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六早晨,空山新雨后,天色刚刚好,不暗不亮。远山,又被晨起的浓雾所遮蔽。山色空朦,温氲的空气,芳香好闻。
我一时兴起,便沿着去往山脚井泉那边的大马路,往更里面的山村,开始晨跑。山脚与田间各处,不知名儿的虫子,正“唧唧、嗞嗞……”鸣得欢畅,一旦靠近了声源发出之地,即刻便会声息全无,稍一走远,复又呱躁如初。
这一路的景致,很是倾心。尤其山野田间刚舒醒过来的花草清香,揉杂了多种绿植的味儿,充盈鼻间,曼妙诱人,让人忍不住易起贪念,便会不由自主地大口吐气,缓缓长吸,只想多多吸入每一缕植物所散发出来的幽幽清香,多让其在鼻腔内,稍作片刻的停留。
如此清新又好闻的山野气息,柔杂了各种绿植与花香的味儿,有白丁香、山桐树、蝴蝶戏珠花、垂珠花、山木通、半边莲、白檀花(乌子树)、莓叶委陵菜(毛猴子)……是的,这正是我幼时初夏时节闻过的味儿,一直留存在我记忆的深处,芳香四溢,清幽舒心,是那般的宜人。
继续往前跑,迎面而来,还有一股浓郁又特别的青草气息。在我儿时的童年,常用此青草来喂养家里的大小鹅。也是这个时节,大鹅早已孵出了一身嫩黄的小鹅来。那毛茸茸的幼鹅,可爱之极,紧紧缠绕于母鹅的身前与身后,模样憨态可掬,一摇一摆,边嘻戏游玩,边啄食青草,蹒跚于高低不平的嫩草丛,黄绿相间,好不热闹。
从山间跑步回来,我上老街吃早点,恰逢赶集。今天的集市,多了一家平日没见过的新摊位,售卖各种养殖的小鱼苗。自打我远离了故乡,便再也没见过鱼苗了,那都是儿时才能一见的旧事。
如今,这几大盆各式小鱼苗,就摆在了我的眼前。我仿如穿越了时空,回了故乡的集市。那时,宁都老家那边的村人,多用竹片做成圆扁的小筐,经过特殊的加工处理,便不再会漏水了,往筐子里置入清水与幼小鱼苗,套上一个与竹筐大小一致的竹盖,挑来送往。那挑鱼苗者,行走于山野田间的小路上,一颤一颠,摇摆不息,还会发出叽叽喳喳的声响来。那时,我一直很好奇,为何置于圆竹筐里的幼小鱼苗,密度又大,怎么不会死掉呢?对于这个问题,我至今亦未寻出答案来。其实,山野村人的智慧,不是你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记忆真是奇怪的东西,某个似曾相识的场景与画面,便会让人再次回到那久远的过去,情不自禁便会浮想联翩,仿如时间止于过去的那一刻。往事,仿佛从来就没走远过,亦不会消失一样,旧时的过往印迹,再一次鲜活起来,复呈现于你我的眼前。
巧的是,我四年级班上的一位小男生,正陪着他外婆在街上买菜。隔老远,他就瞧见了我,速速朝我奔来,扯着我衣襟的一角,烂漫又纯真,微微带笑,细声细语地对我说:“罗老师,今日天气不错,没下雨,难得周末遇上如此好的天气,我带你去我老家那边的大山里转一转,看一看深山老林里不一样的风景,好不,老师?”
平时,这位小男孩,与他舅舅家的三位表兄妹,四人一起住在学校坡下的老街附近,由我七年级班上的一位大姐姐,负责照应兄妹仨人的日常生活。两户人家的父母双亲,全都离家外出了,跑到遥远的他乡打工,一年半载,才会偶尔回来一两趟。而他们家两位上了年纪的留守老人,却又生活在另一处偏僻的大山里面,在那儿负责耕种家中的田地。
山里农家,田间地头农活杂事本就多。平日,亦难有空闲下山来看望这四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只能说,这大山里的留守儿童,早早就适应了大人常年不在身边的生活,他们的自理能力强,换作城里的孩子,早就翻脸不干了。
确实,今日天气,好得有点过于诱人,我便欣然允了孩子的热情相邀,并让他再去叫几位家在老街附近的同学,好结伴同往,一道进山,去看一看大山里的山色,去认一认山里的花草树木。
去往孩子外公家的大山中,得翻山越岭,坡陡路斜,需要翻过好几座陡峭相连的高大山峰,山路弯弯,又急又陡,窄小路面,仅能容下一辆车子通过。好在对面一路,无车辆过来。否则,两车若相会,定要卡于山间狭小的路途之中,进退两难,恐怕谁也走不成了。
车子驶于半山之巅,山路的一侧,就是悬崖。即使一路风光无限,我亦不敢张目放眼,欣赏路边的山色。山路实在是窄小弯弯,让人不得不集中全部精力,缓缓慢行,小心紧盯车子的前方,生怕整出啥意外来。
很快,新修的水泥道路,从我们的眼皮底下消失了,车子拐上一段坑洼不平的泥石小路,道路湿滑,又破又烂,越发难行。在一弯道的角落,寻得一处稍阔的泥巴草地,索性就把车子扔在这,步行进山。
谢天谢地,我们总算平安抵达了大山里面的目的地,顺利来到山中的小村庄——枫树湾(又名汶上)。
进村之前,一道长长的斜弯陡坡,在我们眼皮底下蜿蜒上行。爬上弯弯陡坡,道路突然转了个向,变得窄小了许多。一道厚重的木栏杆篱笆,横于道路的中间,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栏杆靠山崖一侧,路旁长了三四棵参天的大枫树。新长出不久的嫩枫叶片,裹满了树身,一树幽幽的新绿,把路面上方的天空,遮了个严严实实。
