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外是一片墨色的天空,没有星辰,半圆的月亮被薄暮遮着,若隐若现地挂在阳台的右上角。我把老虎布偶从脑袋底下抽出来,双手擎在半空中,我们脸对着脸,它用阴郁的眼神看着我。老虎啊老虎,你愿意做我的老婆吗?今天晚上我就抱着你睡啦……
我又想起白天在跑马岭游园的经历,我又想起了柳菲菲,想起她那带着灿烂微笑,美丽却不妖艳的脸。她总能很及时地对你说的话做出回应,而且总是顺从你的意志,她看上去是那么容易驾驭。她害怕让别人失望,她确实很像个“破鞋”。我也害怕让别人失望,我要是女的肯定也是个“破鞋”。我讨厌我自己,但是我喜欢“破鞋”,发自内心的喜欢,我能理解她们。“破鞋”也喜欢我,我有感觉。可是“破鞋”已经有男朋友了,每天睡在一张床上,不知什么时候就要结婚。我现在插进去“搞破鞋”合适吗?是不是不太道德?——操!又是他妈的道德!我真是没救了。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道德。能上就上,管这么多干嘛?想别的都是自寻烦恼。“破鞋”一定喜欢我的,我也喜欢“破鞋”,“搞破鞋”多好啊……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一觉醒来,我感觉浑身乏得很,昨天的事仿佛已经变得很淡,晚上费了很大气力才想明白的道理,现在忽然感觉抽象起来,好像只是个空泛概念,离自己十分遥远。我爬起床来照照镜子,对着两只空洞的眼睛,安慰自己道:“放心吧兄弟,你已经是个混蛋了,我看好你哦!”
去公司上班,在电梯口又碰到了柳菲菲,——我们果然有缘,这是天意!她冲我抿嘴一笑。我发现她眼圈有些发红,还张开大嘴在我面前打了个哈欠。我问,晚上没睡好吗?她说是啊,但没再往下说。我说,想我想的吧?她笑道,是啊。我说,我昨晚也没睡好。她问,你怎么啦?我说,我也想你呀。她撇了撇嘴,静默了片刻,忽然无意似的说,昨天跟老公吵了一架……她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个?我待要问她因什么吵架,已经到公司门口了,看见别的同事就没再问。
在晨会上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昨天才刚刚“失恋”,今天就开始春心萌动,是不是有点没心没肺?或者有点禽兽?亦或者内心空虚,急需要一个女人来填补?好像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结论都不是太好。最终我选择自己是一个禽兽,因为禽兽和混蛋差不太多,比较符合昨晚推导出来的成功学理论。
我隔着桌子瞅了柳菲菲一眼,她立刻也转过头来瞅我一眼。我冲她挤挤眼睛,她冲我莞尔一笑。会后我大摇大摆走到她跟前,她好像有点紧张了。我说,你上午有事吗?她说,怎么啦?我说,我有个客户,谈了好几次没谈下来,我觉得他还有意向,想请你陪访一下。她说,你都谈不下来,我去有什么用?我说,你不一样啊,你是女的,美女好说话。她仰起脸来,眼珠在我脸上扫了两下说,我一会儿得去趟营业厅,可能帮不了你啦。考验我的时候到了,她是在拒绝我吗?我不能退缩,一定得顶住。我说,去营业厅不着急吧?单子谈下来咱俩一块去。她避开我的目光,有些踌躇地说,我跟客户说好的,中午给他送发票……我又开始怜悯她,害怕她为难,但要想达到目的,要想成功就不能太替对方着想。如果我对她说,这次陪访不用很长时间,肯定耽误不了你的事,求你帮帮忙吧!——她十有八九会妥协的。但这种话我终究没说出口,我只是说,那算了吧,我再想别的办法。说出这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真的很无能,昨晚酝酿出的一点信心全都丧失了。
从公司里出来,我没精打采地往公交车站走,忽然手机响了,柳菲菲打过电话来:“我刚给客户挂了个电话,他叫我下午把发票送过去,那我先不去营业厅了,陪你去见客户吧。”——她还是不忍拒绝我,她害怕让我失望。我心里顿时生出感激来,几乎已经爱上她了。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会促单,见了客户只会瞎说,单子搞黄了你可别赖我。”
“太谢谢了,用不着你促单,只要你坐在我旁边,跟客户说几句奉承话就行了。中午请你吃饭,成不成都请。”
