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讲义(中)

作者: 037c26111bb7 | 来源:发表于2018-09-20 15:00 被阅读8次

    四、知止而后有定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大学》首章开示三纲领、八条目,在三纲八目之间插入“知止而后有定,……虑而后能得”五句话,点出“定、静、安、虑、得”。研读《大学》首章一般都聚焦于三纲八目,对中间这几句话往往重视不够。其实,三纲八目只是为了接引学者而方便设教,开示这一段真切简易的心性工夫才是最紧要的。“虑而后能得”,“得”,为自得于心,通道德之“德”。如孟子曰:“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与我者”。这五句话最后以“虑而后能得”收尾,一个“得”字不仅契合为己之学,且蕴涵着内圣外王,把“止于至善”与“明明德于天下”都收摄在其中了。

       对照《中庸》来读《大学》,可以更好地理清《大学》首章的义理脉络。《中庸》首章首尾两节分别围绕“性”与“中”而展开,但“性”即是大本之“中”。率性之谓道,“道”即“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中间一节承上启下,开示一段“慎独”工夫:“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阐明性与道、中与和,固然重要,但心性功夫却落在了中间一节,从“戒慎”、“恐惧”提炼出一个“慎”字,合“不睹”、“不闻”为“独”,君子通过做一段“慎独”工夫,复其“性”而反于“中”。

       《中庸》:“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两部经典开篇都是以三句话,直入主题。“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以下,为《中庸》首章最后一节。从“未发”“已发”切入“中”与“和”,只是分一下体(大本之中)与用(达道之和),中、和看似有内外先后之分,但未发不在内,已发不逐外;未发不为先,已发不落后。从义理上考察,《大学》八条目对应《中庸》首章最后一节。阳明先生说:“修身是已发边,正心是未发边;心正则中,身修则和”。又说:“正心,复其体也;修身,著其用也”。阳明先生以《中庸》解《大学》,把“正心”看做八条目的核心,“正心”之前的四个环节是内圣功夫,由功夫而复其心体;“正心”之后为弘道事业,从心体发“用”。

       《中庸》首章曰:“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前文以“率性”界定“道”,如何实现“道也者,不可须臾离(性)也”?《中庸》开示学者做一段慎独功夫:“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通过做慎独功夫,由“教”而入“道”,复其“性”而反于“中”。这段功夫对应《大学》即是“定”“静”“安”“虑”“得”。只是《中庸》曰“可离非道也”,语气决绝,要么是“道”,要么不是“道”,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大学》曰“知止而后有定”,仅开示一个入道之门。下文“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说“近道”,并不是要降低“道”或修道功夫的标准,而是提示学者在区分内外本末的同时,又要贯通本末;区分先后终始的同时,又要贯通终始。

       “知止而后有定”,朱子注曰:“止者,所当止之地,即至善之所在也。知之,则志有定向”。阳明先生曰:“知至善之在吾心,而不假于外求,则志有定向,而无支离决裂、错杂纷纭之患矣”。朱子与阳明均是承接上文“在止于至善”来解“知止”。“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唯有首句用“有”字,下面四句均是“能”字。“有”与“能”相比,语气稍微偏弱,似乎有或然性,或者说,“知止”(知其所当止)不一定就能实现“定”,前者对于后者来说只是必要而非充分条件。大程夫子曰:“才学便须知有用力处,既学便须知有得力处”。“知止”,便是“知有用力处”;“有定”,则是“有得力处”。为学如不知用力之地,不是“著空”,就是向外袭取,不可能入于孔门之学。大程夫子开示一个“敬”,曰:“吾作字甚敬,非是要字好,只此是学”。

       阳明先生反复强调学问功夫须晓得“头脑”,如:“为学须得个头脑工夫,方有着落,纵未能无间,如舟之有舵,一提便醒。不然,虽从事于学,只做个义袭而取,只是行不著,习不察,非大本达道也”;“功夫不是透得这个真机,如何得他充实光辉”?又曰:“文公格物之说,只是少头脑”。阳明先生一生随机设教,讲学不倦,无论早年提出“心即理”“知行合一”,还是晚年以“致良知”为宗旨,其实都是以“头脑工夫”开示学者。

