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茶心
这几天一阵流言在小小的青坝子传开了。
“你们听说了吗？”
“听说啥？”
“瑞子没了。”
“不是吧，怎么突然没了呢。”
“听说呀，在广西那边搞什么传销呢，弄了好些人进去，有人要逃跑，他阻止，被打死了。”
“真格？（真的）”
“真的，真的。我听我表姑家邻居的远方亲戚说，他在镇公安局当班。听说死得很惨，脑浆子都出来了。”
“瑞子妈不是一直说她儿子在大城市当啥子经理吗，做大生意？怎么去搞传销了？”
“不晓得，就是死了呗。”
1.
青坝子边上有一条河，日积月累，冲刷形成一片绿洲，绿洲上长满了树木，地上长满了各式各样的小花小草。郁郁葱葱，密不透风。进去一个人，根本找不到。
绿洲的最下游是一片竹林，竹林比其他地方清爽，冬天可以来挖竹笋。夏天来乘凉也不错。不过因密沉沉的，来的人不多。那棵靠近河边的竹子边上，已经有一块地方被竹伢子打扫干净了，地上的杂草拔干净了，土也弄平了，还铺了一些干草。
银姑娘穿了碎花的裙子，中午趁着爹妈睡午觉，悄悄地出门了。她沿着绿洲走到了竹子林中。天上是白白的云，有点热，她心里也有点热乎乎的。
人呢，怎么不见了，她嘀咕着。走到了老地方，看见那里的干草，她微笑起来。正四处张望呢，有个人猛地抱住她了。一张有点胡渣的脸凑到她娇嫩的脸颊上摩挲着。
“走开啦，让别人看见不好。”
“竹林这么密，谁看见。中午呢，大家都在家里凉席上躺着呢。坐下，坐下。”
竹伢子从怀里掏出一个香瓜，给了银姑娘。
“洗好了，吃吧，我上午放在凉水里冰过了。不是刚摘的，我昨儿偷偷藏起来的。吃了不会肚子不舒服。”
银姑娘坐下，竹伢子坐在她边上，一会就越来越近了。后来，手开始不老实起来。
“别这样，不好。让人看见，怪羞的。”
“我就对你好，要谁管。每天想你想得慌。香瓜好吃吗？”竹伢子凑过来，用嘴巴舔着银姑娘的嘴边的瓜液。
待银姑娘吃完后，他拉着她到了河边，小心地帮她把手洗了。两人又回来坐着，一会儿就躺着了，看那层层的树叶遮住天空。
“我老爹老说我娶不上媳妇，他不知道我福气大着呢。有个标致的姑娘看上我。”银姑娘脸一红，故意不看他，只望着那竹枝子上的一只鸟儿。过一会儿，另外一只来了，两只便叫唤着飞来飞去地打架。
“我爸妈可能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你知道，我们家只有4个女。姐姐们都出嫁了。我听妈妈说想找个姑爷上门。你上不上我们家的门？”
“上不了门。但是我要你。我谁也不要，只要你。”竹伢子翻身，双手撑着，看着银姑娘红红的脸。银姑娘转头，看着身侧的野草，还有几株花。
竹伢子顺着看过去，“你比花好看。”他又凑过来，亲上了银姑娘的嘴。“好香，比香瓜香。”
亲着亲着，他越亲越气喘着。
银姑娘用手使劲推开他，怎么也推不开，越推他越缠上来，越推他越亲的厉害。一边亲，一边在她耳边吹气，口里说着甜死人的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只鸟儿还在叽叽喳喳，树荫下的两人，银姑娘脸上盖着一个帕子，竹伢子双手枕头，微微闭着眼睛，一身的汗。
夏天很快就过去了。银姑娘的爹妈已经在开始给她张罗人家。银姑娘人美，又娇滴滴的，又会打扮。听说好几个男伢子已经上她家看过了，最近就会定下一家，银姑娘爹妈在刷房子，打算迎接姑爷上门。
竹伢子急的什么似的，缠着老爹去说亲。老爹是个酒鬼，这些年没有挣到钱，又酗酒，前头娶媳妇，又欠下一屁股债。
