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裸裸的蓝天没有一丝白云的遮掩,阳光倾泻而下,把红的花,绿的树,笨重的房舍涂抹上了一层黑魆魆的影子。
陈不堪站在一条街的尽头,两手插在裤兜里,看着因为一个被突如其来的垃圾袋糊住了脸的骑摩托车的男人,一头撞上了把车停在路边买早点的中年胖子的白色小汽车的车门,大打出手,吸引了街头巷尾无所事事的老头老太,从而把往日里溪流般的顺畅给堵得水泄不通的街道。
掺杂着恶言恶语呼喊起哄的风,钻进了陈不堪的鼻子里,他掏出藏在裤兜里热出了汗的手,把短粗有力的食指捅进鼻孔里,安抚瘙痒难耐的鼻毛,鼻毛很快被安抚下来,于是抽手,没承想把懵懵懂懂的鼻屎给挖了出来,他看着粘在手指肚子上鼻屎,像极了自己懒在床上遭安然嫌弃的模样,他撇了撇嘴,仿佛弹掉一个自己厌恶的灵魂一样,手指发力,努力一弹,顺利把鼻屎弹到了一个正在疯狂按喇叭,伸着脖子骂骂咧咧的光头男人的车尾灯上。
“滚吧,废物。”陈不堪看着鼻屎贴在车尾灯上,从此与自己天各一方,心里油然而生的痛快。
“操,你小子,骂谁呢?”光头男人听见陈不堪的声音,扭头看他,吓得陈不堪一个趔趄,身子立马缩了起来。他边后退边喃喃地说:“我骂我自己,我没骂你啊。”
“骂自己,谁他妈信,你小子别找死,老子要不是开不开车门,非下去削你不可。”
“我真的是在骂自己,没有骂你。”
“解释个屁,滚啊你,非逼我削你啊。”
“哦,哦。”
陈不堪迅速躲出光头男人的视线,但他必须继续等在那里。
光头男人坐在车里感觉口干舌燥,大早上出门,饭没扒拉几口,就要送孩子上学,谁他妈的不长眼就撞了,撞了就撞了把路让开啊,你们他妈的有时间,老子没时间啊。他看着陈不堪没了踪影,把头缩回车里,车前车后的找水喝。
小学三年级的女儿,坐在车后座,不停地看手表。
“要迟到了。”
“我他妈不知道要迟到了吗?”
女儿“哇”一声哭了。
“闭嘴,妈的,还不够烦吗?”
前面的车浑身一抖,起步,走了起来,路通了。
光头男人赶忙打火跟上,左转右转,把女儿送到了学校门口。
校门口有一个报摊,光头男人买了一瓶水,拧开瓶盖,仰起脖子边走边喝,一不留神,脚底一滑踩紧了一滩烂泥水里。
“他妈的。”他把瓶子一摔,愤愤地骂道。
骂声未了,一辆车疾驰而过,溅了他一身泥水。
“我操。”
光头男人肺都要气炸了,他看到自己的车也被泥水溅了个全身。
陈不堪是个洗车工。
有一天,一辆蓝色的小车开进了洗车店,从车上下来一个蓝色的女孩,女孩把乌黑的头发拢到耳朵后面,露出一只粉白粉白的耳朵。她走到陈不堪的面前,把车钥匙交到他手里,说:“我去对面买个饮料,车洗好帮我停到一边。”
陈不堪定定地看女孩,把女孩的脸看得通红。
陈不堪穷尽了自己的所能,把车擦洗的比新车还要干净,他顺利给女孩办了一张洗车卡,留下了女孩的电话。
来来往往,两人熟识起来,一场雨中,陈不堪把女孩搂进了怀里,两人在一起了。
“那个吃软饭的今天又不来了。”边洗车边抱怨的满脸粉刺的平头男孩,拿着一块抹布,把车上残余的水擦掉。
“鸡,飞上天,他也是鸡。”黄毛烫着好看的卷的男孩,一脸鄙夷。
“你错了,他不是鸡,他是鸭,哈哈哈。”
“哼,管他是鸡是鸭,整天的不来干活,老板也不知道招人,光我们两个干,要累死我们吗,老子真他妈不想干了。喂,好了,你干嘛呢。”
“什么东西粘车尾灯上了,擦都擦不掉。”
“管它呢,看不出来,赶紧收拾,累死老子了。”
“那不行,把每一辆车擦洗干净,那是我们的职责。”
“职责个屁,你就是看到陈不堪擦车擦出一个老婆来,也想好事吧,我告诉你吧,你不行,你没他的老二大,哈哈,别擦了,起开。”
“谁他妈想好事了,我拿了老板的钱,就要给老板把活干好。”
“脑子有病啊你,你擦的那玩意儿恶心死人,该不是你脸上的粉刺爆了,喷人车上的吧。”
“你他妈说什么?”粉刺脸一下蹿起身子,他比黄毛高出一头,“你他妈再说一遍试试。”
“再说一遍又咋的,你瞅瞅你那一脸粉刺,一个个脓包似的,他奶奶的,我怎么会跟一个软蛋一个脓包一起工作了那么久。我……”
黄毛话没说完,被粉刺脸一拳捣碎了半颗牙。他一手捂着嘴,一手抓起地上的拖把朝着粉刺脸的脑袋抡了过去,粉刺脸身子一歪,拖把不偏不倚砸在了车玻璃上。
“咣当”一声,车玻璃没碎,车壳子凹进去一大块。
“妈的,你俩想死,别他妈砸老子的车啊。”光头男人听见动静从休息室里出来,看见两人撕扯到一起,他绕过两人,查看自己的车,说,“别他妈打了,老子的车怎么办。”
粉刺脸说:“他砸的,他赔。”
黄毛说:“你他妈先打我,凭什么我赔?”
