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的四个四川女人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发生在我的家乡，我又爱又恨的皖北老家。这是四个女人的人生故事，你也许没听过，但是她们都真实的存在着，我来记录下来，希望有人记得她们的故事。

        我的故乡，是皖北一个偏僻的村落，至今依然贫穷，高价彩礼的存在依然是这个地方的特色。

        我今天要讲的这四个女人，她们身上有很多共同点，她们都是我的舅妈，她们都是四川人，都是被拐卖到我们村子来的，她们的人生都一言难尽。

        我的母亲和父亲从小就生活在一个村子，父母的姓在村子都是大姓，他们同村相爱结婚最直接的影响是半个村子里人都和我们家有亲戚关系，我说的四个四川女人都是妈妈娘家的那些远房堂兄弟花钱买来的媳妇，所以都成了我的舅妈。

        八九十年代的皖北地区经济条件很差，种地为生的农民都只能维持温饱，很多年轻的男人因为家庭经济原因，或者个人自身条件太差，就沦为了难讨老婆的群体。有市场就有了买卖，出现了一种充满了罪恶的买卖——买卖妇女。我对买卖妇女的概念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当时被拐卖到我们村里的都是四川女人，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的异乡人：年轻漂亮的姑娘，来路不明，浑身伤痕，随时准备逃跑，每天被打得鼻青脸肿。

        接下来我一一介绍她们，因为从来没听过她们的全名，所以每个女人都以儿子的名字来命名。

        第一位，是红星妈，她的儿子叫红星。最先介绍她，因为她离开我们村子最早。她是一个看起来非常瘦小的女人，当时花了3000块钱买的，买她回来的男人也很瘦小，也许就是这样的原因导致他在我们本地找不到媳妇。每个被拐卖来的女人都经历过无数次的逃跑，也经历过相同次数的被抓回，并且被施以相同次数的毒打，无一幸免。逆来顺受就发生在无法抗争以至于对生活绝望之后。

        红星妈是第一个被拐卖来的，也是第一个顺从不幸生活的人。她忍受住了思乡之苦，为同样苦命的男人生下了一儿一女，两个人一起辛苦劳作，支撑贫困的家庭。女儿8岁，儿子五岁的时候，她被允许回乡寻找亲人。很幸运，家乡的亲人联系上了，可惜，深受女儿被拐卖失踪的打击，她的父亲已不在了。母亲还在，弟弟还在。她只身一人回了一趟故乡。不让她带孩子回去，是她婆婆的策略，8年的生活还不能让那个农村妇人完全相信儿媳妇的远行，有两个孩子在，她知道儿媳妇会回来。即使她不回来，3000块钱的衍生品——两个孙子的存在，也不算是亏本的生意。

        就在同一年，红星家的生活逐渐好转起来，红星爸妈在多产的土地上盖了一个塑料大棚，种上了反季节辣椒，冬季的辣椒价格很好。冬天的蔬菜需要保持足够的温度，所以大棚里需要生火，大家都会在大棚里用泥土堆砌一个土炉子，烧煤块为大棚保暖。眼看着到了丰收的季节，深冬里的一场大雪让许多种大棚蔬菜的人忙坏了，红星爸也是。落后的农民还不能准确的掌握科学知识，为了及时观察大棚的温度，红星爸大雪的那一夜住在了大棚里，第二天红星妈去送饭的时候发现了煤气中毒多时的红星爸。

        丧礼办得很简单，红星妈带着两个孩子送葬的情景让村子里的人印象深刻，二十多年过去了，我还能想起那个瘦小的、脸上挂满了泪珠的女人。男人不在了，红星妈一个人支撑不了这个家庭，她决定带着两个孩子投奔四川的亲人。农村人的重男轻女让她婆婆松了口，允许她带着女儿离开，红星这个独苗要留下来。她走的很慢，舍不得这个生活了八年多的家，舍不得埋在地里的男人，舍不得儿子红星。最终过了半年，她还是离开了，带着女儿。

        也许是红星奶奶无力抚养孙子，也许是她通过后来的联系知道红星妈在四川过得还好，她终于放手，让红星去了妈妈那里。很多年里，再也没听到过红星妈的消息，只知道红星曾经跟奶奶联系过，过得还不错。

        我不记得当时也就八九岁的我有没有跟这个舅妈讲过话，也不记得更多的情节。但是现在已经二十九岁的我猜想，她肯定深深地厌恶过这个村子，厌恶过这里的每一个人，所以这么多年，从来不曾回来。不知道她有没有爱过那个薄命的舅舅，虽然无数次虐待她，最终也真心的对待她的另一个苦命人。

        祝福她过得好，代表家乡向她致以歉意，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拐卖的生活毁了她的前半生。

下一个女人的故事，放在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