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四儿又领着洋媳妇回家喽!”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全村老老少少都呼啦抄地从田间地头、墙根树荫涌向赵老栓家。
赵小四儿大名叫赵志刚,是赵老栓家的独苗,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小四儿从小就有出息,年年考第一。后来上大学,进外企,挣外国人的钱,别提多给赵老栓长脸了。
两年前赵小四儿结婚,对象是他的同学——凯瑟琳,美国来的留学生。凯瑟琳来到中国后就爱上了这个国家,顺便也爱上了朴实的赵志刚。
两人平时工作都挺忙,只在结婚时专门回村里办了次酒席。那可是轰动一时,别说村里人没见过洋媳妇,就连四邻八乡的都赶来看新鲜。
结婚后两人接着在外打拼。好在赵老栓和老伴儿都还硬朗,也不用小两口照顾。过了一年多,俩人有了孩子,是个黑头发蓝眼睛的胖小子,可把赵老栓乐坏了。高兴之后,电话也多了起来。
小四儿夫妻秉承“孩子不离父母”的理念,坚持把儿子带在身边。赵老栓想孙子,可对着洋媳妇又不好直说,于是有事没事就打电话,想听孙子的哼哼呀呀。
赵小四儿孝顺,哪能不知自家老爷子的心思。跟媳妇一合计,各自请了年假,打算带着儿子回村里,好好陪老爷子几天,也接接地气。
小轿车七扭八拐地开到赵老栓家门口,等在那里的七姑二姨六舅母呼拉拉让开一大片空地。赵小四儿下车后,又打开后车门,众人期待的凯瑟琳也抱着儿子下了车。
凯瑟琳在中国住了多年,日常对话没问题,虽然不知该怎么称呼乡亲们,但“你好”还是会说的,于是她转着脑袋,数着人头问好。被问到的人都笑嘻嘻的,也点着头连声说:“好,好,好。”
赵小四儿从车后备箱拎出大包小包的东西,招呼着众人一块进院子。
赵老栓好面儿,端坐在屋里拿派头儿,心思却跟长了翅膀似的,早不知飘出去多少回了。老伴儿在一旁看着直笑:“你这老头子,跟自己儿子还端着。”
赵老栓一瞪眼:“那是,我是他爹,没点派头怎么行,让媳妇笑话。”说完自己也乐了。
“好,好,你接着端派头吧,我去接孙伙计喽!”老太太说着迎了出去。
“哎,你……”赵老栓也坐不住了,紧走几步跟在后面。
院子里已站满了人,老伴儿正抱着孙子笑得合不拢嘴,儿子和洋媳妇在左右陪着。
“老太婆快做饭去,我抱抱咱的大孙子!”赵老栓走上前,从老伴儿手里接过孩子,一边说着,一边抱着孩子在众人面前转悠。
赵小四儿进屋放东西,凯瑟琳挽起袖子就要跟婆婆进厨房,可把老太太吓坏了,一个劲儿的往外推:“你快上屋里坐会儿去。四儿!快领你媳妇进屋歇着。”
凯瑟琳咬着奇怪的音节,跃跃欲试:“妈,您尝尝我的手艺,我做饭可好吃了。”
赵小四儿也在屋里应和:“妈,你就让凯特做吧,她手艺真不错的。”
“那也不行,到家里就听我的,好不容易来一次,怎么能让你下厨房。”老太太不由分说,推着凯瑟琳进到里屋,“姑娘,你就好好歇着,有事都让小四儿去干,一会儿你还得抱孩子呢。”
“你妈人真好。”凯瑟琳等老太太走出去,悄声跟小四儿说道。
“咱妈,是咱妈!”小四儿也小声的纠正。
“对,咱妈!”凯瑟琳吐了吐舌头,帮着小四儿一块整理行李。
院子里众乡亲看洋媳妇进屋了,才纷纷凑近了赵老栓,一块儿看蓝眼珠的胖小子。捏捏手,戳戳脸,一个个地很是稀罕。
逗弄了半天,乡亲们尽兴了,纷纷离去。赵老栓还抱着孙子这瞅瞅,那看看,给他指东指西。小家伙也挺给面子,嘴里不停“喔,喔”地应和着,让当爷爷的成就感十足。
热热闹闹吃过晚饭,凯瑟琳抱着孩子,和小四儿一起陪爸妈说话儿。许是说的时间长了点,孩子突然哭闹起来。
凯瑟琳摸摸儿子屁股底下干瘪的纸尿裤,不像有尿的样子。不放心又扒开看了看,也没有屎。可能是饿了吧,她抱着儿子进到里屋想喂奶。可不论怎么喂,孩子就是躲着不肯吃,只一个劲儿地“哇哇”哭。
小四儿进屋来也毫无办法,横着抱、立着抱、做鬼脸,自己忙活一通,儿子连看都不看,还是可劲儿地哭,哭得小脸儿通红。
小两口初为人父母,没见过这情形,急得满头大汗,却又束手无策。老两口在外面听了半天,也跟着干着急。
老太太实在忍不住,走进屋里来,把小四儿拉到一边儿,压低了声音说道:“四儿啊,我看这孩子像掉魂了,给收收魂吧,兴许管用。”
“妈,您就别添乱了,那都是迷信,能管什么用。”赵小四儿满脸的不耐烦。
“妈,你有办法?”六神无主的凯瑟琳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充满希冀地看着老太太,连自己练习多时的“您”都忘了说。
“村里小孩掉了魂,都这么弄,是土法子。就是不知道咱家这孩子……”老太太头一次见蓝眼珠的混血儿,心里也没底。
“只要您有办法,那就试试,总比这样干着急强。”凯瑟琳不想放过任何可能。