我在公交车站等了一会儿,柳菲菲从公司里赶过来。我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再次确认她是否符合我的心意。刚才我邀请她陪访是向她示好,她主动打电话给我是表示接受,我们之间已经产生了某种默契,虽然这种默契还相当脆弱,我开始发愁如何将关系更进一步。
去客户家的路上,我一直在向柳菲菲介绍那个客户的情况。我想我是不是太一本正经了?如果她觉得我真心想请她帮忙,没别的意思,那就不太好了。我一方面希望她能感受到我的心意,另一方面又害怕很明显地暴露自己,心态有些纠结。
在按响客户家铃声之前,我们商定好各自的角色:我是公司主管,柳菲菲扮演我的下属,前来协助我的工作。客户开门后,看见我身后跟着一个女生,似乎有点诧异。我对客户说:“这是我们公司的小柳,今天过来……”
“进来吧!”客户把手往屋里一摆。
“马总你好!”柳菲菲微笑着过去跟客户握手。
在客厅里落座以后,我对柳菲菲说:“计划书带来了吗?给马总看一下。”
柳菲菲连忙从包里掏出一个文件夹,双手打开递给客户。计划书是我进门前预先给柳菲菲的。
我说:“其实上次见面的时候已经把合同内容给你讲清楚了,条款一点也不复杂,利益也很清楚,没有什么好讲的。说到底买保险买的是一份保障,只要认同了这个理念,其它的都不是问题。”
我又说:“现在我们公司正在搞周年庆,投两万可以送你一套生肖邮票,投五万可以送你一根五克金条。——小柳,你把礼品的介绍材料给马总看下。”
柳菲菲又从包里拿出一张彩页递给客户,并且站在客户旁边用手指着彩图把礼品讲解了一番。我趁这功夫从包里拿出投保单和笔,冷静而又坚定地问:“投两万还是五万?”当我从客户嘴里听到“两万”的回答时,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
填完单子我们起身告辞,我说:“马总,本来今天想请你吃饭的,可是不凑巧,一会儿我们还有点事。不过这顿饭我是一定要请的,下次公司里开答谢会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从客户家出来,我和柳菲菲对视而笑,我感觉很兴奋,张开双臂想要抱她,她没有拒绝,欣然接受我的拥抱。我只是象征性的抱了抱,没敢深拥。
柳菲菲忽然变脸道:“你为什么要叫我过来?”
我说:“怎么啦?”
柳菲菲说:“我感觉我好想是个多余的,你完全可以自己把单子谈下来。”
我笑道:“你说对了,我就是想约你出来,单独和你聊聊。”
柳菲菲白了我一眼,目光里却洋溢着愉悦的光辉。
我们一边说笑一边到营业厅去交单,路途十分开心。办完各自的业务已经接近正午,我们出来大厅转悠着找吃饭的地方。我叫随便选,她说咱们去吃排骨吧,西边有一家做得特别好。她说的那家餐馆我知道,以前跟项彩云在那儿吃过,那天我正为着一桩理赔的案子心焦木乱,压根儿没吃出饭菜的味道。但是现在经她一说,我好像一下子回忆起那天吃的排骨米饭的口感。
“那里排骨炖得确实不错,我吃过。”我十分肯定地说。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我们又坐在上次我跟项彩云吃饭的位置,座次都没有变化。那天吃饭的情景一幕一幕地回想起来,包括椅子坐上去的感觉,还有从这个角度往窗外看所呈现的景象,这使我倍感惊讶。在此之前我几乎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现在记忆却变得如此清晰。我想起那天项彩云默默注视我的眼神,心头不由得一酸,那仿佛成了我记忆中她最迷人的一刻。然而现在坐在我对面的却是托着下巴一副慵懒之态的柳菲菲。她是很迷人,她能勾起我的欲望,却不能引发我的联想。
“你为什么跟男朋友吵架?”我忽然想起她早晨跟我说的话,想问个究竟。
“没什么,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她直起身子看了我一眼,好像不想再谈这个话题。
“你跟男朋友关系怎么样?”我又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那会儿我也不知怎么了,脑袋有点犯晕乎。
“挺好啊,怎么了?”柳菲菲的眉毛向上一挑,声调突然抬高八度,那声音好像一把匕首在我眼前划过一道线,一下把我拒在线外了。