       孔子曰:“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用其力于仁”,这是孔子开示为学之要,如阳明先生所言:“为学须有本原,须从本原上用力,渐渐盈科而进”。《大学》曰“知止而后有定”,“知止”承接上文“在止于至善”,也是以“至善”之本体为心性功夫开示一个“头脑”。“至善”为心之本体,是学问功夫成为可能的内在根据或逻辑前提,后天所做的一切修学工夫不过是尽“至善”这个本体。正如“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明德”与“至善”首尾呼应,均是心之本体),连用两个“明”字,暗示“明明德”须向“明德”这个先天本体上用功夫,不假外求。《中庸》8章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体会“择乎中庸,得一善”,“善”是在复其性而反于“中”的过程中生发出来的,而不是从外面袭取而来。

       子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述而》)孔子说自己无不知而作,这不是指通常意义上的知与行,不能局限在诸如“认知是行动的先导”来理解孔子这句话。既然后面以“多闻、多见”为“知”之次也,那么,“不知而作”之“知”就是更高一层次的“知”——德性之知。“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孔子不仅点出了德性之知,还开示了一个“知行合一”功夫。对于概念、感觉、知觉层面的“知”,或先知后行(“知”指导“行”),或先行后知(实践出真知)。对于德性之“知”,知、行必然是合一的,所谓“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阳明先生说“为学须晓得头脑”,“晓得头脑”属于“知”,自然就能做功夫了。大程夫子指出:“才学便须知有用力处,既学便须知有得力处”。“知有用力处”与“知止而后有定”近似,知、行还没有完全合一,但“知有得力处”,这“知”当下即是“行”。

       《大学》曰:“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如恶恶臭,如好好色”,即好善如好好色,去恶如恶恶臭;“自谦”,自慊于心,乃好善去恶功夫之头脑。对于知善知恶之“知”与为善去恶之“行”,须说个“知行合一”,而不是先知后行。阳明先生曰:“《大学》指个真知行与人看,说‘如好好色,如恶恶臭’,见好色属知,好好色属行,只见那好色时已自好了,不是见了后又立个心去好;闻恶臭属知,恶恶臭属行,只闻那恶臭时已自恶了,不是闻了后别立个心去恶”。常人行之而不著,习矣而不察,孟子教学者养浩然之气,曰:“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 义袭而取之,如孔子所言“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行慊于心,这是孟子开示的“知行合一”功夫。

       阳明先生主张“心即理”,决不是要省略格物穷理功夫,恰恰相反,阳明先生正是要告诉学者如何去用格物功夫,才能有个“头脑”,避免“务外遗内,博而寡要”。同样,孟子道性善,决不意味着人性本善,不再需要后天用修学功夫,孟子性善说,正是服务于修学功夫,为孔门之学端本澄源,纠正务外而遗内的倾向,杜绝“义袭而取之”。对“性善”体会得真切,也能分辨出儒佛之间的细微差别,从而避免流于虚无寂灭。真正理解了孟子性善说以及阳明先生所谓“心即理”,就能体会出《大学》首章从“止于至善”过渡到“知止而后有定”所要表达的意思。知止,即是“知本”,下文“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此是合于“位”而言“止”,不及“知止”义深。或者说,“于止,知其所止”是从“知止”派生出来的。阳明先生曰:“此心无私欲之蔽,即是天理,不须外面添一分。以此纯乎天理之心,发之事父便是孝,发之事君便是忠”。

       程子曰:“凡言善恶, 皆先善而后恶”。从本体上说,“善”是绝对的,在先的,“恶”是相对的,乃“善”之缺失,由此可见,善、恶之间关系的不对称性。从功夫上说,“为善”与“从恶”之间也是不对称的,所谓“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从孔子这句话也能体会出“为善”与“从恶”之间的不对称性,修道功夫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须战战兢兢、戒慎恐惧。如果说人世间的道路有千万条,其中一条是为善之路,小人误打误撞,也可能碰巧进入。但对于修道而言,不可能有任何一点侥幸,“未有小人而仁者也”,所要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阳明先生说:“必须廓清心体,使纤翳不留,真性始见,方有操持涵养之地”。在把自家性体初步挺立之前,于孔门为己之学不得其门而入。小人被私意与习气遮蔽心体,必须从困知勉行入手,用一番省察克治之功,渐渐打磨,廓清心体,才有可能上达“学知利行”乃至“生知安行”。从本体上说,“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从功夫上说,“道则高矣,美矣,宜若登天然,似不可及也”。

