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错误（上）

（上篇）

        斐至今都认为，那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个彻头彻尾的美丽的错误。

        这个错误的始作俑者便是他自己。

        那是凌生日的当天上午，他一直纠结要送什么礼物给这个相识多年的女生，正心焦如焚地在繁华的商业街上踱来踱去。这个生日于他而言非同寻常，是值得纪念的日子——就是十年前凌生日的这天，他遇见了这个从水中而来、生而不凡的公主。当初懵懂无知，涉世未深的凌是个麻烦精，无端端惹出很多事故，总是让斐隔三差五地去收拾烂摊子，让他头痛不已。

        这十年来，他陪着凌，从天寒地冻的北方迁到温暖湿润的南方，各处辗转。而凌似乎也没怎么长大，还是他眼中那条天真烂漫的小鱼，她时而古灵精怪，时而敏感多愁，最是摸不透她的小女生心思。

        斐和凌在上一个城市停留了五年，身为异族人，在人类的居住地，他们驻足的地方总是不定，一生都注定要流离漂泊。但这并不是凌要搬来这个沿海城市的主要原因。

        “我搬来这里是因为我天生怕热，我喜欢水呀，”凌说出搬家的提议时是这么解释的，说话的时候她用纤小的手指拨弄着自己褐色的卷发，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两抹淡淡的红晕。

        斐摸摸鼻子，心中暗笑，傻瓜，连撒个谎都不会。

        S市是南方沿海的大都会，一个灯红酒绿、热闹喧天的花花世界。许久前曾在这里停留过几天的斐如今感慨着这里的日新月异，那个曾经与世无争、民风淳朴的小渔村早已今非昔比。但这是温暖舒适的南方，他能闻到族人留下的那股心安的味道，他们很多人定居这里，这是个完美的庇护区。所以对于凌的搬家，他没有异议。

        凌是跟随作家来这个城市的。大半年前，她放弃了原本优渥安逸的工作，搬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放下了自己公主的骄傲，跟人类一起拼杀，为了那些KPI，为了那一份薪水，把自己努力修炼成一个无所不能的职场高手。生活的辛苦不算什么，为了能追随心爱的人，她甘之如饴。

        斐不同，斐喜欢随性的生活，他总认为在人类主宰的世界里，自己自始至终是个漠然的旁观者。他会在云端鸟瞰这个城市的缩影，在钢筋水泥的顶层俯视庸庸碌碌的世相，在树木的枝头中窥探着离合悲欢的众生。

        他对人类的那种疏离感和警觉心，是与生俱来的，铭刻在他祖祖辈辈的骨头里。

        异族应该与人类保持着一定距离，这是鸟族世代相传的古训。

        也只有凌这种毫无心防的另类才会让自己身心融入到人类的生活中，随俗浮沉。

        斐轻轻叹了口气，拍拍自己的脸颊，胡思乱想什么，还是赶紧去买份礼物吧。

        他正要迈开腿，就踢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是什么，他慌忙低下头，咦，脚下只是一块米白色的地砖，没有任何东西。

        他四下望望，只有逛街的人擦肩而过，哪有什么异物。斐的视力极好，他扫视自己周围的行人，没发现异常的举动。莫非是自己太入神思索，出现幻觉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耳畔传来轻微的响声，像是人类婴儿的啼哭。他马上警觉，肩胛骨两侧隐藏的羽毛一下子竖了起来。这可不是寻常的孩童叫声。他三两步朝着响声的方向走去，拐过一间小店，踏进一条僻静的巷子里。

        一道白色身影在眼角忽地一闪，斐侧目看去，没看到什么东西。他不敢硬闯，他后退一步，双手护在胸前，身后的翅膀猛然伸出，在贴身的衬衫下鼓成一大团。他大吼一声，“是谁？”

        “小伙子，别大惊小怪的，放轻松——”一把柔美的声音响起来，这声音非男非女，却叫人听起来心头痒痒的。

        “别偷偷摸摸，装模作样的，给我出来！”斐双足微弓，摆出随时起飞的姿势。

        “啧啧——”一团毛茸茸的物体翩然落入斐的视线，斐低头定睛一看。

        居然是一只猫，白色长毛猫。

        这只猫跟普通的宠物猫不太一样，它白如初雪的毛在微风中轻摆着，通体毛色柔亮顺滑，几乎没有掺杂一丝杂色，唯一的杂色是头顶处的一小搓倒三角状的蓝毛。它款款向斐走来，那优雅淡定的姿势，竟不像是一只小猫，而是一位翩翩出世佳人。

        “你这家伙，光天白日的干嘛装神弄鬼？给我现出人形来！”斐皱着眉头，拳头攥紧，翅膀一直撑在衣服下，对方不知是敌是友，他可不敢放松警惕。

        “哎呀，急什么。”那白猫优哉游哉地走到他脚边，抬头看他。

        斐如今看得更仔细了，这猫的两只瞳孔颜色竟然不一样，一只浅黄，一只浅蓝，通透得如同两颗纯净的水晶石。那双瞳仁在慢慢变大，他盯着那渐渐变圆的黑点，眼前竟朦胧地出现了凌那嘴角上扬的笑意。

        他立马闭上眼睛，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臂，又赶紧睁开双眼。他使劲甩甩头，驱散刚涌上心头的烦闷。这是极其厉害的幻术，差点儿就要中招了。

        “哟，果然是只大鸟，警惕性很高嘛。”白猫施施然在他跟前坐下，打量起他，细长的胡子抖了抖，它对斐点头。“喂，我可不能在这里显形，我没有穿衣服呢，你跟我去换装。”

        “非亲非故的，我干嘛要跟你走！”斐沉着气，他左右四顾，巷子没有任何人。要是有人类看到他在跟一只白猫说话，肯定以为他精神错乱了。

        “我要你帮个小忙！”话还没说完，白猫“嗖”地从斐的小腿处爬了上去，贴着他的身体，蹿上他的胸口，直达肩膀。

        “你，你，你给我下来！”斐一惊，双手挥舞，试图要把白猫从肩膀处扯下来。没想到这猫竟死死地用爪子抠着他的皮肉不放，锋利的爪子像钢针般嵌入他的肌肉里，锁骨上方的那块肌肉是斐的软肋，他一吃痛，手臂就没有了力气。“你是这样求人帮忙的吗？”斐气急，上下抖动肩膀，双臂甩来甩去，白猫的利爪又深入一分。

        “行行行，我带你去，你快松开爪子。”这一下，他知道白猫的厉害，自己的关键部位被人拿捏着，他不能用强。白猫听言松了劲儿，稳稳坐在他肩膀上，爪子还是扣住他的肌肉。

        “去商业街南端的那家‘有衣服’连锁店，看好路啊，别把我摔下去！”白猫的声音悦耳动听，但语气里的轻慢未减。

        斐收起身后的翅膀，白猫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伸出舌头一下一下舔着手，“他们都说鸟族的智商堪忧，原来是真的。”

        斐满腔怒火，又不敢反抗，他肩上扛着猫，出了巷子，走入熙熙攘攘的商业街。过路行人纷纷对他侧目，一个帅小伙肩膀上站在一只漂亮的大白猫逛街，可真够稀罕的。有几个好奇的女生还地掏出手机偷偷拍照。斐板着脸，眉毛拧成一团，木讷地走在街头，被一只猫吃得死死的，这种奇耻大辱还是头一遭。

        “喂，大鸟，你叫什么名字？”

        “斐。”

        “在下景。”

        “在服装店的门口把我放下来就行了，你在外头等我，别逃走啊，隔着一公里我都能闻到你的味儿，你逃不掉的。”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