“是你先骂我。”
“闭嘴,你们老板呢。”光头男人狂吼都止不住两人的叫骂。
“你怎么又回来了?”光头男人一开门看见自己的老婆穿着睡衣歪在沙发上玩手机。脸不洗,牙不刷,邋里邋遢的像桥底的乞丐。
“你没看见我衣服上的泥吗,能回来干嘛,换衣服呗。”光头男人不耐烦地说。
老婆低着头根本不看他,说:“没下雨,哪来的泥。”
“操。”光头男人懒得解释,钻进卧室。
卧室里地上床上堆满了脏衣服,衣柜里也是满满当当,各式各样,脏的干净的全窝在里面。他找来找去,找不到一件合适的衣服,走出卧室,朝老婆喊道:“你整天窝在家里,就不能洗洗衣服,收拾收拾家里,住在这里跟住在猪窝里有什么区别?”
“你嫌猪窝你为什么不收拾,凭什么我收拾。”
“我他妈上班啊,孩子你不管,家你也不管,一天天的,想怎样?”
“谁说我不管了,孩子我不管,是你生的,你喂得奶吗,你妈没死那会儿,又是谁,啊,是谁整天端屎端尿?”
“你要脸吗,咱女儿多大了啊,还提喂奶的事儿,我妈都死了八年了。”
“那又怎样,我付出的这些,那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就能补偿回来的。”
“好,你有种。”光头男人无可奈何甩门而出。
刚到电梯口,被老婆喊住了。
“我要去商场,你拉我。”
老婆从脏衣服堆里捡了两件换上,匆匆出门,看到光头男人一直站在电梯口等她,朝他开心地一笑。光头男人拿手擦掉了她眼角的眼屎。
车停在车位上,一盏灯刚好把昏黄的灯光打在被拖把打的凹槽上。
“车怎么了?”
“洗车的时候,被人打的。”
“被人打的,谁打的?”
“先上车吧。”光头男人给老婆开了车门,把老婆推进车里,自己也钻进车里,把音乐拧开。
老婆把音乐拧死,接着说:“谁打的?”
“你如果这么关心我们的孩子,她就不会门门课程不及格了。”
“你别岔话题,谁打的?”
“两个洗车的毛头小子。”
“赔钱了吗?”
“赔了。”
“赔了多少?”
“二百。”
“你有病吧,那么大个坑,你要了二百。”
“那洗车的也不容易。”
“洗车的不容易,你老婆我就容易吗,我真是瞎了眼了,跟了你,想想我当年如花似玉,是谁追得我死去活来,是谁说要给我幸福,我的幸福呢,啊,不能住大房子,不能出去旅游,不能穿名牌,我连想吃的东西,都要考虑,我的老公赚的太少,我要省着点吃,这就是我想要的幸福吗,不是,这不是我想要的幸福。”
“可我尽力了啊。”
“你尽力了,你为什么不能和人家老王一样,一天打三份工,把钱赚得的满满的,人家当初就一个穷小子,我们结婚那会还是穷得叮当响,她老婆颠颠地跑我跟前,说,姐,你的衣服真好看,现在好了,人家有钱了,名牌包名牌鞋,我在人家面前可是一点抬不起头来。”
“老王能到今天,也少不了他老婆的帮衬。”
“他老婆干啥了,他老婆干得我没干吗,你这话什么意思,是嫌弃我吗,是觉得我不如老王老婆吗?”
“我可没这么说。”
“你没这么说,你心里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吧,看你今天一进门就朝我吼,嫌我不洗衣服,不整理家里,你这不明摆着嫌弃我,看不上我,你忘了当年怎么对我说的吗,给我的幸福呢。”
“好了,你知道我在外面多么憋屈吗?”
“我管你在外面多么憋屈,你进了家门,看到老婆,你就不能拉着你的脸。”
“我无话可说。”
“你无话可说是什么意思,你说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再走。”
“操,你别抓方向盘啊。”
陈不堪等在街头,他想起第一次看见安然的时候,她从一辆蓝色的车里出来,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用纤长的手指把发丝撩到了耳后,他盯着她的耳垂,一下子就陷进了一场梦里,那是多么美的记忆,可他为什么没有去珍惜。
他后悔了,他做好了改过的决心。
一辆蓝色的车直直朝他开了过来,是安然来了,他没有闪躲,车一下子撞倒了他,从他的腿上轧了过去。
“喂,安然。”
“你要去哪,你不来见我了吗?”
“我的腿断了,我想见你。”
“我没骗你,这次我的腿是真的断了,哥,你帮我跟她说一下,我的腿是真的断了。”
光头男人接过陈不堪的手机,说:“他的腿真的断了……”
陈不堪突然坐起身,抢过手机,说:“安然,对不起,我没忍住又骗了你,其实我的腿没断,你想走就走吧。我们本来就不合适,不说了,我去洗车了,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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