       “止于至善”等价于“仁者安仁”,“知止”则近似于“知者利仁”。“利”是“知”(学)上达“仁”(性)的阶梯,所谓修学工夫须晓得头脑,正是要打开这个上升通道,以“仁”或“至善”来提撕修学功夫,或后天修学功夫向先天本体上靠拢。如此用功夫,就开启了一扇成德之门,此学不会再有支离决裂、错杂纷纭之病痛。

    思考题:

    朱子曰:“修身以上,明明德之事也;齐家以下,新(亲)民之事也”。又曰:“正心以上,皆所以修身也。齐家以下,则举此而措之耳”。朱子以“修身”为中心把八条目分为修道与弘道两部分,这可以从《大学》“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一句得到印证。阳明先生曰:“修身是已发边,正心是未发边;心正则中,身修则和”。又曰:“正心,复其体也;修身,著其用也”。阳明先生以《中庸》解《大学》,显然是以“正心”为中心,从“未发”(体)与“已发”(用)来划分八条目。

    以上两种解读,是否相互冲突?“修身”到底属于“修道”,还是属于“弘道”?


    五、物有本末,事有终始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朱子注曰:“明德为本,新(亲)民为末,知止为始,能得为终;本始所先,末终所后”。以明德为本,以亲民为末,是没有问题的,但本、末之间不是一种静态的关系。换言之,“本”在对于“末”的作用过程中才体现其为“本”。落在三纲领上,区别本末的同时,还要实现本末一贯,内外本末贯通了,才能成就大人之学。以“知止”为始,以“能得”为终,毫无疑问,“事有终始”是总结上文“知止而后有定”等五句话。但同时也要看到,下文“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体会“欲…先…”,“…而后…”,前后环节正是有一个先后次第。

    附释:

    《中庸》22章曰:“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则能…”这种表述方式,看似分一下先后,其实前后环节是一以贯之的,能尽其性,后面的各个环节如尽人之性、尽物之性都包含在内了,没有额外的功夫要去做。注意对比《大学》“欲…先…”与《中庸》“能…则能…”,体会两种表述方式的区别。如果说,《中庸》所言“尽其性”“尽人之性”“尽物之性”,各环节互为充要条件,那么《大学》所言“物格”“知至”“意诚”,前后环节有个阶梯,前者是后者的必要而非充分条件。

    朱子说“本始所先,末终所后”,暂且不论先后,只是把“本”、“末”分别与“始”、“终”相对应,问题就不小。以“本”为始,这是正确的,所谓“君子慎始,差若毫厘,缪以千里”。但不能以“末”为终,终者,成也,孟子所谓集大成,如何能是“末”?“本”既是始,也是终,才能实现“一以贯之”,大学之道正是以“明明德”作发端,以“明明德于天下”为终结。如果本、始在先,末、终为后,近似于虎头蛇尾,三纲八目各环节如何能通贯起来?

    “事”与“物”,在今天的语境中,两者是有区别的,物体在空间中延伸,事情在时间中展现,可谓一静一动。但“物有本末,事有终始”,是互文,古人解“格物”虽然莫衷一是,但都是以“事”训“物”。本末与终始,是相辅相成、不可分离的,“知所先后,则近道矣”,这句承接前文 ,虽然只说“先后”,对应的是事之终始,但“本末”这层意思不言自明,也包涵在其中。大人之学,由内外本末切入而派生出三纲领,由先后终始切入而派生出八条目,但《大学》作者指出,如此分疏出环节与次第只是“近道”,显然是提示学者在读三纲八目时须融会贯通,而不能执于文辞。

    附释:

    《中庸》曰:“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此“物”字义深,《系辞》所谓“富有之谓大业”。孟子云:“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此“事”字义深,“格物”是心上功夫,物犹事也,“格物”趋于极致,入于精微,就是“必有事焉”。

    《大学》区分内外人我,以内为本(明明德),以外为末(亲民),对人言我,对物言心。但也不能把内外与本末等同起来,因为“内外”也可能是指抽象空间意义上的内与外。常人追名逐利,此心向外放溺,颠倒主客,心中被私心杂念做了主宰,如何来对治?孟子指示一个初学入德之门,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求其放心,把放出去的心收回来,这就是“学”。听起来倒是简单,须注意,孟子前面还有一句话:“仁,人心也;义,人路也”。仁义礼智,为人心所固有,只有把心中潜藏的仁义礼智涵养扩充开,把自家心体挺立起来,然后做“自反”工夫才有个本原。佛老之徒退居山林,闭塞视听,以“虚无寂灭”对治“放溺其心”,以心无挂碍、一念不起为最上乘功夫。看似入不贰法门,不落内外、有无两边,究其本质,乃是先把内外心物割裂为二,进而从“务外而遗内”转向“是内而非外”。对于佛老二氏之清净养心,阳明先生只许可其为“养得气宁静”。以“著空”来对治“逐物”,治标不治本,“许多病痛只是潜伏在,终不能绝去,遇事依旧滋长” 。以儒家“时中”或“主一”来审视这虚静功夫,“亦差似收敛,而实放溺也”。

