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并不如烟

文/乐小鱼儿

推开熟悉的木门，粗糙而微凉，一脚跨过门槛，嘴里早已迫不及待地喊着：姥姥，我来了。以往“唉，莹子来喽”的应声，会扑面而来。可是，这会四下寂静，漆黑一片。我冲进院子，看到姥姥坐在地上，冲着我笑。我嗔怪着：地上凉，怎么坐地上。奔过去，我一伸手，什么都没有……

我猛地抖了一下，醒来，凉凉的，一摸，泪早已打湿了枕头。方知是梦，怅然不已。

深秋，夜凉如水。温热的泪，一滴又一滴地落在冰冷的手上。和衣起身，手捧一杯热水，呆坐窗前。夜很黑，很静，犬吠声自远处传来，听起来像低声呜咽，仿佛诉说着心底说不清的思念和痛楚。

转眼，姥姥已去世9个年头了。一闭眼，她的笑脸仿佛仍在眼前，伸出手，想摸一摸那已渐模糊的眉眼，手停在半空，什么没有抓住，却把生疼从心底揪了出来，深切而真实。她常这样飘然入梦，让思念猝不及防。往事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岁月渐逝，却原来，往事并不如烟。

01

八十年代，我出生在农村。因重男轻女，也因我出生前，二舅重病卧床，姥姥需常年在家，我就由姥姥一手带大。

在小小的四合院里，我，年迈的太姥爷，久病卧床的舅舅，进进出出不停忙碌的姥姥，成了童年定格在脑海中的画面。

小时候，我特别闹，整宿不睡，哭哭啼啼，姥姥常抱我一夜。这些，我当然都不记得，从记事起，姨妈舅舅们常嘟囔：这丫头，小时候那个淘啊，哭起来，像要断气一样，吓人。天天挂在你姥姥身上，长大了可得好好孝顺你姥姥……姥姥听了，总是摇头：咦，爱闹的孩子聪明，莹子聪明着来，长大了学习差不了。也怪，才那么一点大，一放下她就知道，精着喱。她满眼的笑，堆在脸上，温暖而踏实。

天刚蒙蒙亮，她就开始连轴转，七八口人在等着吃饭，蒸馒头、摊煎饼、烙饼、炒菜。贪睡的我，总被锅碗瓢盆的叮当声吵醒。

我忽闪在院子里，玩沙子，过家家。那棵梧桐树，开满了紫色的花，香气悠然。姥姥烙着我爱吃的韭菜盒子，听她喊：莹子，趁热，快给你太姥爷送去。我总忍不住伸手往自己嘴里塞，她挥着锅铲：先给你太姥爷送去，你再回来吃，赶趟。我蹦哒着就往太姥爷屋里去。

那韭菜盒子的香味，裹着梧桐花香，温暖了我整个童年。

02

二舅因病去世后，姥姥伤心难过，不吃不喝，落下了哮喘的毛病。半夜里，帮她倒水、剥橘子、煮梨水，这些都是我从小就学会的本领。读书后，只有假期，我才能到姥姥家住一阵子。最期盼的就是假期快点到，我拿着奖状，去讨她的表扬：我家莹子，厉害来，准有出息。

我越长越大，书越读越多，却离姥姥越来越远。从村里到县城再到市区，能陪姥姥的时间越来越短。

大三那年，姥姥突患脑溢血，幸而抢救及时，生命无险，却失去了语言能力，腿脚也不再灵便。这些孙子孙女，她带大了一个又一个。到现在我们都齐刷刷的长大了，终于得闲了，她却病了。

暑假，我奔回姥姥家，她病后我第一次见到她。刚踏进姥姥家门口，我一如既往的喊：姥姥，我来了。只听见，咿咿呀呀几声。我在大门口，缓了一会，擦干了泪，挤出了笑，走进去。

