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妹死了十多年了,死后葬在村里专门埋葬夭折儿童的山坡上。
她死的那年刚好十五岁,一个女孩最好的年纪。
像一朵云,突然散了。又像一朵花,冷不丁就凋谢了。
那口小小的,四面漏风、匆忙赶制出来、粗糙的松木棺材,裹挟着她单薄的肉体和村人的记忆,永远地埋葬在了泥土里,沉睡在黑暗深处。
有时我在想,死亡之于她,未必是最坏的结果。也许是上帝造人的时候,一个疏忽,让一个带着瑕疵的精灵降落在了人间,历经劫难后,重返天堂。
人间有九九八十一难,天堂却无忧也无愁。
※
乖妹的妈叫福妹。
母女俩的名字一个乖巧,一个福气,多好的寓意。却都有不同程度的智力缺陷。小时候村人吓唬孩子,就说把她(他)养在乖妹家,跟两个傻子作伴,听到这话,村里最淘气的孩子都会乖乖变老实。
但乖妹一家从没伤过其他人,也不可怕,反而可怜。村子很小,总共二三十户人家,她家的条件最差。因为家里出了两个“傻子”,于是处在了乡村歧视链的最底层。
她父亲是个鸭倌,见了人,表情总是讪讪的。除了家里几亩责任田,就靠养的一群专门用来下蛋的麻花鸭维持生计,改善生活。
乖妹是大女儿,读了几年书,因为智力问题就辍学了,在家帮父母干活,洗衣、做饭、收猪草、捡柴禾、赶鸭子、放牛、做农活,后来妹妹出生了,又多了一个带孩子的任务。她做事的特点就是慢,丢三落四,因此经常遭到母亲呵斥,母女一脉相承,又因为同样的原因,父亲再呵斥母亲,一家子经常闹得鸡飞狗跳。
乖妹的头发黑而茂盛,因为疏于打理,总是脏而油。有虱子,靠近了总能闻到身上的异味。因此除了取笑和作弄,村里没有小孩子愿意跟她一起玩耍。
幸而乖妹是个傻姑娘,也不会因为别人的排挤、捉弄与嘲笑而伤心难过。
一路平平安安长到了十四岁。
十四岁这一年,出了一件大事,村子里向来没什么的存在感的傻姑娘,一下子处在了风口上。
她被人诱奸了。
※
诱奸她的人是一个平常很老实的青年,大约二十左右,未婚,农民,住在邻村,大家都认识。用买吃的,送小礼物的简单手段,在牛棚、树林、田埂、玉米地里,诱奸了很多次。
事情爆发在我读小学四年级的暑假。乖妹纳凉的时候,把事情告诉了她的婶娘和其他妇女。在妇人们追根究底、兴致昂扬的追问下,乖妹用磕磕绊绊的语句基本还原了事情真相。
一时间,这桩“性丑闻”引爆了沉闷的乡村生活,闹得沸沸扬扬。
人们这才注意到,这个傻姑娘已经长大了,块头高大,发育良好,该有的地方都有,如果忽略她的心智,十足就是一个成年女人了。
人们心照不宣,齐心协力,推波助澜,把它变成了一桩大新闻。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想应该是源自乡村压抑的性文化和缺少娱乐的精神生活。我那时候还小,大人们说这是“丑事”,于是就成了“丑事”,一度替代零食、玩具,成为小伙伴们口中津津乐道的话题。
现在想来,这种津津乐道就是来自成年人无形的影响。
大家并不同情乖妹的遭遇,或者同情成为了一个幌子,一张面具,人们想要挖掘更多的故事,更多的戏,做成一场乡村难遇精神盛宴,可下菜,可消暑,还可服务于其他隐秘的事。
与此同时,乖妹被诱奸事件,成为了村里孩子们性启蒙的第一课,这一点在我这些年回家跟村里的朋友们聊天的时候得到了佐证。
乖妹的父亲找来了村支书,带上十几位家族近亲,杀到了对方家里。那男人躲在床底下,任由人们打、骂、抓,死活就是不敢爬出来,最后只好由他的父母出面解决。
于是村支书做中人,就诱奸事件,两家人坐在一起谈判。
乖妹的父亲提出,要男方出彩礼,按正常的婚姻程序迎娶女儿过门,对方不同意,未果。最后协商下来,男方赔偿五千元,承诺永远不得再对乖妹性骚扰,违之就告官让其坐牢。
事情就此了结,风言风语也伴随着时间逐渐消逝。风雨过后,乖妹依旧是那个乖妹,该哭哭,该笑笑,能吃能喝,傻乐傻乐。
※
第二年夏天,乖妹死了,无人时候落水,淹死在水库里。
她五岁的妹妹哭得很伤心……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