    “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孟子这里点出一个“反”字来说学问工夫,所谓“汤武反之”,须注意,前面加了一句“万物皆备于我矣”。领会了孟子这句话的意思,就能把内外与本末区分开来。“万物皆备于我”,其实是说吾心之廓然大公,这是为“自反”工夫指示一个头脑。如此做“自反”工夫,以仁民爱物之“大我”为归宿,就不会落空。或者说,在内外贯通的基础上自反其心,反于“内”,就是反于“本”,或反于“中”。佛老之徒“是内而非外”,遗物理而求吾心,把自反落在自私的“小我”上,流于虚无寂灭,故阳明先生曰:“佛氏不著相,其实著了相;吾儒著相,其实不著相”。

    “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先后”说的是“终始”,但不及“终始”义深。《中庸》曰“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易》《诗》《书》等儒家经典均言“终始”而不言“始终”,这个问题值得思考。一说“始终”,则由“始”到“终”为一个外化的过程,此对应物理意义上的时间,单向流逝而不可逆转,故“始终”等同于“先后”。德性意义上的“时”,既区分终始,又贯通终始。内外本末一贯,才能致广大;终始先后一贯,才能入于精微。《大学》这部经典主要从“致广大”这个角度切入,对于“终始”没有直接阐述(孟子曰:“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终始之义,不言自明)。《中庸》更偏于阐幽显微,点出“时”与“久”来表达终始一贯这层意思。

    朱子作《大学章句》,把《大学》全文分为经、传两部分,首章为经文,余下为传文。《大学》首章曰:“……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格物”既然为《大学》八条目之始,而古本《大学》的传文部分为什么没有对应“格物致知”的文字,跳过了“格物致知”而直接阐释“诚意”?

    如果以心在内而物在外,内外辟为两截,如此用“格物”功夫,“格物”就成了“逐物”,“致知”便是“义袭而取之”。阳明先生曰:“若以诚意为主(主意,头脑),去用格物致知的工夫,即工夫始有下落,即为善去恶无非是诚意的事。如新本先去穷格事物之理,即茫茫荡荡,都无着落处,须用添个敬字方才牵扯得向身心上来,然终是没根源”。“以诚意为主,去用格物致知的工夫”,正是要合内外心物,在贯通内外的基础上再去格物,格物工夫就有了本原,向外也是向内。正如孟子以“万物皆备于我”为前提来说“反身而诚”,向内自反的同时,也向外扩充,一开一阖,一出一入。自反功夫趋于极致,如孔子所谓“出入无时,莫知其乡”。

    附释:

    《咸卦》九四曰:“憧憧往来,朋从尔思”。《象》曰:“‘憧憧往来’,未光大也”。王弼注曰:“始在于感,未尽感极,不能至于无思以得其党,故有‘憧憧往来’,然后‘朋从其思’也”。 王弼所注,没有背离小象之义,但王弼之后的学者均是把“憧憧往来”说坏,如小程子曰:“若往来憧憧,然用其私心以感物,则思之所及者有能感而动,所不及者不能感也,是其朋类则从其思也。”其实,“憧憧往来,朋从尔思”正是指心与物、内与外之间的一感一应,一开一阖,此对应“学知”功夫。至于“天下何思何虑?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说的是“光大”,对应“率性”或“生知”。即使是“生知”,也不是没有开阖出入,只是能入于精微而已。

        常人的思维定式是先“始”而后“终”,例如,经由一段工夫而复其本体,工夫在先,复其本体为后。但“始”须指向“终”,才成其为“始”,不可离开“终”而言“始”。即使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也要初步确定一个目的地,决不能率天下而路也。一个有理智的人做事情,就是把未来要实现的“目标”拉到当下,从而使“目的因”体现为“动力因”。学者做修学功夫也是如此,阳明先生反复强调为学须晓得“头脑”,以本体开示功夫,其实也是要贯通终始。“开端”只是潜在意义上的“终结”,从“开端”到“终结”,不是一个向外延伸的过程,而是原“始”反“终”。如“诚意”看似在“格物致知”之后,其实是在后的,也是在先的,是“终”,也是“始”。《大学》没有诠释“格物致知”的传文,正是要取消这样一个外在的起点,把“格物致知”收摄到“诚意”这个环节中。

