他的胸口分别有12个点，貌似没有规律的排列。
“这是什么怪物？美人鱼？”我诧异的问出了声。
“这是鲛人”，海生纠正我说：“当然在国外的名字叫美人鱼。在中国古代的传说里，称这种半人半鱼的生物叫鲛人，生活在远离人间的大海深处。在中国古代的很多话本和诗歌中都提到鲛人，传说鲛人泣泪成珠，织水为绡，在东晋时期和人类还有贸易往来，但后来遭人捕杀就逐渐从人类的视野中消失了。”
海生说的关于鲛人的传说我以前在古代书籍中也读到过，但是这颗珠子和鲛人有什么关系？
我问了海生，海生回答我说：“我怀疑这颗珠子就是找到鲛人的地图。”
海生没有理会我一脸的惊疑，继续说道：“你看到得金字塔其实是古代航海用的牵星板，用来测量海平面和星星之间的距离和位置。图中鲛人胸上有12个点，是指明了12块板摆放的方向，在金字塔的上方还有一个星座图，那颗最大的就是北极星。”
我又拿起放大镜仔细端瞧，果然在金字塔的上方还有一个星座图。因为自己工作的缘故，对北极星还是了解的，但是这颗北极星所在的星座却不是我们所知的小熊星座。
“那是4000多年前的星座图，当时的北极星在天龙座。我有一个牵星板，我用牵星板测出当时的坐标图，再转换到现在，坐标的位置就指向那块海域。”
他手指指的方向就是刚才在海中时他面朝的方向。
“所以你就跳海了？”
海生点了点头。
“你光凭着这颗奇怪的珠子就想去找鲛人？”
海生又点了点头。
我惊诧地看着他。海生，原本在我眼里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船员，他在一年前上了我的船做了这条船上的船员。他的皮肤和其他海员一样黝黑，身材瘦长，平时沉默寡言，我从不知道他竟会对这些传说和天文了解这么多，而且对鲛人如此迷恋，这是为什么？
“这颗珠子是哪来的？它有可能是假的呢？别说这根本就是传说，就算是真的，你找这所谓的鲛人又是为了什么？难道捉一只回去好发财？”
海生低下了头，过了一会似乎思想斗争了良久才抬头回我说：“我怀疑我就是鲛人的后代。”
如果不是海生现在一脸严肃的表情，我可能真的要大笑一顿，鲛人的后代？我都有些怀疑海生他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
海生可能从我脸上读到了怀疑，没等我开口，他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可能不信我说得，但是我能证明，因为我有鳃。”
海生缓缓偏过头，在他的耳朵后方，出现了三道整齐的口子，两侧的皮肤往两边张开，露出了皮肤下鲜红的肉。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这一刻，我所有的认知几乎都被推翻了。
“在我小的时候，我就发现和别人不一样，我几乎不用学习游泳就会在海里游水翻滚，只要进入水里，我的皮肤就会分泌一种透明的黏液，就和鱼身上的黏液一样。最不一样的就是，我能在海里闷上很长的时间而不用换气，而且我能发出别人听不见的声音，也能听到别人听不见的声音。我和小伙伴一起去海里玩耍时，我和他们说我能听到海豚和同伴之间的交流，他们都笑话我撒谎。
后来我发现了我和别人不一样的身体构造，那就是我有鳃，而别人没有。慢慢的，村里的孩子发现了我的不同，他们都把我当成怪物，没有人再愿意和我玩。我哭着质问我的父亲我是谁，为什么我没有母亲，我父亲却一言不发。直到他死前，他告诉了我一个故事。”
海生在说这段话的时候，思绪像飘到了他孩提时代，说话的语气更加的沉重。