“行,那我试试。四儿,你去给我拿三根筷子,再盛多半碗水来。老头子,你去给我盛一小碗米。”老太太像换了个人,干练地吩咐着。
不一会儿,东西都拿来了。
老太太先把屋里的灯光调暗,让凯瑟琳抱着孩子在床头坐好,又把盛水的碗放到旁边桌子上。一切准备就绪,老太太面沉似水,双手横捧着筷子,口中念念有词,对着水碗拜了三拜。
屋里人都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音,空气仿佛凝结住了一般。拜完之后,老太太将三根筷子并在一起,两端都蘸上碗里的水,再用右手捏着筷子一端,把另一端直直插进水碗里。
插好之后,老太太就用手一直扶着筷子,嘴里继续念叨着。隐隐约约,赵小四儿似乎听见念叨的都是家里故去的亲人,还有近几年死去的村民的名字。
念叨良久,老太太身子一震,突然停了下来,接着把扶筷子的手一松,那三根筷子赫然立在碗中央,一动不动。
“啊……”凯瑟琳听不清老太太说的什么,但还是被诡异的情景吓了一跳。她紧紧抱着儿子,用求助的眼神向赵小四儿瞟去。
赵小四儿更是寒毛发乍,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直直窜出头顶。他轻轻走近凯瑟琳,握住她一只手,给她安慰的同时,也给自己一些倚靠。
老太太冲着直立的筷子说话,声音大了起来:“他大奎叔,咱们邻居这么多年,你是最疼小四儿的。我知道你想他,想来看看他。现在人看见了,媳妇孩子都看见了,你也该随心了,就别再折腾小孩子了,吃了饭就走吧。”
连说了三四遍,只听筷子“啪嗒”几声倒了下来,凑巧的是,倒的方向正好冲着屋门口。
老太太又拜了几拜,连声说:“他大奎叔走好啊。”说完,接过赵老栓手里盛米的碗,走出屋门,“唰”地将米撒到院子里。再转回来,将碗倒扣在桌子上。
做完这一切,老太太浑身的劲都松了下来,拿袖子擦了擦脑门的汗,对小四儿他们说:“好了,已经送走了。那个碗先扣着别动,等到明天就没事了。”
再看孩子,不哭不闹,早就已经睡着了。
“这……”凯瑟琳不明所以,不知老太太施了什么法术,也没注意儿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安静下来的。她有太多的疑问,看向婆婆的目光,多了几分敬畏。
赵老栓和老伴儿看没什么事了,就回自己的屋睡觉去了。凯瑟琳小心地把儿子放到床上,盖好小被子,看到赵小四儿还呆呆地站在那,于是探过身去,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了下来。
“四儿,咱妈是巫师吗?她刚才是不是在施巫术?她说送谁走了?”凯瑟琳小声地问道。
“什么巫师巫术的,咱妈就是普通人。她说有不干净的东西,给送走了。”想起刚才的情景,赵小四儿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什么是不干净的东西?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凯瑟琳越听越糊涂。
“反正就是不好的东西,这都是封建迷信,别想了,快睡觉吧。”小四儿不想再说了,他自己也想不明白,明明应该是迷信的东西,怎么就那么神呢?
第二天,看到胖儿子吃喝拉撒一切如常,乐呵呵地吃着手指头,赵小四儿和凯瑟琳才算真正放下心来。
一家人都去了心事,就各干各的活儿。赵老栓出去遛早,老伴儿留在家里准备早饭,赵小四儿在院子里打扫,凯瑟琳依然享受客人的待遇,什么都不用干,只在屋里陪儿子。
凯瑟琳看儿子吃手吃得高兴,自己没事可做,就开始琢磨桌上的碗和筷子。她把筷子并在一起,学着昨天婆婆的样子,往碗里插,可怎么也立不住。
这是怎么回事?凯瑟琳一遍一遍回想着昨天晚上看到的每个细节。
“四儿!四儿!快来!”
正扫地的赵小四儿听见媳妇在屋里叫自己,不知出了什么事,赶紧扔下扫帚,跑进了屋。
“怎么了?儿子怎……”话没说完,小四儿看到儿子好好地躺在床上啃手指头,大眼睛骨碌骨碌转不停,不像是有什么事的样子。凯瑟琳也是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不说话,到底什么事?
“凯特,怎么了?”赵小四儿不明所以地问道。
“四儿,我想我知道不干净的东西是什么了。”凯瑟琳神秘地低声说道。
什么?赵小四儿听了,扭头往桌子上一看,只见一只盛水的碗里,直直立着三根筷子,和昨天晚上一模一样。
这……这是怎么回事?小四儿糊涂了。
凯瑟琳俏皮地一笑,揭开了谜底:“那就是水的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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