       《论语•子张》篇记录孔门诸弟子的言论,这时孔子已经逝世,孔门之学传承了一代,已出现分裂的端倪。子游曰:“子夏之门人小子,当洒扫、应对、进退,则可矣。抑末也,本之则无,如之何”?子夏闻之,曰:“噫!言游过矣,君子之道,孰先传焉,孰后倦焉?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君子之道,焉可诬也?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乎”!子夏教弟子学习洒扫、应对、进退,子游认为这些都属于枝末细节,“抑末也,本之则无”。子夏认为学习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应该先易后难、由浅入深,故以“事有终始”来回应子游对其舍本逐末的指责。曾子著《大学》,目的正是要阐明如何入于孔门之学。“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应是对子游、子夏的观点进行权衡折衷,从文辞上看,似乎既要分清本末与主次,又要照顾到先后次第。

    “本末”与“终始”之间经常会发生冲突,往往难以兼顾,如老将是一马当先,还是要殿后以稳住阵脚?子夏与子游对于如何传道授业,有不同的看法,他们之间的分歧具体体现在哪里?既然事物有本有末,如一棵树有树根与树梢,本、末之间只是一种静态的关系,显然要先抓住事物的根本,故应以“本”为主,也以“本”为先。但事物是不断演变发展的,“本”不是现成的,而是不断涵养孕育出来的,故“本”在后不在先。毫无疑问,子游、子夏都重视“本”,只是对于如何处理“本”与“终始”之间的对应关系,二人才有了分歧。曾子所谓折衷,不是和稀泥,不是说子游重视“本末”,而子夏重视“终始”,曾子要在物之本末与事之终始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点,把两者兼顾起来。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物”与“事”均是虚说,只是让“本末”、“终始”附着在一个主语上,以此为中介来阐发孔门之学。“知所先后,则近道矣”,这个“近道”是曾子给出的一个暗示,是会通《大学》三纲八目义理的关键。偏离了“道”,落在事物上看“本末”与“终始”,两者之间的关系紧张,不太好兼顾。落在德性或修学功夫上,“本”不在内,也不在外,而是心物一元、贯通内外;“本”既是“终”,也是“始”,且终始一贯。根本不存在如何兼顾“本末”与“终始”这个问题。区分了内外本末,也就有了先后终始,但这只是“近道”。由“近道”而入于“一贯之道”,实现了本末一贯,终始之间也相互贯通了。

    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里仁》)孔子对曾子开示一贯之道,曾子以“忠恕”来承接“一贯之道”。尽己为忠,推己及人为恕,忠、恕分一个内外人我,如何是一贯之道?如《中庸》13章指出:“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违道不远”,即是《大学》所谓“近道”。须知,直接说无内无外,无始无终,往往是虚说光景。唯有在区分本末的基础上贯通本末,在区分终始的基础上贯通终始,这个贯通才有意义。换言之,唯有从“近道”而入于“一贯之道”,由“汤武反之”而入于“尧舜性之”,功夫才真切笃实,儒家一贯之道与佛家鼓吹入不贰法门,区别就体现在这里。有弟子问阳明先生:“曾子三省虽切,恐是未闻一贯时工夫。”先生曰:“一贯是夫子见曾子未得用功之要,故告之,学者果能忠恕上用功,岂不是一贯?”

    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季氏》)“生而知之”,“生”通“性”,这是最高的境界,如《中庸》所谓“率性”。在生而知之、学而知之、困而知之三者中,“生知”既是功夫,也是本体。从功夫境界上说,“生知”在“学知”之上。但“生知”不是高高悬挂着的标杆,只是让人仰慕赞叹不已,却望而怯步、裹足不前。从本体上说,“生知”也下贯在“学知”之中。“学知”功夫必须合于“生知”本体,才成其为“学”,故凡是在“学知”中,必然也在“生知”中。换言之,“生知”作为本体无处不在,须臾不可离,对于做修学功夫来说,“生知”在内不在外,由我不由人,故孟子曰:“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耳”。