“我父亲说，我不是他的孩子。有次他和同伴出海捕鱼时捕到了一个怪物，那个怪物看上去像是一个女性，她有长长的头发，胸脯丰满，一张脸说不出的美丽动人，这个女人也有四肢，但四肢明显比人要短上一截，在她尾椎骨的地方伸出一条长长的鱼尾巴。
他们高兴坏了，因为他们意识到自己捉到了传说中的美人鱼。他们把女人绑起来然后带了回来，但是他们不知道，他们带回去的不是财富，而是厄运。”
海生停顿了一下，眉头紧皱，仿佛接下来要说得事让他难以开口。
“美人鱼被带回来以后，他们用大缸把她养了起来，村民和邻村的村民要来看美人鱼就得交钱给他们。
每天晚上，美人鱼都会发出凄美动听的歌声，那歌声就像能钻到人的心里去一样。我父亲不忍，劝他的同伴把美人鱼给放了，但是他的同伴却没有理睬，而美人鱼也日益憔悴。
一个月以后，我父亲发现美人鱼的腹部逐渐隆起，觉得很奇怪，于是质问他的同伴，他的同伴支支吾吾的说，因为受不了美人鱼的诱惑，和美人鱼发生了关系。我父亲痛打了他一顿，但也拿他没有办法。
奇怪的是，美人鱼似乎知道自己怀孕了，不再歌唱，三个月以后我降生了。可父亲的同伴却害怕我这个怪物，从美人鱼的怀里把我给抢了过去，想要把我摔死。美人鱼立即发出了尖利的叫声，那叫声刺穿了父亲同伴的耳膜。父亲的同伴很生气，也很害怕美人鱼的力量，他拿起刀把美人鱼给砍死了，随后扔进了大海。
当他要把我一起给杀死时，父亲求他不要杀死我，他愿意抚养我。就这样，我活了下来。可是某一天晚上，整个村子的人除了我父亲，其他人都死光了。
那天傍晚，渔民们刚打渔回来，家家户户正打算烧火做饭时，海面上突然起了大雾。大雾漫上了岸，将整个村庄笼罩了起来。正当村民惊讶这大雾时，在大雾的深处传来动听悠扬的歌声，村民们就跟中了魔一样，一个个驻足凝听，在屋子里的，也愣愣的走了出来，就像被抽走了魂魄。
随后，我父亲看见有很多像他们抓来的美人鱼那样的怪物，从大雾里面一个个窜了出来，不过这些怪物面目丑陋，嘴里长着尖牙，他们用四肢在地上爬行，速度非常快，看到人就冲上去咬死撕碎。等村民从歌声的魔障中清醒过来时，他们已经没有机会逃跑了。
那天傍晚，恐惧和绝望的叫声在耳边一遍遍响起，直到太阳下山，一切又归于平静。当我父亲哆嗦着以为他也难免一死时，那些怪物却离去了，他们看了一眼我父亲手里抱着的我，留下了一颗珠子就离开了。”
“难道就是你手里的这颗？”
“对，我父亲临死前告诉了我这个故事，听上去像是天方夜谭，是吗？”
海生苦笑了一声。
“我父亲后来离开了那个村子，他不和我说是为了保护我，但是我从小和别人的不同却是瞒也瞒不了的。他说，他活下来可能是因为我的关系，而那些怪物留下那颗珠子，可能是希望我将来能去找他们，因为我并不属于人类，我的名字叫海生，就是因为我是属于大海的。
我父亲去世后我查阅了很多这方面的资料，所以我觉得那条生了我的美人鱼和那些杀了村民的半人半鱼的怪物，就是传说中的鲛人。”
我望着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因为海生说得这些已经完全超出了我所有的知识体系，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海生的鳃，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这么离奇的故事。
就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时，柱子进了舱，一脸严肃的对我说：“船长，你能去驾驶舱看看吗？我们好像偏离航向了。”
海生听到这话也是一惊，和我一起赶去驾驶舱。
在驾驶舱里，东子、高达都在，看到我和海生就立刻迎了上来。高达还是对海生很有意见，看都不看他，而东子则是好奇的在海生身上打转，似乎在猜测他和我到底说了什么。
