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桌面下班,接到了师父的语音来电。
以前师父有事都是直接打电话或者发微信,没这种花里胡哨的语音的。
一阵纳闷,点了接通。
“给你介绍个男朋友吧!”
我拿手机的手微微颤抖,师父又不是不知道我有男朋友,这是演哪出?
但是他没顾我的震惊,继续说:“这个人你认识的,林月白。”
认不认识不是重点好吧,师父是要我直白一点的意思?
“师父啊,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啊,您是知道的。”
“覃芳自杀了。”话筒传来冷冷的一句话。
林月白和覃芳都是大学隔壁班的同学,我跟他们也只是数面之缘,周洁倒是和覃芳玩得特别好,而我和周洁又是同班同学,关系不错。
手机又响了一下。
“我给你发了林月白的近照,你考虑一下。”
印象中的林月白是高高壮壮的,标准的北方男孩子的身材,但是五官秀气,皮肤也特别白,整个人看起来阳光、干净,是那种让女孩子一见倾心的类型。
可是照片中的他呆呆地坐在靠椅上,瘦得只剩一层皮贴在身上,脸颊上的骨头看着硌得慌,眼神空洞,浑身让人压抑。
“怎么会这样......”
“我把地址发给你,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在一家私人的侦探事务所上班,刚进公司不久,平时负责收集整理一些资料,这是第一次负责项目,老板说,因为涉及的人事都与我有关,更适合接手。
拿到地址后我没有马上过去,而是约了周洁喝咖啡。
听到覃芳的死讯,她先是惊讶,然后疑惑,最后惋惜伤感。
“她怎么会自杀呢,我明明开导过啊,前段时间还好好的......”
“开导?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毕业前的考古实习,在毛家坝那晚。“
我回忆了那天的覃芳,确实状态特别糟糕。
“那后来呢,她有没有异常。”
“没有啊,当时她特别释然,还跟我讲了小时候干的一些傻事,嘻嘻哈哈的......然后上个月,她还约我吃饭,说是特别开心,林月白终于和她在一起了。”
听到这里,我捧着的咖啡温度也变得刚刚好了,26度。
我天生喜凉不喜热,比常温高一度的饮品,在口中是最享受的。
看着杯口,咖啡在优雅地旋转,里面开始述说毛家坝的那天。
我们大学都是考古系,这个系就两个班,我和周洁一个班,覃芳和林月白一个班。
全系五个女生,除了我们三个,覃芳班上还有两个女生。
毕业前,两个班一起坐车去毛家坝实习,有好几个小时的车程,所以需要在当地住一夜。
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在面馆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去了大坝坟地。
那边也有一些简陋的建筑,一看就年代久远,老师给我们讲解了一些注意事项,然后让我们回忆课堂上学习的取点方法,开始了我们的实习。
一边学习需要一边做笔记,我们都带了练习本,女生用练习本有个习惯就是,会把第一页空起来,从第二页开始写字。覃芳见林月白忘记了带练习本,想把她的第一页撕下来给他,可是又不敢递过去。
周洁当时跑到最前面去学习了,覃芳不太好挤进去找她,便推了推我。
“可以帮我把这个给林月白吗?”
我当时比较纳闷,林月白就站在我们前面不远的地方,她走两步就能给,干嘛非要我给。
我也没拒绝,和蔼地接下纸,走过去扯了扯林月白的衣服,说了句:“给你的。”
他楞了一下,然后开心地接下了。
他旁边的一个男生一脸坏笑地望着我们俩,还不时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不会以为这是我的作业纸吧?
后来两个班分开活动,我和周洁一起整理测到的数据和一些资料,想着她和覃芳林月白都比较熟,就把递纸的事跟周洁说了,有合适的机会可以解释一下。
周洁放下手中的一张稿纸,有点凝重地望着我说:”小芳因为成长环境的原因,一直就很自卑,也特别敏感,这事不能在她面前提了,她心里应该会觉得你要和她抢林月白。“
“啊?”虽然一开始我是对林月白有点好感,但是知道有个女孩子对他爱得这么深,是万万不会让好感发酵的,而且林月白也不会因为一张纸就对我怎么样了吧。
这么想以后就释然了,对周洁说没事,那就这样吧。
晚上开始分房间睡觉,女生五个人,两间房,都是两人间,但是有一间明显更大。
覃芳班上的另外两个女生首先选了大房间。
老师说大房间里面还放了一张小板床,那间房睡三个人。
周洁自告奋勇睡那张小板床。
所以我和覃芳一起睡剩下的小房间。
我躺下了正快睡着的时候,覃芳突然问我:“为什么这里一直都有水滴的声音?”