       孔子说:“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如脱离学知而说生知,生知必然凌空蹈虚,故孔子不言“性”,只是反复言“学”,以“学”接引弟子,勉励弟子笃实为学。“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曾子相对“一贯之道”而言“近道”,也是把孔子开示的一贯之道融会到这句话中,引导学者由“学知”而上达“生知”。后世学者不能以文害辞、以辞害志,而是要以意逆志,领会蕴含在“本末”“终始”中的精微义理。


    六、理清《大学》八条目,“诚意”、“正心”是两个关键环节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孔子曰:“吾道一以贯之”。阳明先生指出:“一贯,是夫子见曾子未得用功之要,故告之”。孔子对曾子因材施教,开示“一以贯之”,其他人读了这句并不能领会其义,只是生出些意见来,往往只重视前面这个“一”,而忽略了后面这个“贯”。可是,没有“贯”,也就没有心性功夫,“一”则凌空蹈虚,或者只是抽象的数字“一”。曾子著《大学》,大人之学,非博学多识,唯有“一贯”,此学才能成其“大”。为开示后学,曾子将“吾道一以贯之”所蕴含的义理融入到“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这句话中,解读三纲八目的密钥也在这句话中。

    区分一下本末终始,看似背离了“一贯”,其实只是先设定一个中介,然后由这个中介再过渡到“一贯”。“近道”,正是提示学者不要在这个中介驻足不前,在区分内外本末的同时,要实现本末之间的贯通;在区分先后终始的同时,要实现终始之间的贯通。孔子分别对曾子与子贡开示“一以贯之”,曾子当下承受,子贡却不解其义。子贡亲炙孔子多年,尚且不能领会,就能体会出曾子以“物有本末,事有终始”来疏解“吾道一以贯之”的良苦用心。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上智根器,世亦难遇,曾子著《大学》,主要是接引中人以下。

    孔子门下只有颜子一人好学,孔子曾启发子贡:“女与回也孰愈”?子贡所对,只是落在知见上,没有明白孔子一番苦心,孔子并没有放弃,寻找机会再次开导子贡。 子曰:“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对曰:“然,非与”?曰:“非也,予一以贯之”。(《卫灵公》)这时子贡才意识到“德性”与“博学”是两回事,但又把“德性之知”与“见闻之知”辟为上下两截,从后来子贡与太宰的一段对话可以看出,子贡仍然没有领会“一以贯之”的真正内涵,只是聚焦于“一”,而忽略了“贯”。太宰问子贡:“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子贡答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太宰就像以前的子贡,把“圣”等价于“多能”。注意子贡的回答,加一个“又”字,说明子贡已能把“圣”与“多能”区分开,至少比太宰更懂孔子。但也正因为这个“又”字,子贡把“圣”与“多能”区分的同时,也把“下学”与“上达”割裂开来。

    孔子说自己是“一贯”,落在“学”上,子贡却以孔子为“天纵之圣”,德性是天生的。如果“学”与“德”之间没有一个上达的通道,那么后天做修学功夫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只是学习一些知识与技能。可是,孔子说自己非“生而知之”,只承认自己好学不倦,其良苦用心也是勉励弟子们通过“学”来成就仁德。大人之学即是中庸之道,孔门之“学”,既不执于“有”,也不沦于“空”,而是执有、无两端而用其“中”。“道”不离“器”,为己之学须落实在“格物”上去做,如朱子说“事事物物上便有大本”,应该站在这个高度来看待“格物”的意义。但又要避免“逐物”与“义袭而取之”,“多学而识”与“一以贯之”,都有一个“下学”,为何前者支离决裂,不能成德,而后者能成就大人之学?须用“一本”来贯通“万殊”,“万殊”合于“一本”,学问功夫有个头脑,可对治支离决裂,“一本”自身也得以涵养。阳明先生指出:“良知不由见闻而有,而见闻莫非良知之用,故良知不滞于见闻,而亦不离于见闻”。

    附释:

    天赋与后天努力,到底哪个更重要?孔子说:“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又说:“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程子曰:“圣人之道,必降而自卑,不如此则人不亲;贤人之言,则引而自高,不如此则道不尊”。难道孔子言不由衷,为了勉励学生努力进学而自谦“非生而知之”,只是能好学不倦?


