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我在无数个深夜里，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那天，我下班接思羽回家，路过向晚的店，在门口站了几分钟，思羽拉了拉我的衣襟，我才回过神来。
晚上指导思羽做完家庭作业，她一脸天真地问我：“什么时候才可以见到妈妈？我有点想她。”
我没说话，只是抱紧她在怀里。领养思羽时，我对她说，“我会给你一个家，你愿意跟我走吗？”
她开始有点犹豫，后来点了点头。小小的一个人，却已经懂得讨人欢心。她在福利院的名字叫优优，和她商量过后，优优变成了小名。
几年前的那场事故，我几乎不愿再想起。可是媒体总是紧抓不放，总有记者追着我问这问那，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忘记了的事情，又被一次次提起。我再一次逃避了……我申请加入了志愿者行列，跟着一群人去福利院、养老院干活，我只想让身体累点，那样心里才会舒坦点，自我惩罚式的过了一段时间。
志愿者最后一次活动是在城北的一家福利院，院长很热情的接待了我们。我瞥到墙角的那个小女孩，她站在墙角抱着棕色的小熊，警惕地望着来人，心里不由得一疼。简单的和院长了解了情况，我立刻决定领养思羽。
思羽和刘羽有点像，我第一次见思羽，仿佛见到了刘羽小时候。
领养思羽费了点功夫，为了领养思羽，我假结婚，而后离婚，给了那女人一笔钱。不过还好，有几个朋友帮忙，手续很快办下来。父母始终不同意我这种做法，可是对于一个心将死的人，他们无能为力，我知道、也明白这样做有违孝道。当思羽渐渐地长大，父母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反而更加宠爱思羽。
很多年过去了，刘羽的话还会在耳边旋绕，“我呢！叫做刘羽，羽毛的羽，风一吹就飞上了天。”此后她离开的日子里，我总会梦见她对我笑，她喜欢穿蓝色亚麻质的长裙，乌黑的头发，空气刘海，笑起来左脸颊有个酒窝......她说过蓝色象征着和平，如果联合国知道她爱好和平会不会颁奖给她。我听她说这话时只是笑了笑，蓝色也是忧郁的颜色。我没想到她爱我那么深、那么真，甚至可以用生命护着我。
我告诉思羽她有一个完整的家，她的妈妈在全世界各地出差，她起初相信，时间一长总是吵着要找妈妈，我不知所措。
有次不知道思羽从那里找到照片，拿到我面前问我，其中哪一个是她的妈妈。我看了眼照片，是我高中毕业的合影。我十几岁时的照片，那时候的刘羽还没有出现，我还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可如今看来，品学兼优有什么用呢？
低头看思羽，她在等待我的回答，我能说什么？又该如何开口？我正思索着该怎么解释曾经那个善意的谎言，那双渴望的眼神突然暗了下去，我低头亲了她的额头，笑道：“等你再长大点，爸爸就带你见妈妈。”
到底还是孩子，思羽眸子一亮，问：“妈妈长得漂亮吗？长头发还是短头发？是瘦还是胖？大眼睛还是小眼睛？圆脸还是尖脸？”
我耐心的回答她，“和你一样漂亮。”
思羽跳出我怀里，跑到穿衣镜前，左扭扭右看看，回头对我说：“我妈妈肯定很漂亮。”
我嗯了声应她。看了墙上的时钟，示意思羽时间不早了，她乖巧的进了卧室，我躺在她身边给她讲故事，“今天想听什么故事？”
我买了很多故事书给思羽，她平时会看一些，然而，只要一说讲故事，就会提出要求：“想听书上没有的。”
连着讲了三个故事，思羽才睡着。
我出了卧室，打电话给舒凡，电话没接通。
今天，我收到舒凡的结婚请柬。舒凡嫁人了，向晚家的双胞胎也很可爱。她们都有了归属，挺好的。
舒凡婚礼的那天，我带着思羽参加。
婚礼现场来了一群老朋友、新朋友，他们见我带着孩子，有人交头接耳悄悄议论着什么，我对此笑而不语。
思羽比向晚女儿程晚之大几岁，但两人玩得出奇的好，其实按道理，思羽应该管向晚叫声“舅妈”，无论如何，程浩毕竟是刘羽的表哥。可现实却是，程向之、程晚之称呼我为“舅舅”，对于这个称呼，程浩是默认的。
在化妆室里，我见到了舒凡，镜子里的人化着淡妆，有了点为人妻的样子。记得那年舒凡说要嫁给自己的英雄，我那时并不知她说的英雄是我，如果我知道，会怎么做呢？应该会拒绝吧！年少的年纪，爱与憎都太过分明，哪里顾得上别人的感受。
舒凡察觉到我在看她，回头看我，我朝她走过去，在她身边找了凳子坐下，“今天很美。”
舒凡白了我一眼，切了声，“我一直很美。”
我改口说：“今天特别美。”
“你后悔了吗？”舒凡说，“其实......你还有机会。”
舒凡的话如醍醐灌顶，我似乎从来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我后悔吗？
大学时，同学之间的竞争太激烈，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曾经拥有的自信瞬间被瓦解，恰好系里有交换生的名额，我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拿到名额，我没敢告诉向晚。现在想来，我是后悔了。在外地的那几年，刘羽待我的种种，我没有及时回应她。现在想来，亦是后悔了。