“嗯?什么水滴,没有声音啊。”
她颤抖着声音继续说:“有的,滴了一天了,就像是割腕后流出的血,滴在木地板上的声音......"
我......
想起周洁白天说的话,覃芳比较敏感,所以我不打算敷衍她了。
“真的吗,我认真听一听哈。”
不听还好,我这一开始竖起耳朵专心听,还真听到了嘀嗒,嘀嗒,嘀嗒的声音,特别小声,也没有水滴声那么清脆,还真的像是更粘稠的液体在滴落,比如说,血。
背后一阵凉意,但是不能慌,我马上稳住,对覃芳说:”是有一点声音哈,可能是这边的建筑比较容易积水,说不定前两天这边下雨了呢,所以还剩一点水没流完。“
见她没有回应我,我又继续安慰道:“没事啦,咱们这么多人呢,好好睡觉,睡着了就听不见了哈。“
“我想去找周洁。”覃芳只说了这么一句。
其实被她这么一闹,我也不那么困了,而且白天的事对她有亏欠,便起身陪她一起去找周洁。
那个房间确实大,居然还有电视机。
另外两个女生躺在大床上心安理得地看着综艺,周洁闭着眼,很疲倦的样子。
我们俩过来,那两个人很不开心,但还是给我们腾了一点铺位,这边的两张床也比那边大很多,睡两个人绰绰有余。
我睡这边的这个女生使劲把被子往她那边拖,我暗暗用力给扯回来,可还是有点漏风,还好这不是寒冬腊月,我就不跟她计较了。
再看看覃芳那边,整条腿都在外面......
“嘿同学,你被子扯太过去啦,你看看别人腿还在外面呢。”
她白了我一眼,“这被子本来就小,你们明明该睡那边的,非过来挤,盖不到还怪我?”
我终于知道周洁为什么主动要睡这间房了,要是换覃芳过来,指不定被欺负得好惨。
“算了,我们三个去小房间睡吧,那边挤得下。“我看看周洁,再看看覃芳。
“别那么折腾了,大晚上搬过来搬过去吵着别人了不好。”周洁躺着不愿意起来。
覃芳也微微地说了句:”没事的,我不冷,就这么睡就行。“
那我也不好说什么了。
我看着电视,其实自己近视不戴眼镜也看不清啥,但是就是看不惯那两个人,就说这综艺有啥好看的,长声妖妖的,鬼畜。
周洁也说,听得很渗人,像麻婆婆的背景音乐。
我:“麻婆婆?那是啥?”
覃芳又用先前那种阴森森的声音说道:“那是一个吃人的怪物......她喜欢唱歌,但是唱得很难听,像一只苍老的麻雀。她强迫别人听,有人稍微不耐烦或者表现出不喜欢歌声的话,就会被撕得粉碎,然后吃掉......麻婆婆甚至觉得人血能润喉,觉得她的歌声会越来越好听......”
真的瘆得慌,我听着电视里面传出来的声音,甚至不敢再有半个不字,生怕那是麻婆婆唱的,要是我不愿意听就会被吃掉。
这时候,我看到屏幕上有一双血淋淋的大手,拍在上面想伸出来的感觉,吓得我直往后怂。
她们问我怎么了,我指着电视机的方向,“那里怎么会有一双手?”
