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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语古今》主讲人燕飞
有一种说法，作为中国人，有两本书不可不读，那就是《易经》和《诗经》。一本是我们思想的源头，一本是文学的源头，今天先讲讲《诗经》。
大家知道《诗经》为啥有四个版本吗？就是商鞅和秦始皇造成的。
怎么回事呢?
《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
“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
在被烧毁的书中，《诗经》首当其冲，而且，在秦始皇焚书之前，商鞅就已经毁过一次《诗经》了。在讲商鞅第三期时我曾讲到，商鞅把《诗经》称为六虱之一，必须铲除掉。他通过各种残暴的手段，搜缴并焚毁《诗经》。
可能有朋友会觉得很奇怪，《诗经》又不是什么反动书籍，上面也没有号召老百姓反对君王的话，为啥就成了商鞅和秦始皇的眼中钉呢？为啥必须铲除掉呢？大家听完这一期就知道了。
这里有一个问题，既然被毁掉了，那又是怎么流传下来的呢？
流传下来的《诗经》，一部分是当时的读书人冒着生命危险藏起来的，历经沧桑后，大多已经残破不堪了。还有一部分是秦以后的读书人硬生生凭着记忆，默写出来的，至于靠不靠谱，只有天知道。正因为原版被毁，而每个人的记忆是不一样的，所以《诗经》出现了四个版本。
哪四个版本呢？就是齐人辕固的《齐诗》、鲁人申培公的《鲁诗》、燕人韩婴的《韩诗》，这三家合起来称为“三家诗”。加上汉代毛亨、毛苌的《毛诗》，合称为“四家诗”。
这就带来一个问题，对于《诗经》里诗歌的解释，变得非常困难，非常混乱。汉武帝独尊儒术后，倒是允许读《诗经》了，但受朝庭意识形态的影响，不能乱解释，必须符合主流价值观。于是，对于《诗经》的解释，出现了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甚至很荒唐的现象。
比如第四家《诗经》的传授者大小毛公，他们担心世人无法理解《诗经》，就特意在每一首诗的前面，写了一篇序，帮助大家理解。大小毛公写的这些序言，有的的确能帮助大家理解，有的却是完全曲解了《诗经》。
今天我给大家举一首被曲解的很离谱的诗，哪首诗呢？就是《诗经·国风·小星》，这里的小星，就是夜空中小小的星星，不过，也有人把男人在外面养的小三，称为小星。这种称呼最早就是和《毛诗序》这段序言有关，一直延续到明清时期。
下面我们一起来看看《诗经·小星》以及《毛诗序》，看看小星星是怎样变成小三的。
先给大家读一下这首诗：
嘒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寔命不同。
嘒彼小星，维参与昴。肃肃宵征，抱衾与裯。寔命不犹。
对于这首诗，《毛诗序》是怎么说的呢？
《毛诗序》云：
“《小星》，惠及下也。夫人无妬忌之行，惠及贱妾，进御于君，知其命有贵贱，能尽其心矣。”
就是说，夫人有美德，没有嫉妒的行为，所以把好处给了贱妾。啥叫贱妾呢？按照古代婚姻制度，都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妾，就是男人除妻子以外娶的女人，地位低于正房妻子。
其实，还有一种女人，她的地位是介于妻和妾之间的。
郑玄在注《仪礼·士昏礼》时说：“古者嫁女，必姪娣从，谓之媵”。周代贵族女子出嫁，会有侄女或妹妹随嫁，这就叫做“媵”，媵会成为侧室、小老婆，地位比妾高，比妻低。
清代有两句诗：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
这里的息夫人，就是东周时息国国君的夫人，她原是陈国国君的女儿，长得非常漂亮。当初她姐姐嫁给蔡侯时，她父母没舍得让她按照仪礼跟着嫁过去，后来把她嫁给了息国的国君。息夫人回家探亲时，路过蔡国，蔡侯见小姨妹如此漂亮，又想着这小姨妹本就该属于他，所以各种调戏纠缠息夫人。
息侯知道后，气得暴跳如雷，可惜息国太弱小了，他只好找楚文王帮忙。万万没想到，楚文王俘获蔡侯后，被息夫人的美貌迷得不要不要的，他干脆把息国也一起灭了，于是，息夫人就变成了楚夫人。
这就是一个因为不愿意做媵而引发的悲剧。当然，后世慢慢的就不分媵和妾了，一般都统称为妾。
回到《毛诗序》上来，这里讲的贱妾，显然不是那些随同大老婆嫁过来的女人，那些女人不是大老婆的妹妹，就是侄女，身份高贵，属于贵妾。而贱妾是地位低贱的小老婆，有些其实就是贵妾身边的丫鬟，称为通房丫头。
《毛诗序》说，国君的大老婆非常贤惠，把好处都给这些地位低下的小妾。啥好处呢——进御于君，其实就是陪国君睡觉的机会。这些地位低贱的小老婆都感恩戴德，非常高兴，从不抱怨，因为她们知道，人本来就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所以她们都尽心尽力地服侍好国君。这就是《毛诗序》的说法。
我们一起来看看，《国风·小星》这首诗，是不是这样的？
先看第一句：
嘒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寔命不同。
