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二)

作者: 纤辉映雪 | 来源:发表于2021-06-02 07:02 被阅读0次

    浇园

    二姐勉勉强强读完初中。毕业后,才十五六岁的她就跟在父亲后面学习农活了。

    下学的当年,几乎和锄把一般高的她就学会了锄地、砍棒子秸等。仿佛她就是为干活而生的,无论是什么农活,她一看就会。要说农活,也没有什么技巧可言,有体力就行了,但浇园拧辘轳就不是这么好学了。

    辘轳,北方人应该都很熟悉。辘轳干和辘轳叉是木制的,辘轳筒却是用数片竹板粘合而成。把辘轳杆的一头固定在井沿一块竖立的大石头的洞里,一个木架支撑着辘轳干中间,伸向井上面的辘轳干套着缠满井绳的辘轳筒,然后再把柯篓挂在又粗又结实的井绳上。

    柯篓,是用铁皮打制,形状像一个巨大的陀螺。

    随着辘轳把手咕噜噜飞快地旋转,缠绕在辘轳筒上的井绳把大大的柯篓放到井里,然后滔满一柯篓水,(这一柯篓水三十五六斤,加上柯篓约有四十斤),双手紧紧的抓住把手,吱吱呀呀慢慢地绞上来。就这样,清冽的井水,被一柯篓、一柯篓不间断地从深井里提出井口,从叉开的两腿间倒进一个用石头砌成的水池里。水流顺着一个出口欢快地奔腾,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冲进垄沟,涌向菜畦。

    这不仅需要技巧,更需要的是臂力。你得有力量才能把拧上来装满水的柯篓拉近井沿倒入水池中。看似简单的操作,有的人却打死也没有学会。

    二姐下学后,每次跟着父亲浇园,眼睛总会紧盯着父亲的动作。父亲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拧着辘轳。放绳,提起,双手抓着辘轳干使劲地绞起,这一系列的动作在父亲手里显得如此的轻松利索。

    “你站在这里看什么?快到菜畦头上看着去啊。”一次父亲浇园时,看到二姐专注的样子说道。

    “我想帮你拧辘轳。”二姐说。

    “你现在还小,不光没有劲还碍手碍脚,快看看水流到哪里了,不要把畦埂冲坏了。”

    二姐不高兴了,她觉得父亲小看了自己。她撅着嘴走到菜畦头。没多久又走了过去。

    “你让我试试呗。要不,我当你的副手,咱俩一起拧,你也会轻松一点。”

    二姐的执拗劲把父亲逗笑了。就这样,二姐第一次双手抓住了辘轳干。

    八九分地的菜园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浇完,父亲浇到一半后,被另一个在井台浇园的邻居叫去吸烟聊天了。这样不间断地拧辘轳累得双臂酸软,他们是需要休息一会的。

    我们村四个生产队的菜园都聚在村北边的一片平原地里,菜畦整齐有序,井台错落有致。满园的青菜,一片片连在一起。远远望去,碧绿青翠,葱茏茂盛,煞是喜人。

    二姐在我们家菜畦头上走来走去。她看看相隔不远与邻居交谈甚欢的父亲,又转头看看放在井台上的柯篓,然后,磨磨悠悠走向井台。

    突然,一阵哗啦啦的响声传出,父亲侧身看到二姐正两手掐着粗大的辘轳筒,学着大人的样子,往井里放柯篓呢。

    父亲大吃一惊,快步冲到二姐身边。这时,二姐已双手紧握辘轳把,不急不慢地正往上绞着装满水的柯篓。

    “你这孩子,真是憨大胆啊!我不在你身边你也敢放柯篓?万一你抓不紧,这飞转的辘轳把打在你身上可是要命的呀!”

    “没事。”二姐一边忙活,一边笑眯眯地说道。

    “没事?妮嘞 ,有事就不得了了。”父亲疼爱地看着二姐说道。对于大胆机灵的二姐,父亲又担心又爱怜。

    父亲经常因村大队一些繁琐的事情而耽误浇园。二姐学会浇园后,父亲就会把辘轳扛到菜园,固定在井台上,自己就去忙了。剩下的事情,就是二姐来做了。

    二姐浇完我们家那片菜地,需要整整一上午。辘轳筒在二姐手里飞速旋转,而后咿呀咿呀地绞起,不间断地一柯篓一柯篓倾倒、抬起、放下。一条欢快的小溪,从一个菜畦流到另一个菜畦。

    如果不上课,帮二姐看沟子,一定是我的任务了。一个菜畦浇到头了,就把水流改向下一个菜畦,就这么简单。

    一次,我站在菜畦头,很无聊也很厌烦地看着那水流在垄沟里跑得快,可是一旦进入菜畦,水头就会分散而去。那一个个细细的水头,像一条条饿得疲惫的小虫,拖着细长的身子,少气无力地往前爬行,偶遇一点不平整的土块就止步不前。