这个叫汶上的隐蔽小山村,就躲藏在这几棵大枫树之后。若你没走到这几棵大树跟前,根本无从知晓,原来还会有另一番不同的天地:有山谷,有梯田,有山间溪流,还有山里的人家。实乃山中有山,一处难觅的世外桃源。
拐出大枫树的浓阴,里面山谷,重又变得开阔了起来。一大片高低不平的梯田,依山就势,顺着山坡,一直往山顶上方的周边绵延,盘亘于我们的眼前,那错落有致的梯田,架势确实震撼人。居住于这儿的先人,为了垦出这片山中的梯田,他们该费去了何等的血汗,让人敬佩又赞叹。
村子安在半山腰,抬眼下望,梯田一直往坡下延伸,最后消失于山谷底部。几间老旧的泥砖屋子,破烂不堪,早已人去楼空,一看便知,废弃该有些时日了。
去路不远,一栋两层楼高的四间泥砖大瓦房,孤零零傲立于山谷半坡的一角。老房子粉刷一新,看上去如新做好的屋子一样。这几间住人的房子,正是我学生的外公家,这里住了俩位老人,还有孩子一位不能言语的中年哑巴舅舅,三人守着这处空空荡荡的山谷梯田,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
梯田四周的山野,全被浓绿浸染了。几株高大的桐油树,点缀于漫山遍野的绿林里,此时,白色的桐花开得正盛,极其浓郁,好似披上雪白的绸锦一般,一下便从绿色的森林里显露了出来。
山里农家,出门都早,待我与几个学生抵达“汶上”小山村时,学生的外公与其舅舅,早已下田干活去了。此时,不知他们在那处山湾里的梯田干活,空山不见人,寂静得很,偶尔传来一阵不知名儿的鸟鸣声,空谷更加的幽幽起来。
主人家的大黄狗,在我们刚一踏入村子,便对着我们猛烈咆哮,狗吠声响亮又刺耳,一阵又一阵,持续不断。一学生顺手抄起路边的一根棍子,做出打狗动作,吓得狗儿转身逃远,不敢再吭声,只是瞪着双眼,警惕地看我们走过来。
这一户仅剩的山里人家,他家的大门虚掩,门没有上锁。孩子的外婆,一大早就上街买菜去了,还没回家来。此时,估计她老人家,正在我们来路的某处,蹒跚前移。
我们没进屋,循着高低错落的田埂小路,径直往另一处山窝找孩子的外公。我们边看风景,边指点周边各处的新鲜物事。小男孩对这儿的一草一木,如数家珍,不时指指点点,滔滔不绝说起这附近发生故事。他曾在那儿看到过野猪出没;山鸡喜欢藏在什么地方;那一颗树上,有一只猫头鹰,曾在那安过家;就是这棵野生的杨梅树,它结出的果子,会比其他树上的野生杨梅要稍甜一些;还有,为了摘某棵树上的果子,一不小心,还出过意外……惹得同来几位住在老街的同学,满脸讶色,羡慕之极。他们亦没有想到,原来,这大山里的生活,还会如此好玩又有趣。
很快,孩子的外公,听闻了他家狗儿的吠声,从另一道山窝子里走出来,他站在高处山岗看着坡下的我们。70多岁的老人,身板子还是那般的硬朗,黝黑的脸色,带着红润光泽,一看便知,这是拜常年的烈日所赐,日晒雨淋,留下来的岁月印痕。
老人见了自己的小外孙,领着几个大小不一的陌生人,朝他而来,脸上立马露出和善又慈祥的笑容,对着山下的外孙,声音沙哑地问候:“健健,今天不用上课啊,怎么有空到这山里来?”
孩子朝着坡上隔了有一段距离的老人,朗声回应:“外公,我们今天不用上课,罗老师来家访了!”
“罗老师好!”老人笑着与我打招呼,一脸的真诚!我对老人含笑挥手,边点头客气回他,边往坡上高处的山岗走去。
很快,我手脚并用,小心躲过湿滑之地,攀爬来到山岗,距离老人一米开外,与他闲聊起家常。通过攀谈,得知他的老家,也在赣南某地的山区,因为种种原因,年轻气盛时,便迁到这儿讨生活,在这大山生活,已有四五十年了。
老人很随和,一点也不拘谨。我简单向老人报告了他外孙在学校的情况:“孩子很听话,人乖巧又懂事,成绩也不错……”老人客气地回了我:“这都是你罗老师的功劳,谢谢啊……”一番闲聊之后,老人又回原来山洼子里的梯田那,忙他手上的农活去了。
我与孩子们继续往更里面的大山走去,穿梭于繁茂的林间,尽兴游玩了一两个钟头。从林间出来,辞别老人,与枫树湾后的小山村相别,顺着来时的路,意犹未尽,乘兴而归。
回学校的路上,几个孩子与我相约,待到今年夏天的暑假,我们还要再来深山老林里的枫树湾,看一看山谷梯田里的荷花。不知到了那时,这枫树湾后面的山谷梯田,还有那盛开的荷花与大山交相辉映时,该又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若待明朝风雨过,人在山外,心在枫树湾那一排排梯田里的荷花丛中。
孩子的外公,这位七十来岁的老人,正在山谷梯田中,弯腰加固老旧田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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