“呃,没什么,随便问问。”我缓过神儿来,有些窘迫地说。
转瞬之间,隔阂已经产生了。我们都意识到问题的存在,想缓和一下气氛,小心翼翼地寻找新的话题,然而我们心里却好像藏着一个疙瘩,怎么也化解不了。那顿饭又吃得寡淡无味。
吃过饭从饭馆出来,柳菲菲说,我要给我客户送发票去了。我说,一路走好。柳菲菲说,你不想陪访我一下吗?我说,如果你真的离不开我,我是不会推辞的。柳菲菲说,我真的离不开你呀,真的真的……
我们在公交车站分手了。送她上车以后,我顺着马路漫无目的地往东走。我不想去拜访客户,今天上单了,该给自己放天假。我也说不清自己此时是个什么心情,反正脑袋里一团浆糊,什么也懒得去想。但是我知道,我的情绪并不太高。
不知走了多久,正当我回味跟柳菲菲拥抱的感觉时,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冲我喝道:“站住!”我吓了一跳,定睛看去,那人却是已经离司几个月的张北,他正掐着腰站在一辆电动三轮旁。三轮车上蹲着一个蜂窝炉,上面架着鏊子,外面油脂麻花的玻璃罩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煎饼果子”。
我一时无法接受眼前看到的事实,只好张开嘴惊讶地说:“这是真的吗?”
张北笑道:“来个煎饼吗?给你打九五折。”
我走到他的跟前,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我真服你了,真是敢想敢干。”
张北梗了下脖子说:“别笑话我了,我也是没办法,又不会干别的,只能干这个了。”
我说:“你这属于自主创业。你能豁出来自己干,比我们都强。”
张北说:“我不能和你比啊,我老婆怀孕了,不干不行。说实话,我是真心羡慕你,没结婚多好啊……”
就这样,我们站在寒气逼人的大街上,谦逊地相互吹捧着对方。张北问起现在公司里的情况,我说你走后不久葛辉就跳槽了,林凤晓提升为部经理,都是自己人,大家都盼着你早日回去呢。他大概早有耳闻,并不感到惊讶,也没有深问,只是淡淡地说,咱都自主创业了,还回去干嘛?我现在不是挺好吗?我连忙说,是啊,自己干怎么着也比上班强。
我准备告辞,张北拉住我的胳臂说,拿个煎饼再走,尝尝我的手艺。我说,我已经吃过了。他说,不行,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说着在鏊子上浇了面糊磕个鸡蛋便做起来。他的动作很娴熟,浑身上下带着一股利索劲,一看就是个干活的好手。我接过热气腾腾的煎饼果子,又跟他说了两句玩笑话,这才离开。
不觉间我的心里霍亮了许多,居然有些羡慕起张北来,觉得他活得那样真实而又随性。如果我见到张北时,他有意躲避或者不愿和我多说话,我一定会同情他的处境,并且暗自庆幸自己没像他一样离开;但是今天他是主动与我打招呼的,言谈话语间还带着几分自信,我便也觉得他前途无限了。人只要自己瞧得起自己,敢做敢认,不管你的选择对还是错,别人都会敬你几分。一切源于自己的心态。
想到这,不知哪来的一股激情,迫使我掏出手机,给柳菲菲打了过去。彩铃响了半分钟,柳菲菲接通电话谨慎地说声“喂”。我说,你说话方便吗?柳菲菲说,我在客户这里,一会儿给你打回去。说完把电话挂了。我徘徊在空荡荡的广场上,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很傻的事。
五分钟后柳菲菲给我打过来,一开口就向我解释道,刚才跟客户说话呢,不方便接你电话。我说,你现在忙完了吗?她说,刚从客户家出来,你干嘛呢?——她没有问我刚才打电话干什么,好像我给她打电话是件很自然平常的事,这让我很舒服。——我说,我现在闲的没事,打电话问候你一下。柳菲菲笑道,刚才叫你来你不来,一会不见想我了吧?我说,你下午还有事吗?她问,怎么了?我迟疑道,也没什么,心里忽然有点烦,想找人说说话。她略一犹豫,有些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我现在得回家一趟,还有些事等着处理呢。我连忙说,有事就忙你的吧,我这边没什么大事,不要紧。柳菲菲又说了声不好意思,把手机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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