    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贡曰:“何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宪问》)孔门只有颜子能与孔子默契于心,“莫我知也夫”,这句话应是孔子在晚年时说的,颜子已经逝世。孔子虽然对子贡很失望,但还想促其反省如何去用修学功夫。尤其是点出“下学而上达”,显然是针对子贡割裂“圣”与“多能”而因病用药。对于“一以贯之”,子贡只注意到“一”,却忽略了“贯”,没有“贯”,“一”则落空,“多”则支离。说“一以贯之”,“一”在前,“多”为后,以“一”贯通“多”。“下学而上达”(学达性天),虽然没有直接点出“一”与“贯”,但从义理上考察,即等价于“一以贯之”,只是先说“多”,后说“一”,由“末”反于“本”,自“博”反于“约”。

    附释:

    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公冶长》)又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子路》)狂简即狂狷,“中行”便是中道,如孟子曰:“孔子岂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孔子说自己好学,又孔门弟子中只有颜子一人好学,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孔子说的“中行”,唯有颜子才符合这个标准。由此可以判断,“不得中行而与之”,孔子说这一句话,应是在颜子逝世以后。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这一句是互文,本末与终始不可分割。“物有本末”上承三纲领,静态地看,以“明明德”为本,以“亲民”为“末”,“止于至善”为本末一贯。因而三纲领也分一个终始:以“明明德”为始,经由“亲民”,以“止于至善”为终。其实,“明明德”这一环节本身就蕴含着一个本末,“明德” 为本体,为本,“明明德”为功夫,为末,通过做明明德功夫而复其本体(由末反本),这个本体是廓然大公的,本来就不分内外人我,所以,从义理上体会,又不是先“明明德”而后“亲民”,“亲民”本不外于“明明德”,“亲民”是在后的,也是在先的。

    “事有终始”下启八条目,从文辞上看,先从“明明德于天下”追溯到“格物”,再从“物格”过渡到“天下平”,应该以“格物”为始,以“平天下”为终。其实,八条目的每一个环节都蕴含着一个“终始”。如“格物”为始,“物格”为终;“致知”为始,“知至”为终……。既然“本末”不离“终始”,所以从每个环节都要体会出“本末”。例如“格物”,不能局限在字面上,把它仅仅当成一个“动词+宾语”的结构。“格物”这个动宾短语省略一个“主语”,心在内,为本,物在外,为末。此外,与其说先区分本末,然后再贯通本末,不如说这“本末一贯”是在后的,也是在先的。此心作为“本”,本来就通贯内外、体万物而不遗,唯如此,“格物”才能避免沦为“逐物”。阳明先生说“心外无物,心外无事”,或主张“若以诚意为主,去用格物致知的工夫”,正是要为“格物”功夫开示一个头脑。朱子说“事事物物上便有大本”,这不是颠倒本末,也是以内外合一、心物贯通为前提,从而视事物为“本”。正如《大学》三纲领从“明明德”过渡到“亲民”,“亲民”乃明明德于民,故“亲民”不逐外,也不是“末”,而是“本”。

    研读《大学》八条目,最为关键的就是“诚意”与“正心”,这两个环节分别统率前面的内圣功夫与后面的外王事业。《大学》八条目不是由格物、致知、诚意等八个环节首尾连结成的一根链条,真正领会了《大学》“诚意”“正心”两章的义理,八条目前后各环节就能贯通了。

    《大学》把诚意功夫落在“慎独”上,“独”不能落在躯体这个层面解读为独居独处,而是心性之独知独觉。从心上说“慎独”,向内自反的同时也向外扩充,独,看似独一无二,其实是与物无对,内外通透,与天地万物浑然为一体。能初步体会到这个“独”,心性功夫才能入门,诚意功夫才能把“格物致知”涵摄在其中,格物功夫也不会逐外。心之所发为意,“意”若诚实,“意”即是“心”,八条目过渡到诚意这个环节,就由功夫而复其本体了,“正心”这一环节似乎显得多余。《大学》之所以在“诚意”之后增加“正心”这个环节,是服务于从心体开显外王事业的需要。“诚意”与“正心”是重要的两个环节,但又要分个主次,八条目是以“正心”为核心。“正心”之前为内圣功夫,由功夫而复其本体;“正心”之后为外王事业,从心体开显大用。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表面上看也是动宾结构的短语,但从义理上去体会,修、齐、治、平都是从心体开显大用。或者说,心虽然为“本”,但不在内,不能视身、家、国、天下为“外”,为“末”,不是向外去修这个身、齐这个家……,只是在自家心体上用功夫,这个“本”逐渐涵养扩充开来,依次体现为身修(明明德于身)、家齐(明明德于家)、国治(明明德于国)、天下平(明明德于天下)。外王事业也是在内外通透、本末一贯的大前提下展开的,“本末一贯”在外王环节表现为体用合一,身、家、国、天下均是“心”,修、齐、治、平皆归于“正”。