“柱子和我说航向偏离是怎么回事？”
东子立刻回过神，皱着眉指着屏幕说：“我刚才发现，尽管我们的航向没有变化，但是雷达定位发现我们已经偏离了方位，我还以为自己搞错了，叫高达过来看看，结果发现确实已经偏离。我们试图改变航线，但似乎机器失灵，没有任何反应。”
“那现在行驶的方向是哪里？”
东子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海生，然后指了一个方向，正是海生跳海时想要游过去的方向，那颗珠子上指示的方位。
这时在驾驶舱的窗外，海面上忽然升起了薄雾，我想起刚才海生说得话，心里升起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柱子在一旁忽然开口：“船长，你快看雷达图！”
只见雷达图上出现了很多绿色的点，正快速的朝着我们的船逼近。
“这些他妈的是什么东西？”高达在旁边咒骂，他的咒骂声中透着一丝恐惧。
“你们有听到什么声音吗？”东子侧着耳朵问我们。
瞬间我们都屏住了呼吸，因为我们听到在很远的地方传来悠扬动听的歌声，尽管声音很远很轻，却清晰的传入耳膜。
随着歌声，我的神识开始涣散，歌声似有魔力一样，指引着我走向某个地方。我的双腿不自觉的向前迈着，我的思想也不受我大脑的控制，我就这么一步步的往前走。
忽然我被猛地推倒在地，身上传来的疼痛让我一下清醒了过来，我一看是哑巴，他着急的用手打着手势，然后递给我两团棉花，示意我塞进耳朵。
我把棉花塞进耳朵以后，才发现我已经走到甲板上了，东子他们也都站在甲板上。哑巴用手指指其他人，其他人都是怔愣愣站着。
我一下子明白发生了什么，我看着雾越来越浓，心里慌张了起来。
我用手语和哑巴说：“快，快去帮其他人，不然来不及了！” 哑巴连忙朝东子他们跑去。
我看见海生站在高达的背后，想到他跳海时在海里的举动，想起我刚才的经历，忽然觉得他说得话有破绽！
美人鱼，或者说鲛人能发出涣散人神识的声音，那为什么他父亲和他父亲的同伴抓到那条美人鱼时，美人鱼没用歌声去控制他们而是被抓住了呢？
我又想起海生在和我说他的故事时用一种沉重迟缓的语调来描述，这种语调有利于拖延时间。而且在我被鲛人的歌声迷惑时，海生是鲛人他不会被迷惑，他为什么没有阻止我们反而是哑巴救了我？
我顿时想明白了，我大叫：“高达，当心！” 可是高达根本听不见！在他的身后，海生冲我笑了下，张开嘴，露出一口尖牙，朝着高达的颈脖咬去，鲜血自高达的脖子往下流，而海生则一脸贪婪的吸吮着。
高达！我心里如撕裂一般！
不对！不止海生一个，我的脑子快速的转动，海生他一直在转移着我们的注意，他的目的其实就是要将我们引到这片海域，但是船的航向他却没有时间去做手脚，有可能的只有一个人——东子！
是东子跑来告诉我海生跳海了，在我冲去甲板后就没有再看见他。当柱子跑来告诉我说发现航向改变了，我们赶去驾驶舱时，东子的话透露出在高达到达之前就他一个人在驾驶舱。
东子，海生，他们俩的名字合起来就是东海！
我想到了哑巴，我连忙朝哑巴他们看去，哑巴也已经耷拉着脑袋，东子伏在他的脖子处一吸一吮。
我突然想起来以前读到古籍中关于鲛人的描述：“东海鲛人，性奇淫，善迷惑，口嗜血……”
在浓雾中，越来越多的鲛人爬上了船，他们和海生一样，身上有一层亮晶晶的粘液，耳后的鳃上了岸之后慢慢闭合，他们张着尖牙朝着那些船员一个个咬了下去……
一元小说写作训练营 / 晓月轻霜 ID: 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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