周洁看了眼电视,“那是有一个人在唱歌啊,你走近看看。“我抬头看着电视,手确实没了,我下床鼓起勇气靠近电视,上面也确实是个人在一边唱歌一边挥手。
“你那眼睛还不戴眼镜,看得清才怪。”周洁睡觉前说了我这么一句。
那晚我睡了好久才睡着,然后感觉也没睡多久,就被吵醒了。
原来是附近的古建筑着火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房间只有我和周洁,她比我先醒,已经穿上一只鞋了。
我问她们人呢,周洁说她们班出了点事,都被叫走了。
那座古建筑是有一定考古价值的,每天会有值班人员,拿了许可才能进去参观,白天两个班分开活动时他们班申请到了许可,都进入了建筑。夜班人员忽然发现建筑墙与地面的交线处都有火药,有些地方还有燃油,被吓得不轻,立马汇报。
可是当天进入古建筑的外人只有隔壁班的老师同学。
所以在一边清理那些火药燃油,一边召集他们过去问话。
可是没想到,人还没集好,建筑倒是先烧了起来。
我和周洁跑过去的时候,那边已经被围了起来,火警也到了,现场一度混乱。不过还好,最后没有人员伤亡,只是这古建筑被毁得差不多了。
那晚大家都没怎么睡好,学校也取消了第二天上午的实习安排,我们一大清早便坐车回去了。之后也没有人谈论这件事,我也不知道最后的调查结果。
“是小芳烧的。”周洁对我说。
我磋了一口咖啡,看着她,意思是继续说下去。
“那天你们睡了以后,小芳起来叫我出去陪她走走,她说了很多以前吃过的苦,她父母都是农民,靠种地养猪维持一家生活,她还有个弟弟,所有的东西都必须先给弟弟,弟弟实在要不完了才给她......她们家能有多少东西,弟弟怎么可能要不完,所以她基本上什么也得不到。
比如吃穿用度,比如爱。
那时候她家的两块田,水稻全生了病,家里逼她退学,打工补贴家用,小芳不想退学,她平时省吃俭用打零工攒了一点钱全给了家里,可是那边说不够,张口就要十万。
十万可不是树叶子,哪儿都能摘饿。不过还好,因为快毕业了嘛,小芳好说歹说把那笔钱拖到了年后再给。”
我对那家人很无语,对覃芳也无语,“那个家什么都没给她,她为什么还要给他们钱?还一来就十万,就算毕业了也不可能一口气挣十万啊。”
“她也没办法,她弟弟在外面跟别人赌钱,借高利贷,不还钱就闹事,家里两个老年人,再多不是也生养过她,哎......”
我没有接话了,周洁继续说:“反正那天我们聊了很多,我一直在开导她,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被欺负的,还有对林月白的爱,她甚至觉得自己暗恋都不配。”
“可是后来他们还是在一起了啊。”我说。
“嗯,那是后面的事了。”
“那天晚上后来呢,你为什么说是覃芳纵的火?”
“她自己亲口告诉我的。”
原来白天的时候覃芳悄悄溜出去过,藏了一些火药和瓶装油在身上,量不多,却到处洒了一些,晚上和周洁谈心过后,本想等一下再去点燃的,结果上面的易燃物被发现了,她在被召集的路上溜开,扔了火种进去。这建筑是木制的,很容易便燃了起来。
警察自然也查出了这件事,由于没有人员伤亡,建筑价值也不算很大,只是当地带动发展的噱头而已,所以不算太大的祸事,又正临毕业之际,学校便把这事儿压下来了,让覃芳私下赔款就是了。
我听得一头雾水,“她干嘛非要把那建筑烧了?”
“她说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里面有人一直在流血,血滴在木地板上,吧嗒,吧嗒......”
我想起那晚她说的,白天就一直听到,原来是这个意思。我还以为那天是被她搞神经了,依稀也听到了呢。那也不对啊,要是真有声音,其他同学也会听到啊。
“你是不是觉得只有她听到了很不可思议。”
我点头。
“可是我相信她,她真的很敏感,敏感到一颗针刺破鸡蛋皮的声音她都能听到。”
我的寒毛突然又立了起来,这么想来,她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我想,我该问她和林月白的事了,毕竟这次委托我们查覃芳死因的不是她的家人,而是林月白的家人。
“那天经过我的开导,小芳终于愿意鼓起勇气告白了。她知道林月白喜欢无字碑,便买了很好的石料,回校以后一有时间就开始刻。我也是第一次见女孩子送心仪男孩碑的,我想这么特别的东西,说不定能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可是等到毕业那晚,她却被拒绝了,理由是已经有了喜欢的女孩子,那个人就是你。“
我也很惊讶,难道真的因为一页纸喜欢我?
周洁深吸了一口气,“当时我在小芳眼睛里看到的东西,和她告诉我纵火后不后悔的表情一模一样。
我怕她会太极端,便找了林月白,告诉他你不喜欢他,而且如果不接受小芳的爱,反而会害了你。“
林月白也是挺痴情的,再加上你后来和另一个人在一起了,他便被我慢慢说服了,然后找到小芳,两个人在一起了。“
我越听越觉得离谱,“覃芳大脑出了问题,你也是吗,这种事为什么不跟我说,去自作主张呢!”
“跟你说了有什么用!你最多就是让林月白死心,可是小芳只要得不到林月白,就会偏激,我真的怕,怕她做出什么事来......”
周洁说着,头伏在手掌里,发着抖,“都怪我,是我害死了小芳,我以为这样她会幸福的......”晶莹的东西从周洁指缝里落了出来。
是啊,我又有什么立场责备别人。
待周洁情绪稳定些了,我们一起去了林月白家。
林月白的父母对我们的到来特别热情。
“你就是小夏吧,救救我儿子......”林母显得很憔悴,像是用尽了精力,把希望都放在了我身上。
一开始我还纳闷,第一次见面林母怎么就知道我是小夏,而不是周洁。
进到了林月白的房间才知道,原来墙上有很多我的照片。
走路的,上自习的,吃饭的,晒太阳的......
