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你发来的信息我早就看到了,你说大姑的女儿今年冬天要结婚,作为亲戚,你终于有理由回一趟老家了。
之所以迟迟没有回复你,因为我并没有你那么兴奋,我有点迟疑,也有些抗拒。我不怎么喜欢“回老家”这件事。
看到这儿,我知道你又要皱眉头了。先别生气,听我慢慢说。
你还记得吗?自记事起,你和妈妈就外出打工,我的记忆里就只剩下了爷爷奶奶。九岁时,妈妈不忍把我留在穷乡僻壤的家乡,就把我带到你们身边。可惜的是,你我之间因为长期分离,已经变得十分疏离。即使年龄稍长之后,明白彼此之间亲情浓厚,但也无法再表示亲近。
对你是这样,对家乡也是这样。
即使知道家乡是我们的根,但自小被拔出那片土壤的我,根本没有那么多的感情。有的,也只是从父辈那里爱屋及乌地继承的一丝乡愁。
所谓的“老家”,早已变成了“老一辈的家”。
我们这些跟随父辈外出求生存的孩子,一般人称“外来务工子女”,对家乡的感情还没来得及培养,就已经离开了它。长大后,“故乡早已是他乡”了。
你别叹气,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一辈人有一辈人的无奈,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我现在有吃有喝自力更生,没有早早嫁人困在山村,都是你的功劳。
对了,说点让你高兴的吧,那个“老家”,我并不是完全没有印象哦,我记住的东西多着呢!
年节时常吃的“红焖”,大碗蒸出来的长条肉,热气腾腾时最好吃,小孩儿吃一块就饱了,吃的两手油腻嘴角流油,奶奶最喜欢看我那个“饿虎扑食”的样子。
现蒸的米皮切成手指宽的长条,配上酸汤、红油和豆芽,我和弟妹们能埋头吃一大碗。大姑就根本没时间离开灶台,一抬头,空碗就齐刷刷地递到了下巴,“大姑,我还想吃一碗!”
偶尔,大姨会做拔丝红薯给我们这些小孩子解馋。红薯切滚刀块,炸成金黄色,热锅烧化冰糖,红薯块在糖浆里一滚,就变成了美味的甜品。端上桌就被七八双筷子分食一空,金黄色的红薯块拉出长长的丝,好吃好看还好玩。
……
别笑,虽然我记住的都是吃的,但是你是不是也想起来了,那些冒着热气的灶台,那些灶台后冲你微笑着的脸。那些,才是我的“故乡”。
后来啊,我忙于学业忙于游乐忙于长大,忙于各种无所谓的事,那些热气蒸腾中的脸慢慢的也就看不清了。奶奶去世了,大姨为了钱和亲戚们疏远了,大姑每天只发愁女儿嫁的太远儿子学业不成。每年过年时,我最愁打电话拜年这件事儿了。每年的吉祥话都一样,那点甜蜜的记忆翻来覆去被咀嚼地也快没有甜味了。
爸,你得承认,人情淡了,人事变了。现成的老家回得去,记忆里的家乡却是回不去了。
但是,刚刚我眼睛湿了,就在写奶奶的红焖肉,大姑的米皮时,我差点哭了。你又要在心底笑话我刀子嘴豆腐心了吧?是啊,我刚刚嘴硬了,我没说实话——我想回老家,我想回家乡!
我想再回老家,再吃一吃那些记忆里的食物,也许会跟记忆里的味道不一样,不!肯定不一样。可那又怎样!当我端着那碗肉,奶奶就会从记忆里再次走出来,坐在我的身边,笑着看她孙女的狼狈吃相。当我拿着筷子挑起热腾腾的米皮,大姑也会想起年轻时的自己,想起年幼的我们。
爸,你明白女儿的心思了吗?我想回的“家乡”,任何一个邮差都找不到了,我要回的“家”,不是那些房子,不是那块土地,而是那段旧时光。在那个时空里,我们还是无忧无虑的孩子,绕着灶台,追逐笑闹,为厨房里传来食物香气兴奋不已。
但是,“故乡最终变他乡”,这人世间的变化太多太快了,谁也没办法抵抗。幸好,唯有记忆是不变的,它被我们刻进脑子里,装在心里,藏在味蕾里,只等那一声呼唤,就能从脑里、从心里、从口里,袅袅升起,那点记忆的甜混合着早年的依恋和温暖,蒸腾出一团灶台边的烟火气。在这片烟火气里,我和你一样,作为异乡的游子,再在里面做一次“回乡”的梦。
爸,你别难过,人生难得甜梦几许。你看每年过春节,铁路上挤挤攘攘地全是回家乡做美梦的人,团聚、欢笑、眼泪,这是咱们共同的乡愁。爸,你想象一下,那些你心里的记忆、他心里的记忆,都变成灶台边的雾气,然后变成云,我们这些异乡人纷纷乘着这些云雾回家乡,去赴一场团聚的宴席,这像不像神仙们去天宫赴宴,多么豪气冲天多么美好壮丽。
有个地方,让我们一想起就蒸腾起云雾,变成神仙,乐呵呵地去和记忆欢聚一场。这是多好的一件事儿。
走!回老家!我和你一起回。
你远在外地的女儿 大可敬上
另:
爸爸,你是我的第二个“故乡”,也是今后唯一的“老家”,请你一定要注意身体,长命百岁,让你漂泊的女儿有家可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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