嘒彼小星:就是说，这些小星星啊，黯淡无光。
三五在东:这里的“三五”，有人解释为三个五个的出现在夜空，形容小星星很稀少，这其实是不对。我们都知道，诗歌的结构是非常严谨的，在第二段的这个位置，是“嘒彼小星，维参与昴”，一个是参，一个是昴，都是天空很有名的星座，这两段要彼此相对应，所以这里的“三”和“五”，肯定不是三个、五个的意思。
“三”是指一个叫“心”的星座，夏天夜晚出现三颗，所以叫“三星”。
“五”是指一个叫五咮的星座，在春天夜晚天黑以后出现，其中有五颗非常明亮。
在春天的夜晚，一般是先看到“五咮”这个星座，过了六个多小时后，“心”才从东方升起。三五在东，就是说，她先看见五在东，后看见三在东，这期间至少隔了六个小时，而她一直在路上走，从天刚刚黑一直走到后半夜。
肃肃宵征：肃肃是象声词，形容快速走路发出的声音。宵，就是夜晚，征，就是走路。肃肃地赶路。
按照《毛诗序》的序言来解释，这首诗里的小星就是比喻国君的那些地位低贱的小老婆。那这句话的意思就是，那些小星星啊，稀稀疏疏的出现在夜空，黯淡无光，为了服侍国君，我急匆匆地赶路。我从早到晚辛苦奔波，实在是因为我和别人的命不同啊。
这就很奇怪了，难道堂堂国君家里就没有多余的房间吗？他的那些小老婆都住在别的地方？而且还住得很远，为了陪他睡觉，那些小老婆得从很远的地方赶来，赶了大半夜的路，这国君难道不担心，那些美丽的小老婆被人劫色了怎么办？
再来看第二句，按照《毛诗序》，这第二句就更荒唐了。
嘒彼小星，维参与昴。肃肃宵征，抱衾与裯。寔命不犹。
参星就是猎户座，春天天刚黑的时候能看见。昴星就是金牛星座，大概半夜三点多会出现在夜空。意思和第一句差不多，就是说我在拼命的赶路，天刚黑时看见参星，一直到深夜，昴星升起来了，我还在路上。
抱衾与裯：衾是被子，裯是指床帐。按照《毛诗序》的说法，就是说国君的这些小老婆，为了陪他睡觉，不仅通宵都在赶夜路，还要自己带着被子铺盖过来……这真的是太荒谬了！
国君的这些小老婆，背着行李，差不多从大兴走到北京，从曲靖走到昆明，走了大半夜。而且，不管这些小老婆啥时候来，好像他都愿意随时和她们上床。感觉这国君更像某些特殊职业者啊，他住在那里的目的，就是为了等不同的女子来上床……
汉代一些儒生大概也觉得这样解释有问题，但他们又不敢去推翻，不敢去怀疑。为了自圆其说，于是就出现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说法，有很多牵强附会的解释。
比如：为啥要自带被子铺盖呢？是因为夫人可以不带被子床帐，而贱妾必须自己带，因为她们地位低贱，与夫人的命是不一样的。
为啥那些贱妾能看到不同时段的星星呢？天刚黑的能看见，后半夜的也能看见。这是因为，她们不敢像夫人那样留下来服侍国君，而是随时来，陪国君上完床就离开。
还有一种更荒唐的说法，说前半夜是夫人陪国君，后半夜才是夫人的各种妹妹来陪，而且，夫人出于美德，让那些贱妾也急匆匆的赶来陪国君。我的天哪，这个国君简直不是人，而是神啊！他这一夜就不要睡了。
所以，这首小星，显然不是在写国君的小老婆们如何感恩于夫人的美德，如何心甘情愿的服侍国君，如何安分守己，遵守高低贵贱等等。
那这首诗究竟是在写啥呢？
首先我们要知道，这首《小星》属于《诗经》中的国风，所谓国风，最初采集于民间，主要反映了民间百姓的喜怒哀乐。
这首小星，本来是很好懂的，它是写最底层的那些小公务员，不分白昼的为公家的事奔波，夜晚也还在赶路。
为什么要带着铺盖卷呢？古代有驿站啊，怎么不住驿站呢？这就是因为命不同了，我们只是最底层的小公务员，是没有资格住驿站的。只因为命运不如人家，所以我们只好自带行李上路。类似的现象，到了民国时期都还有，一些底层公务员经常背着行李包去乡下出差办事，真的是披星戴月啊。
“寔命不同”，这句其实就是在发牢骚，我们这样的小公务员，我们这些最底层的人啊，真的是和人家命不同。
所以，说到这里，可能大家也就懂了，为啥《毛诗序》要作出那样荒唐的解释？是因为，如果解释为公务员在发牢骚，那皇帝听了会高兴吗？你这不是在诽谤朝廷吗？
再回到开头的那个问题上，商鞅，秦始皇为啥要毁掉《诗经》？可能大家都明白了吧，就是因为《诗经》上面这些诗歌，往往最能体现个性，体现人的喜怒哀乐，充满了强烈的个体意识。而这种个体意识，和商鞅他们搞的愚民政策是完全相反、完全冲突的。
愚民政策就是要百姓毫无思想，毫无个人情感，爹亲娘亲，不如皇帝亲。如果要抒发情感，也只能是歌颂君王的伟大，其它的都是有害的。如果天下人都读《诗经》，那还怎么愚民呢？大家都学着发牢骚，谁还给我好好干活？谁还听国君的啊?
商鞅这样的法家，为了君王，不惜毁灭文明。而反观孔夫子，我们都知道，《诗经》就是他编纂的，那可是在乱世中啊，他竭尽全力传承文化，把文明的种子留了下来。否则，可能都不用商鞅嬴政他们来毁，《诗经》早就湮灭在乱世中了。
至于后世一些儒生对《诗经》的歪解、曲解。我只能说，在那样残酷的专制社会里面，读书人要么糊涂，要么装糊涂，要么说真话被砍头。孔子如果地下有知，大概也只能是一声叹息：吾道穷矣。
谢谢大家，我是燕飞，一个试图从迷雾中寻找真相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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