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十期【寻】·散文篇
冬天的风拂过树梢,树叶发出簌簌的响声,一片片黄叶在空中翻转、飘飞,落在枯白、间或有些许翠绿的草地上。成群的鸟儿扑椤椤地扇动着翅膀,一会儿飞往这棵树,一会儿飞往那棵树,轻盈的身影从空中滑过,画出一道又一道优美的弧线,飞累了便停下来啄食草地上的虫子,啁啾声洒落在草地上,飞扬在空气中,久久地在空中回荡。
忽然手机铃声响了,一看是妹妹的电话。聊了一会儿天气,说起老屋,我问道:“打算什么时候维修呢?”“现时间也还没定”,妹妹答道。我的心中不免有些失落,老屋实在是有些破旧了,眼前浮现出黛青色的瓦,还有那被岁月侵蚀的斑驳的门窗。待通话结束后,我的思绪不知不觉间飘游到几年前的一个清明节……
那天的天气,没有下雨,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时间长了,便觉得有些热。弟弟在父亲的墓边挖着一道浅浅的沟,以便雨水流过,我们锄着近旁的草,点燃淡黄色的纸钱,望着它跳动的火光,望着它渐渐地化为灰烬,轻风扬起灰白的纸灰,盘旋着,或复又落下,或飘飞到空中。
沿着一条宽阔的路,我们向老屋走去。脚下的路,比记忆中的平坦了许多。曾经许多次,我站在村口,望着父亲的身影从这条路上走来,近了,近了,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衬衣,还有父亲微笑的眼神,便像小鸟一般地飞奔过去。许多个日子里,祖母挎着竹篮在这条路上走着,竹篮里装满四季的五彩缤纷,绿油油的菠菜、青青的豆角、红红绿绿的辣椒、长长的水瓜、深紫色的茄子、脆脆甜甜的青瓜、红红的西红柿、白白胖胖的萝卜……我在后面跟着,祖母在小溪边蹲下,从篮内拿出一根青瓜,或一个熟透了的西红柿,洗了洗,便等着我过来,我高兴地跑过去接在手里,边走边吃。那一份清香与酸甜,仿佛成了我前行的动力,终于赶上了祖母的步伐。溪水潺潺地流向远方,风轻拂着祖母的银丝,夕阳的余辉洒落在我们身上,身后的影子,忽长忽短,一路摇摇晃晃地跟随着。
如今,我就站在老屋前,轻轻地推开色彩剥离的木门,走进尘封的室内,在回忆里追寻过往的时光。
房间内古老的木箱,先前暗红色的油漆已经脱落,一层厚厚的灰尘悄无声息地落在上面,那一粒粒的尘埃,簇拥着、重叠着,一点点凝聚的,铺成一条漫长的时光之路。
这几个木箱是母亲的嫁妆,曾经它们是多么的光鲜亮丽,在童年的我的眼里,简直就是百宝箱。箱子里,有喜爱的花围巾,有母亲珍藏的到了过年那一天才能穿的新衣服,有姨妈做的新棉鞋,还有来客人时才能吃的糖果。后来,见我喜爱腐乳,母亲特意腾空了一个木箱,用来做腐乳。将豆腐切成块,放在竹盘里,然后盖上干净的稻草,再盖上箱盖,约莫过二十多天左右,便有细长的白白的菌丝长出,母亲用筷子将豆腐一块块夹出,放在有盖的瓷坛里,再洒上辣椒粉、盐,然后密封起来,一个多月后,美味的腐乳就做好了。
堂屋靠墙那张高高的方桌还在,沿桌四边摆放着长方形的条形凳,客人们来了,便围坐在这里吃饭。记得新房刚建成时,来祝贺的客人挺多,桌子一直摆到了露天的空地上,我知道彻墙用的一部分青色的石块,是父亲从村前的石山上拉回来的。那位爱说笑的中年木匠,不知现在哪里?一根根圆圆的木材,在他的巧手里,成了一块块木板,组成了一张张桌子,一个个凳子,一扇扇门,构建起堂屋正中立在岁月里的木质墙。一片片薄如纸片的刨木花,如雪花般在空中飞舞,空气中轻扬起木片的清香。我与小伙伴们常常捡来玩,将刨木花摆在空地上,拼成各种小动物的形状,木匠师傅总是大声地夸奖我们,那赞许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鼓励。
堂屋的后墙,有扇小木门,打开便是一片青翠的竹林,每天清晨,在小鸟清脆的啼叫声中醒来,晚上,听着风吹竹叶的簌簌声,悄然安睡。竹林的小路旁有一片芦苇丛,秋天的时候,芦花飞扬,好似一朵朵洁白的雪花。记得刚入学时,老师要求带十根短短的小木棍到学校,学习10以内的加减法,找了许久,没找到适合的,便想到了细细的芦苇杆,于是折了一枝,剪成十小段,每次上数学课时,将芦苇杆拼凑摆放,终于学会了加减运算。下雨的时候,宽敞的堂屋便成了我与小伙伴们的乐园,跳皮筋、踢毽子、跳房子,玩得不亦乐乎。