老爹缠不过，只说不行，一是不许他上门，二是没有钱娶，过几年再说，三是银姑娘身子跟一阵风似的，不是会干活的好料子。
竹伢子打翻了老爹的酒，几天没有理他。老娘在边上抹着眼泪，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一直叹气。
竹伢子偷空找到银姑娘，只眼睛红红地看着她，“不要嫁给别人，嫁给我。”
“我是想跟你。可是你什么也没有，家里又好多债，哥哥们娶亲的钱都没有还完，房子也是几十年前的土房子，爹妈已经明确说了不同意。你说怎么办？”
“我只要你，要不我们一起偷偷去广东打工，到时候赚了钱，我给你盖个新房子。我有手有脚，又不怕吃苦，我只怕你跟着我吃苦。”
“我不怕，我认定你，不管你家怎么样，只要我们俩一起过日子，我觉得什么都好。”
竹伢子又亲了她一会儿，商议过个3天，凌晨3点，他们一起约在竹林边，一起上广东去。
竹伢子找二哥借了一点钱，把自己几件贴身的衣服收拾好了，趁着月色在路上等着。等啊等啊，等到天亮，连个鬼影子也没有看见。
天亮后他偷偷溜去银姑娘家，银姑娘爹一见他，就丢出一把扫帚，扫出一堆灰尘，根本不让他进门。
原来银姑娘老爹晚上起来去看家里的瓜地，听见银姑娘哭，一会后见她收拾了一个小包袱，一副要走的样子。便明白了，于是把她锁在房里了。
银姑娘爹说，我自己的闺女，不用你操心，直接把他赶跑了。
第二天，银姑娘家来了客人，正是银姑娘爹看中的那个后生，长得很是老实肯干，一直偷偷喜欢银姑娘，他家里也愿意让他上门。
那后生在银姑娘家住着，天天帮忙干活，银姑娘爹妈瞧着非常喜欢。只有银姑娘，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银姑娘爹妈管得紧，银姑娘也见不上。竹伢子天天在银姑娘家附近看着，恨不能把那人打死埋了。
过了几天，竹伢子偷偷找到银姑娘，跟她说，自己再也不能忍受了，一定要想个办法。
银姑娘哭了，竹伢子心疼得不得了。要分开的时候，竹伢子说，我嫂子看到我们在树林子里。他支支吾吾了一会，说她给我说了一个办法。
银姑娘一听，羞红了脸，只摇头，过一会儿又点头，一边点头，一边掉眼泪，算是勉强答应了。
第二天，那个后生就走了。竹伢子爹背着手空着手，到了银姑娘家去说亲，银姑娘爹摔了碗，终于同意了这门亲事。银姑娘爹什么条件也没有，只一个，要竹伢子发誓一辈子对自己的女儿好。
2.
两家赶紧商议婚事。没过一个月，银姑娘就嫁入竹伢子家，变成银媳妇。新房里很昏暗，地上都是土，竹伢子有点不好意思，银姑娘家的条件比他家好多了。
两人开始过日子。竹伢子很卖力，地里的活干的很好，银姑娘因爹妈宠着，一直干活不太利索。竹伢子爹喝醉了酒就骂人，有时候也说，媳妇不要钱，还是儿子有本事。
竹伢子的哥哥嫂子们虽然分家了，还住附近，也看着银媳妇，背地里说着悄悄话，攀比自己定亲的时候竹伢子爹给的贵重聘礼。
婚后一个多月，银媳妇忽然晕倒了，镇里的医师来看了，说是有了，将近3个多月的身孕。
风言风语开始传起来，说她没有洁身自好，说她勾引了竹伢子，是不要钱的便宜媳妇，倒贴。各种难听的话都来了。
银媳妇开始不怎么出门，可能肚子大了，也可能不想听闲言闲语。银媳妇在嫁入竹伢子家不到6个月，就生下一个孩子。
那天晚上，只听见她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可是，接下来一个月，只听说她在坐月子，却不见了孩子。听说是死了，埋了，埋在后山的山坳里。也有说是溺死在马桶里。