    看着弱弱的水流慢吞吞地钻到土块下面,浸湿,分散后,再慢悠悠地汇集前行。每爬过一个土块大有翻山越岭的感觉。

    此刻,被太阳晒得无精打采的我,心里干着急,于是索性走向一边寻找可爱的豆娘去了。

    那些体态优美、色彩艳丽的昆虫,在菜地里飞来飞去,飞累了就落在菜叶边缘歇息,但凡有一丁点风吹草动立马飞跑。那小小的东西起落无声,机灵得很呐。

    我突然看到一只漂亮的豆娘,浑身诱人的深蓝色立刻吸引了我的目光。我蹑手蹑脚慢慢靠近、靠近,估摸着距离,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我凭住呼吸,心因紧张似乎也停止了跳动。正当我小小的手指将要捏住它那尖尖的尾巴时……

    “到头了吗?”突然,传来二姐刺耳的询问声。

    我没有即刻回答她,但却因二姐的询问让我分了神,手指不由地颤抖一下,豆娘飞走了。

    “你干什么的?我问你话呢。你是看沟子还是玩啊?”二姐没有听到我的回答,她侧转身,用一只手扶着辘轳把手,看着我嚷道。

    “还早呢。”我带着失去豆娘的遗憾,没好气地回答道。随后快步走到菜畦前,低头从一颗颗长势旺盛的白菜缝隙,看到的水流总是踯躅不前,“流得太慢了。”我抱怨道。

    “你不要在这头傻乎乎地玩,到菜畦那头看着去,你估摸着离菜畦头两步远、也就是一米左右,就赶快过来改向另一沟。”

    “为什么距离这么远就改沟子?”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呗。”二姐语气生硬。继而她把额头上的刘海向头顶抹拉了一下又说道,“一个畦子太长了,剩一段距离,后面的水也能渗过去的。千万记住,不能等到水流到菜畦头再改。”

    “知道了。”

    “你还在这边傻站着干嘛,快去菜畦那头看着去啊!”她又重复一遍才转过身去,继续拧辘轳。

    我本来还想寻找寻找那只好看的豆娘呢,在二姐的催促下,只好懒洋洋得从不远处的一条小路,走到菜畦的另一头。

    二姐不间断地拧着辘轳,谁知她拧着拧着停下来了。只见她把柯篓歪倒在井沿,走向菜畦。

    你过来看也没有用,反正水还没有流到头。我担心她又说我玩,赶紧说:“还没到头呢。”

    她没有理我,而是抬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顺着畦埂往里走去……

    突然,她弯腰从地上抓起一团泥巴向我砸来。我看着迎面而来的棕黑色泥巴带着一股怒气、来势汹汹地飞向我,我不知从哪儿来的机灵,一雷二闪躲了过去。

    “熊妮子,你气死我了。” 她看到我没有被她扔的泥巴击中,随口骂道。眼睛里冒着火花,声音里带着颤音。

    在我们家,只有当姐姐的才能骂这样狠的话,我和弟弟是断然不敢出口骂人的。

    “为什么砸我?”我气愤地大声嚷道。

    她没有做声,而是忙不迭地蹲下身子。我陡然惊慌起来,站在菜畦一头呆呆地看着她。

    当二姐双手沾满了泥巴站起身时,我看到她脸颊通红,眼睛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转,随后,哗啦流了下来。她用胳膊擦了一下眼睛,走到井台,蹲在水池边洗了洗手,便坐在石头上抽泣起来。

    我不敢作声,小心翼翼地顺着畦埂走过去,只见宽大的白菜叶下面,二姐用泥巴新筑了一片新的畦埂。原来的畦埂不知什么时候冲出一个大口子,从那冲开的口子里给人家浇了两畦菜。两畦呐,长长的两畦!怪不得,我们家的菜畦怎么也浇不到头,水在白菜叶下偷偷地溜跑了。

    我很难过,更心疼二姐。深深的知道这两畦菜二姐消耗多少体力,在太阳底下流了多少汗。我很想给她道歉,却怎么也张不开口。我开始后悔刚才躲过二姐扔向我的泥团,如果我站着不动,让她砸一下,她也许不会哭了。事已至此,我只好远远地看着她把头放在两只胳膊上,肩膀一抖一抖地哭泣……

    回到家后,我当然要经受一场狂风暴雨般的训斥。我和二姐的状况正好是冰火两重天。二姐出气了,站在门口罚站的我,反而觉得心里舒服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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