所以,我一直在被监视?
林月白坐在一个椅子上,和照片上一模一样,憔悴得碰一下就会碎似的。
“他这样子多久了?”
“三天,不吃不喝,从那个女孩儿死了以后,就一直这样。”林父答道。
“覃芳是怎么死的,自杀?在哪里?”
“在一个酒店的浴缸里,割腕自杀的,在他们租房的卧室里找到了她的遗书。"林父递了一张纸给我。
我打开,是学校的练习纸:
我终于要死了,下定决心的时候觉得好快乐。
我死了,你会更快乐吧,月白。
但是千万不要有心理负担哦,从喜欢上你的那一刻起,我的命就不属于我了,它是你的,它本来就是你唤醒的。
我是心甘情愿的,从始至终都不后悔。
那天我上课迟到了,不敢开门进教室,你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从后面替我打开了门,我闻到了你身上淡淡的蓝月亮的味道,还听到了你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你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用世界上最温柔的声音说:进去吧。
虽然我知道你也是迟到了要进教室,但我还是无法自拔地爱上你了,二十年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体会到爱。
我对你爱得那么深,难怪你会觉得我会对夏渔不利。
现在不会了,永远不会了,你不要每天心惊胆战生活了,一定要快乐。
我还是喜欢听你唤我阿芳。
——芳
看完信,心里很不是滋味,这都算什么事。
所以还查什么死因?
“其实我们的目的不是查案子,是想让你帮帮我们月白,他那么喜欢你,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林母哀求着我,我可算知道师父说介绍对象是什么意思了。
可是这件事不是我跟林月白在一起就能解决的,先前已经有这样的悲剧了,还要再演一遍吗。
“小白啊,你看看,谁来了啊。”林母蹲在儿子旁边,流着泪。
我走过去,看着林月白的眼睛,他也缓缓抬头,看着我。
他张开嘴,艰难地发声:“篮球比赛在我包里放创可贴的是你吗?”
我摇头。
他看着林父,”我和妈去舅舅那天,您住院经常来照顾您的是她吗?“
林父似乎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说道,“是小覃。”
“那充电器,数学题,展览票那些呢?”
“全是小芳做的,”周洁说,“小芳很喜欢你,付出的远不止这些。”
林月白脖子上冒起青筋,因为瘦,甚至能看清它跳动的节奏。
他对周洁吼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凭什么......不告诉我......”
周洁沉默了许久,“是我擅作主张,我以为......"
"你以为?你以为你是阿芳最好的朋友,你以为你了解她?你是什么居心才跟我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让我对阿芳,那么......那么残忍!“林月白闭上眼睛,想起和覃芳相处以来的种种,阿芳一直都那么真挚,自己有什么资格怪别人呢,说什么周洁不相信她,自己何尝不是呢。
大家都喜欢以貌取人罢了。
或者是自己早就知道了这一切,只是一直以来要什么有什么的自己,已经患有病态征服欲的自己,不愿意去承认这些会让自己不堪的事实罢了。
林月白摊在椅子上,清泪从眼角滑落,他一点力气也不剩了。
参加林月白葬礼的时候,我看到了周洁,她第二天的飞机票,出国深造。那是我们学校的项目,每年会有几个名额,按成绩表现推荐,算是保研的一种方式。
“对你来说这是个收获吧。”我在周洁耳边说。
“什么意思。”
“不明显吗?本来有一个名额是覃芳的,她死了,作为下一名的你便能替补了。”
“你是说我杀了覃芳?”
“那倒不是,覃芳是自愿死的,但是这条路——”我盯着周洁,她的脸上却只有一秒的慌乱,“是你帮她选的。”
周洁撇过头,“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做不出来那种事。”
“但愿如此。”
毛家坝那一晚,如果往坏了想,周洁不去小房间睡的原因应该是在那边放了什么东西吧,能让人意识混乱,导致覃芳出现了幻听,而我产生了幻觉。
但是我们后来去了大房间睡觉,所以中毒不深。说是覃芳找周洁出去谈心,不如说是周洁带覃芳出去,趁机再下药。
药不能太猛,所以需要持续。
而覃芳,怕是从踏入这片地开始,就在被设计了。
如今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或许周洁的目的只是让林月白成为覃芳的牵挂,让她不能离开,并未想过让她死……这些都不重要了,只希望周洁在得知覃芳自杀时,流下的泪的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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