坐完月子，银媳妇脸色似乎苍白了一些。以前她常常做些小点心送给嫂子们，后来便见她自己做些吃，不吃了就倒给家里的狗狗吃，喂得家里的老黄狗肥嘟嘟的，走路都一摇一摆。
她也不怎么爱去串门了，只是经常见她在自己家茅屋边的井旁洗衣服，谁经过她也似乎看不见，只是认真的搓着洗着衣服。或者别人叫她了，她过几秒才反应过来，微笑一下，也不答话。要是问话，她也只是说几个字，有时干脆没有听到。
过了一年多，银媳妇的肚子又大了起来。这一回看着她挺着肚子，总是摸着肚子，似乎有点紧张。
不过9个多月，她又生了。那天晚上的哭喊声小了一些。第二天，也不见孩子。听说孩子似乎是送人了。只不过不知道送给谁了。
银媳妇坐完月子，脸色又苍白了许多。她开始和竹伢子冷战，听说好些天不说话，竹伢子跪下她也不理睬。后来没多久，竹伢子一家和老爹老妈分家了。
听说银媳妇宁愿背着公公婆婆给哥哥们娶媳妇的债，也要分家。这又让人风言风语了一阵子。说她不想管老人啦，巴拉巴拉全不是好话。
到了她嫁给竹伢子的第三年，她又一次怀孕，这个孩子终于活着跟乡亲们见面了。那是一个脸色红润的小男孩。
这个儿子是手中宝，银媳妇对儿子从头发丝儿疼到脚后跟。银媳妇也一改从前对竹伢子的顺从，开始变得很厉害。
她的武器很多，只要竹伢子不听从她的话，她经常说自己这疼那疼的，早上不能起床，也不让竹伢子上床睡觉说会失眠，不洗衣服说洗了腰疼，不做饭说做了头晕，不干地里的活说心口发紧，可以两个月不说一句话说舌头长泡了。
竹伢子慢慢变成老婆奴，只要老婆高兴，他什么都愿意做。他听话了，银媳妇便对他各种好。反之，就是各种身体不适。
3.
慢慢地，在银媳妇的操持下，家里的债换完了，两人还凑了点钱，又借了些，盖了一个大房子。大房子盖在老爹老妈的房子前面，亮堂得很。银媳妇不许公公婆婆进门，说他们一进自己家门，自己第二天就浑身不舒服，说冲着她了，得在床上躺一天。
儿子被宠得像家里的菩萨，天天供着。银媳妇希望儿子好好上学，可是儿子被宠爱惯了，上课吊儿郎当，不听讲也不写作业。还经常给女老师包包里放毛毛虫，给睡午觉的同学画花脸。
老师到家里说，银媳妇便心疼儿子，最后老师也没有办法。有一回把一个女老师的手指弄伤了，老师找到家里，银媳妇一哭二闹的，老师也闹不过她，气呼呼地走了。
儿子勉强五年级留了级，又花了一笔钱，才上了个初中。上了初中后，儿子被班里的坏孩子拉着又跟着县里的一伙混混玩。成天爬墙出去喝酒，有时候一起去收保护费，一起打群架。儿子觉得很刺激。又偶尔被“大哥”夸奖一两句，便高兴得什么似的，倍儿有面子。
他们这伙人，尽是派出所的常客，班主任常常去领他们出来。领出来好一阵子，又进去了，不得以班主任把派出所打点好了，以后便是朋友了，领来领去，也就成习惯了。
好不容易初中毕业了，高中没有考上，又不想再读书了，中专的录取通知书被他撕了个粉碎。跟着以前的混混进了一家电子厂当保安。
上班的时候打瞌睡，平时一起继续鬼混。这么过了半年多，小伙子长得听高了，开始撩女朋友。他嘴巴油滑，很得女孩欢心，一时间被莺莺燕燕围绕着。
再有一回，大哥的女朋友跟别人了，他们几个气不过，找了些啤酒瓶子，抓了几把菜刀水果刀出门了。半夜约在东郊的十字路口，一起亮出家伙打起来了。
混战中，对方有人不小心中刀子了，是大哥下的刀子。那人倒下，有人喊着“杀人啦”，大家呼啦啦要跑，大哥说“瑞子，帮我顶一下”。大哥跑了。