跨过高高的木门槛,走进卧室,室内那张古色古香的雕花木床依然静静地立在那儿,仿佛在向我诉说着它所经历的热闹、喧哗、寂寞、还有孤单。床极宽大,床沿较深,许多次与小伙伴们玩捉迷藏时,或是躲在这张床上,用被子盖住,或是藏在床底,任长长的帐幔垂下来,小伙伴们常找不到我。先前弟弟、妹妹小的时候,母亲便带着睡这张床。每天清晨,妹妹醒来时,便开始哭起来,正在厨房忙碌的母亲,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责备的眼神望着弟弟,弟弟于是急忙辩解。长大后,说起这事,妹妹一脸的茫然:“怎么会是这样呢?我想不起来了。”接着害羞地笑了起来。
弟弟自然是调皮的,平常最喜欢五角星的帽子,常拿着一把木制的玩具枪。当时,父亲在外地工作,一年也只回来几次,母亲不让我们私自去河边游泳。或许是夏天太热的缘故,弟弟常常和小伙伴们去不远的小河里戏水,每次回来时,见他晒得通红的脸蛋,母亲便问:“又去河里游水了?”弟弟自然回答说没有,母亲用手指轻轻地在他的手臂上划过,一条白色的痕迹清晰地显示出来。终是无言以对,母亲便随手拿起旁边的细竹枝,弟弟赶紧跑往屋后的竹林,母亲便在后面追。后来大了一些,便不去了,游泳倒是学会了。
记忆里故乡的冬天格外地冷,经常一觉醒来,打开门,眼前琼装素裹。正是“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鹅毛似的雪花飘飘洒洒,我们拍着手,笑着、跳着、在院子奔跑着。下雪了,真好,父亲就快回来了。
母亲会在卧室生一盆炭火,屋外虽然寒风呼啸,相比之下,室内温暖了许多。邻居们时常会来串门,聊些家长里短,许多的话题听不懂。大多数时候,只是我们几人围炉而坐,母亲织着毛衣,祖母有时会将糍粑放在火钳上架在炭火上烤,我与弟弟、妹妹目不转睛地望着,看着它慢慢地鼓胀起来,仿佛是谁往里吹气似的。祖母将它们依次拿起,轻轻地撕开一道口子,加入些许白糖,吃起来软糯香甜。有时放几个黄澄澄的橙子在火盆旁边,不一会儿,屋子里便氤氲着橙皮特有的清香。橙子是从园子里的树上采摘的,不知是父亲于何年何月种下的,当时的橙子树已长得极为茂盛而高大。上次回去时,特意在园子里找了许久,然而只见杂生的灌木丛,橙子树却是渺然不知何处。
每每在寒冬的夜晚,我们缠着母亲或祖母讲故事,母亲经常讲狼外婆的故事,祖母一开口便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后生,长得好,勤劳又勇敢,可是家里穷……”虽然有几个故事已听过许多遍,我们依然听得津津有味。
我的目光寻找着那个炭火盆,然而并没有找到,心中不免有些惆怅。过了一会儿,轻轻地推开卧室的另一扇门,便到了厨房,那砖彻的灶台满是烟火的痕迹,灶台上的三口铁锅依然与先前一样架在那儿,恍惚中看见锅内有热气腾腾的饭菜,祖母从烧得正旺的灶炉内,刨出几根烤熟的红薯,将外表的灰拍掉,笑咪咪地递给我:“好吃着呢,将红薯皮剥掉就行了。”
靠门边那个大大的水缸还在,只是缸内已没有水。炎热的夏季,我那时放学后回到家,时常从水缸里舀一瓢井水,咕噜咕噜喝下去,清凉随之渗透到了身体的每一个毛孔。
厨房的左墙角叠放着两个箩筐,母亲曾用它挑过谷子,这是祖父编织的。一根根长长的翠竹,伴随着一声声清脆的响声,一片片或薄或厚的竹条依次排列着,在祖父的手中跳动着,几天后,一个浅黄相间散发着竹叶清香的箩筐就编成了。家里用的竹篮、竹篓均是祖父的作品。祖父极少说话,那一个个精致的手工艺品仿佛已成为他的代言人,在悠悠的岁月里泛着静美的光。
回首望着老屋,望着墙面那青色中泛黄的石块,透过时光晃动的光影,依稀可见父亲额上满溢的汗珠,还有肩上搭着的那条白毛巾。灿烂的阳光下,屋顶上圆形的竹盘里,整齐地摆放着祖母切的蒸熟过的红薯片。祖父拄着拐杖,长久地站在夕阳里,秋风拂过,金色的稻浪翻滚着。
草地上,孩子们打着滚,从坡上翻滚到坡下,欢笑声此起彼伏。我站起身,往前走去,身后是时光悄无声息的脚步。
老屋就象一棵树,我将它种在心里,用回忆慢慢地浇灌,或许有一天,它会长成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能够遮挡生活的风雨,带来心灵的一份宁静、一份丰盈、还有一份坚守。在回忆中,寻觅着成长的足迹,但愿不忘来处,记得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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