她颤微微地站在院子里，夕阳的余晖映出她斑白的头发，微斜消瘦的脸庞。她嘴里嘟囔着，我知道她说：莹子，来了。说完像个孩子一样，哭了。我跑过去，抱住她。我噙着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笑着说：没事，没事，姥姥，有我们呢，不怕。她颤抖的身体，愈发地单薄而孱弱。

整个假期，我都陪着她照顾她。像小时候她照顾我一样，睡觉时帮她裹紧被子，做她喜欢的饭菜，搀着她挪着碎步走走停停，给她洗澡擦身……

偶尔，她会大小便失禁，我至今都记得第一次给她洗粘了大便衣服时的情形。早上，她还在睡，我帮她裹紧被子，在院子里，低着头洗衣服。不知何时，她已走到我边上，猛的使劲拉住我，把衣服往盆里塞，嘴里咿咿呀呀的嚷着，我懂，她是不让我洗。

我扶住她，让她坐下。蹲下来，摸摸她灰白稀疏的头发，把她瘦弱的手捧在我的掌心里。看着她说：我小时候，不都是你给我洗尿布啊，你啥时候嫌我脏过。姥姥，莹子愿意洗，不嫌，哈。

心里吞下了另半句：姥姥，你好好活着，能给你洗十年二十年，一辈子我都愿意，真能如此，该是多幸运的事儿。

她坐在边上，我低头搓洗着衣服，时而抬头看她。她静静地看着我，微笑着，眼睛很亮很亮，在浅浅的晨光里，我分不清是盈盈泪光，还是年轻时的锋芒余光。那个时刻，我想把时间调慢一点，再慢一点，生命定格在那儿，一生一世，无怨无悔。

03

她的病还是不断恶化了，慢慢地，不怎么认识人了。再去陪她，她眼神迷离而空洞。我常抱着她，在她耳边絮叨：姥姥，你好好活着，我这就毕业了，挣了钱孝顺你、照顾你。她时而安静地坐着，一言不发；时而抱住我，呜呜咽咽。她哭时，我知道她听懂了，还记得我，记得这个她最疼爱的外孙女。

每次离开，我都万般不舍，一次次回头，默念着珍重。我那么认真和在意，每一次回眸，想认真记住姥姥的每个细节，因为我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

快放寒假的一天，我整晚都梦到姥姥，她只微笑着看我，一言不发。我辗转反侧，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家里打来电话，姥姥昨晚走了。

我看着来来往往吊唁的人，整个人懵懵的，竟没怎么流泪，我因此而有点痛恨自己。大年初三，按习俗是看姥姥的日子。我一早就包好了一兜梨，和我妈讲：妈，这些梨，留给我姥姥煮水，对她哮喘好，我再去买点冰糖。等下咱给姥姥送去。说着就要出门，我妈就哭了：你姥没了，你傻了……我软塌着蹲下来，哭的像个孩子。

那一刻，我仿佛才清醒。是啊，姥姥没了，那个整宿抱着我的姥姥，没了；那个教我骑车时路边靠，给别人留路就是给自己留路的姥姥，没了；那个冬天为我裹紧被子，夏天摇着扇子帮我驱赶蚊虫的姥姥，没了……此生，再也见不到了。

她没等到我回来告别，没等到我挣钱孝顺她。你陪我长大，我却没能陪你变老，这遗憾如影随形。原来：亲人的离去从来不是一阵子，而是一辈子。

04

生命来来往往，余生并不方长。姥姥，想你这件事，从未停止。虽再见已成奢望，可我知道你对我的宠爱，一直都在我的心里。满满地，稳稳地，不管时光流逝多少年。

已为人母的我，会陪着女儿成长，告诉她骑车靠边点，会在冬夜给她裹紧被子，在夏天摇着扇子为她驱赶蚊虫。我会学着让爱延续，绵延不息。

我更知道，你一直期待我善良，有出息，活出生命的骄傲。

所以，姥姥，你看，我会在因想你而哭过的夜里，擦干眼泪，回床安眠。

我会照顾好自己。

所以，请你，在另一个世界，也照顾好自己。

无戒365日更挑战营 第10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