瑞子义气地说，没问题。结果被抓了，因为那段时间是严打，有几人被伤得比较严重，被定性为恶性事件。
瑞子被抓了，“大哥”托人带话，说他只要认了，就是一辈子的弟弟。瑞子认了，因是从犯，又年纪小，后来便送到了少管所。
银媳妇托人找关系，各种通融，最后没有法子，瑞子还是进去了。这两年期间，银媳妇跟所有人说儿子去广东打工了。听的人只是面色不明地点头，她便又急急地再说一遍，还说是在虎门某某厂子里，说得有板有眼的。
两年很快过去了，瑞子也出来了。银媳妇还完了盖新房子的债，便将新房子周围的地围起来，变作自己的院子。前院后院几百平米，可以做几个篮球场了。本来从她家通往后面还有几家人家，有一条走了几十年的路，她把路围了。
只从另外一头开了一条小路给人家走。邻居都是善茬，只在心里暗暗腹诽，围着那么大院子做什么，做几个坟墓？还是做个少管所呢？
过不多久，她又把家里的四周的地，不管是公公婆婆屋子后面的，还是自家前面后面没有围进院子的地，都种了几棵树，小块地方四角种，大块点的地方四角各种一棵，中间再种一棵。
瑞子谈了个女朋友，银媳妇不满意。瑞子便跟她大吵一顿，说她是便宜媳妇，做姑娘的时候就不要脸。气得她病倒了。
过不多久，银媳妇卖了一些谷子，得了几万块钱，还来不及存进银行，就被瑞子卷跑了。他带着钱和女朋友去各地溜达了一圈，花光了钱，睡在火车站。
他上银媳妇家在那地的亲戚借宿，被拒绝了，又找人家借钱，也被拒绝了。他打电话把银媳妇骂了一顿，然后叫她给自己邮寄钱来。
竹伢子说让他这个来要债的死在外面，别管了。银媳妇还是打了一笔钱过去。瑞子又挥霍一空后，才回家来。
回家后，换了一个女朋友，在家里吃喝睡觉了半年多。最后，终于晃荡出门了，一晃荡，就晃荡到广西。
4.
瑞子到了广西，加入一个特别有发展潜力的公司，说是做金融投资。没多久，就从家里拿了几万块去，说是投资69800元，不多久就能怎么怎么样。
年底回来后，把姨娘家的哥哥和几个初中同学带去，也投资当地的这个什么阳光工程。直到姨夫拿刀去，才把瑞子表哥弄回来。从此两家不走动了，银媳妇觉得姐姐姐夫没有眼光，不会跟上时代潮流做事。
以后他就赚大钱了，就会回来老家了，银媳妇常常这样跟自己说。她常常望着那些种了小树的空地微笑，想着瑞子赚了大钱后，回来盖新房子，一下子几栋新房子，多么好。
她也想好了，公公婆婆的老房子的西边，可以开垦成一片菜园子，到时候瑞子讨了媳妇，菜园子就派上用场了。后面山上也种了竹子，已经从几棵蔓延成一片了。以后，儿媳妇可以在冬天给瑞子做笋子炒肉吃了。
有时候她也会想，不知自己的两个女儿被送到哪里了，是否还活着。可是丫头片子，送人了就送了吧。谁叫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呢，像母亲那样，一直生女儿。
当初公公婆婆说是为了她好。确实，有个儿子多好，皮糙肉厚的，怎么折腾都是自家的孩子。
“你说没事吧？”竹伢子的三嫂子悄悄地说，“好像这几天竹伢子家都没有开伙呢。咱们去看看？”
竹伢子家静悄悄的。银媳妇躺在床上，两眼都是眼屎，两颊消瘦。她倒下已经两天了。自从听说儿子出事，她便一头栽倒在地，被竹伢子弄到床上，已经不吃不喝两天了。
竹伢子已经去广西了，只是瑞子再也不会像个痞子那样回来了。正所谓纵有百亩盖房地，终了一个土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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