我摇头，双手交错在膝前，“我没有机会了。”
舒凡轻笑了一声，“那......你好好过。”
这时，化妆室门被推开，新郎款款走过来，新郎我见过，是位医生。很多情节我实在不愿意记起，于是起身微微颔首，说了句“祝你们新婚快乐！”
舒凡和新郎开口回复：“谢谢！”
我挥手便离开了化妆间，刚走了几步，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我输入密码解锁，是舒凡发来的短信：陈一卓，再见。
我回道：对不起，谢谢！
消息发送成功后，我删了短信，装作没事人一样去了酒店大厅。除了对不起、谢谢，我不知还能说些什么，舒凡的情意我接受不了。几日后，我在本日本小说里看到这么一段话：在某种情况下，一个人的存在本身就要伤害另一个人。我想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
大厅里，思羽和晚之玩的很开心，我就站在对面没有打扰孩子们的玩耍。半响后，晚之先看到我，跑过来抱着我的腿，我蹲下抱起晚之，一只手捏了捏晚之的鼻子。
思羽很乖巧的抓住我另一只手，我低头冲她笑了笑。
我对向晚的孩子有一种特殊的情感，或许是因为我从前辜负了向晚，如今只能一个劲的对孩子好，也勉强算是种补偿，好让心里能得到安慰。
向晚听不到孩子们的笑声，环视了周围，目光落到我身上时，我点了点头。向晚便不再和他人聊天，朝我走过来。
晚之看到向晚，张开手臂要向晚抱，向晚抱着晚之，宠爱地望着晚之，“都这么大了，还让舅舅抱。”
我说：“没关系，晚之还是小孩子。对了，向之呢？”
向晚说：“向之跟着程浩，最近向之比较黏他。”
司仪在台上试麦克风，“喂喂喂”几声后，大厅里的音响播放一首歌：假如时光倒流我能做什么\\找你没说的却想要的......假如真可以让时光倒流你会做什么\\一样选择我或不抱我......想假如\\是最无力的寂寞......
“不好意思，放首歌试音。”司仪看来也是久经沙场的人了，突如其来的这首较为伤感的歌，硬是让他把场子圆了回来，他接着说，“婚礼在五分钟开始，请各位亲朋好友入座。”
我坐在较为偏僻的位置，整个过程思羽闷闷不乐，我没有参加完婚礼，就带着思羽离开了。
出了酒店，天空飘起了雨，温度有点低。我怕思羽感冒，脱下外套给思羽穿上，招手叫了辆出租车，报了小区名字。
思羽突然哇的一声哭了，我顿时手足无措。司机在后视镜里看到我熟悉的动作，问了我几个问题，排除了我是人贩子的可能。
几分钟后，思羽红着眼睛对我说：“爸爸，我真的很想妈妈，你能不能打电话给她，让她回来看看我。别的小朋友都和爸爸妈妈在一起，我妈妈总是在出差？”
司机以为是简单的家庭矛盾，劝解道：“年轻夫妻吵架，一个服个软就过去了，你看孩子这么想她妈妈，你就低头认个错，又少不了什么。”
我也想认个错，可是没了机会。我抱着思羽在怀里，对司机说：“师傅，麻烦你在附近的花店停下。”
司机以为我开了窍，在路边停车，我下车时听见他说：“这样就好了。”
在花店买了花，顺便买了把伞。再回到车上，报了墓园的名字，司机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连忙对我说：“对不起......”
我笑着说：“没关系。”
四十分钟后，我抱着思羽站在墓碑前，照片里的刘羽还是二十多岁的相貌，面若桃花、顾盼生辉。这几年，刘羽的父母起先恨我，我只能偷偷来，对着她的照片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后来，一遇到不顺心的事，我就会坐在墓碑前和她说说话，即使得不到回应也无所谓。
思羽指着她的照片，疑惑地问：“这是妈妈？”
我嗯了声，“妈妈她出差累了，所以就睡着了，等你再长大些，她就会醒来。不过这是你和爸爸的秘密，不能告诉别人。”
思羽揉了揉眼睛，伸出小拇指，“好，我们拉钩盖章。”
我想：等思羽长大了，她会从媒体上知道那场事故，会找到她的亲生父母，会有她的爱情和婚姻......我也会老去，我只能陪伴她走完一段路，人生的路那么长，剩下的路还要靠她自己走下去，而在这之前，我会给她我所有的爱。
在墓园前，我没想到司机还在等我，我拉开车门坐上车，收了伞。思羽在后座不哭也不闹，我觉得她应该希望自己快点长大，好能见到妈妈。
孩子，我宁愿你永远长不大。
因为总有一天，随着你知识量的增加，你会知道我骗了你，你或许会恨我、怨我。但说这样的谎言，我心里也不好过。
车子慢慢驶出墓园，雨还在下着，我又听到广播里的音乐：一份爱能承受多少的误解\\熬过飘雪的冬天\\一句话能撕裂多深的牵连\\变得比陌生人还遥远\\最初的爱越像火焰\\最后越会被风熄灭......
PS：很久之前写的，刚才在文件里找到，就发上来供各位看管娱乐。
狗血淋淋，天雷滚滚，不喜勿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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