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天气始终很冷,我刚起床就蹲在门口,眯着眼望着远处,那口气像气笛飘出来的一团团烟一股股上升,早上起来,就听到了墙角处张大娘她们又在嚼那些破事,就像一群被赶着的鸭子交头接耳地嘎嘎直叫,特别是张大娘,她腰粗臀圆,着一件碎花红呢子大袄,手就这么一上一下地比划着,“大娘,你听说了?村长,昨晚死了,听说那脖子还……”眼睛又瞅了瞅四方,望见没啥人,接下去说:“还有—红印子。”我在门口都听得清清楚楚,每到这时候她们都狗蹲式地在墙角说个没完没了。
我早早就被扯起床了,娘说预备村长要任新村长了。我们这里就这样子,村长旁边跟个小跟班,叫什么预备村长。只见新任村长拿着大喇叭,“同志们好,我们要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做毛主席的好战士。敢于批斗,为了正义而行。”说完便叫人挂起一横幅,上面有“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八个大字。记得以前村长来的时候也这样,说了几条规矩,其中一条好像是必须叫“村长”。从那以后,大家伙遇到村长都说:“村长,去哪里啊?真勤快。”话说他们根本不知道村长究竟去干嘛,特别是张大娘跟李大爷两个人每天早上总爱坐在那草垛上晒太阳,看见村长来了,就都猫着腰说,“村长好!”那时候我真想唾他们一口。想到这里时,我忽然发现大家都散了,便匆匆赶回家帮忙 。
村长出丧的时候,他妻子把眼睛哭得像小灯泡,他的儿子只有8岁,走在前头,抬着他的牌位,白花花的麻布差点罩着眼睛,走起来有点趔趔趄趄 。他时不时就会来我家玩,张大娘看到他冲我咧了咧嘴,唾了一口骂道,“这孩子肯定是野的,他爹都这样了,他还笑得那么开心 。”后来那小孩就被喝住了,再也不敢笑了 。
夜里娘拿着针在缝补衣裳,随后便跟爹说了我看书的事。那大概是下午娘叫我去烧水, 我便拿着《红岩》看得入迷了(那时候村长特地叫人帮忙教村里认那些书,其中就有《红岩》),被娘瞅见了,二话不说就把书扔进了火堆里,还拿着棍子把我砸了一顿,现在连肩膀还疼着。她弩了我一眼便说:“她爹,这孩子居然看黄书,你该批评下,不然被批斗了就不好。”说完觑见那灯芯越燃越亮,随手掐短一点 。突然那黑乎乎的影子越过我的身体,我“啊——”地一声跳起来,只见张大娘鬼鬼祟祟地挪着步进来,然后又去门口瞅了瞅,把门关得严实后坐下说:“你听说了?”娘一脸迷惑地看着她,也真不知道为什么像偷了东西的人似的,干嘛把我家的门关上?!张大娘招了招手,母亲附耳过去后“啊——”的一声,“这是真的?”张大娘拍了拍手说:“明摆着的事。”接着又放低声量说:“你说要不要去举报啊?或许还有奖励。”母亲又掐了掐灯芯说:“你去吧,这事我可不敢。”张大娘告诉母亲别出去说,母亲应允后她便走了。
一个星期后,村长就突然被抓了,那时候我刚放学,跑得快,风直往裤子里窜,冷得我直打哆嗦。村里人都议论纷纷, 有的说村长跟旧村长的老婆搞到一起了,有的还说那8岁小孩就是他的儿子。过了几天,村长就完全服刑了。当我看到他时,脸青鼻肿的,头发乱草一般,张大娘看到了,直往他身上吐瓜子壳,游行示威一阵后,又被送回去了 。
批斗不停地进行中,村里男女老少都骂他反动派,不遵守毛的语录,还把他的横幅给撕下来时。
第三任村长来时,照样开村民大会,底下一片默然,张大娘照样嗑着瓜子。接着村长说:“千万不要忘记了阶级斗争。”开完会大家又散了。
又是一个清晨,张大娘跟李大爷坐在草垛上,村长恰好经过时,他们又会猫着腰说:“村长,去哪儿办事?真勤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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