    阳明先生在《大学古本序》中说:“正心,复其体也;修身,著其用也”。在《传习录》88条又说:“修身是已发边,正心是未发边;心正则中,身修则和”。这是以《中庸》之未发、已发来解《大学》“正心”与“修身”,目的正是要实现内外通透、本末一贯。拳在打出之前,先要收回来,箭射出之前,先要拉满弓,修齐治平与“正心”之间的关系更是如此。箭射出去,走的是一条直线,有个确定的方向,落在功夫上说,就逐外了,修齐治平却是“引而不发,跃如也”。所谓外王事业,其实不外于“心”。换言之,唯有复其心体,修齐治平才能避免逐外。从全体大用这个角度切入,领会了“正心”与修齐治平的这层关系,顺着这个思路才能理清“正心”章之义理脉络。

       《大学》曰:“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如果把身有忿懥、恐惧等情绪直接归结为此心之不正,就把“正心”理解浅了。《中庸》以“喜、怒、哀、乐之未发”来解说“中”,以“已发”解说“和”,中、和分一下体与用,本来只是一个。不仅未发、已发不分内与外,也不能把喜怒哀乐真当成情绪来看待,不要视“已发”、“未发”为情绪之有、无,它们只是阐发义理所借用的一个中介。“发”只要是从全体开显大用,那么,“未发”不在内,不为先;“已发”不逐外,不落后。同样,身有所忿懥,则心不得其正,“所”与“能”相对,此心不正,不在于忿懥、恐惧之有无,只在于忿懥、恐惧等没有从心之全体开显出来,而是逐外了。“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正心”章后一节转移到视、听、味等感觉上,与前一节表面上看联系不太紧密。其实,视听也只是借用的一个工具,常人视则有见,听而有闻,有所见所闻就向外放逐其心。所谓“心不在焉”,正是对治“逐外”,不让此心向外落到视听等感觉上,只是要复其心体或全其心体。等到真正能全其心体之廓然大公,自然感而遂通,虽视听言动,或嬉笑怒骂以应事接物,也不能夺心体之中正平和。  

    真正实现内外本末一贯,先后终始之间的界限被打通,那么,《大学》八条目就不分内圣功夫与外王事业,八条目首尾也合一了。《中庸》曰:“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做格物功夫而实现“物格”,“物格”向《中庸》“成物”看齐,修齐治平也是格物功夫。阳明先生曰:“致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则事事物物皆得其理矣。致吾心之良知者,致知也;事事物物皆得其理者,格物也”。阳明先生站在“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的高度,以“事事物物皆得其理也”来解“物格”,“身修”“家齐”“国治”“天下平”均是物得其理,身、家、国、天下便是一物。“格物”功夫入于精微,即是《中庸》所谓“时措之宜也”,不必再说“欲…先…”,先后终始就贯通为一。格物工夫合内外而贯终始,如阳明先生在《答罗整庵少宰书》中指出: “格物者,《大学》之实下手处,彻首彻尾,自始学至圣人,只此工夫而已,非但入门之际有此一段也”。

    附释:

    阳明先生曾以“明明德”为三纲八目中的“一贯”,所谓“自‘格物致知’至‘平天下’,只是一个‘明明德’,虽亲民,亦明德事也”,这里又以“格物”功夫为彻首彻尾。从表面上看,似乎明明德向内,格物向外。然而“明明德” 是在贯通内外的基础上反求诸己,不会流于虚无寂灭,向内收摄自然也向外扩充。如阳明先生曰:“至善是心之本体,明明德到‘至精至一’处便是,然亦未尝离却事物”。格物,似乎向外用功夫,其实是以诚意为主,去用格物工夫,向外扩充的同时也向内收敛。

    思考题:

    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子罕》)孔子这句话道出了因材施教的秘密。“空空如也”与“无知也”呼应,都是指孔子。阳明先生指出:“孔子有鄙夫来问,未尝先有知识以应之,其心只空空而已;但叩他自知的是非两端,与之一剖决,鄙夫之心便已了然……若夫子与鄙夫言时,留得些子知识在,便是不能竭他的良知,道体即有二了”。

    孔子十有五而志于学,好学不倦,“入太庙,每事问”,为何说自己“空空如也”,这对于解读“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下学而上达”“吾道一以贯之”“博学而无所成名”“君子不器”有何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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