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兄弟姐妹是一种福报

01.

楼下有位阿姨，共进一部电梯的时候，听到她接着电话生气地咆哮：“总之我不管，你们休想骗我回去。从小他们就疼你，房产都给你，现在好了，痴呆了，你要扔给我！”

挂完电话的时候，她哭了。我呆立在一旁，觉得有些尴尬。于是，递给她一张纸巾。

这个举动似乎触动了她柔软的神经，她就像获得了一份理解一般，对着我大声哭诉起来。

“不是我狠心，是她狠心，我恨死这个妹妹了。从小父母都宠她，什么都给她，现在父亲死了，母亲痴呆了，她要我回去照顾，否则就把老人给我送来。”

我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只能象征性安慰她别难过了。

她擦了擦眼泪，情绪这才控制住了，冷静地说了一句：好的兄弟姐妹是一种福报，而不好的兄弟姐妹真是像一场孽缘。

电梯很快到了她所在的楼层，我看着她走出去后转过来对我抱歉地示意一下，我理解，她觉得自己让我见笑了。

电梯门重新关上的那一刻，看到她白发斑驳的背影，我忽然觉得她最后说的这句话，特别凄凉孤独。

02.

从小就听家里的长辈们常说，多子多孙多福禄。

老人们回忆起当年生养了一堆孩子的艰难，通常都带着笑，最后的总结总是落在：熬过去就好了，他们都成家立业了就好了。

越是生养多个孩子，越是经历过生活艰难的，越会在年老之后鼓励晚辈多生一个孩子。

可是我们无法否认这些生养多个孩子父母的自私成分，他们所认为的好，是从自己身为父母的角度而言的，对于众多的孩子来说，未必真好。

在同等的家庭资源条件下，养育一个孩子和同时养育多个孩子，能够给到他们的物质满足、关注和爱等等的程度一定会有不同。

也许父母都一样爱，可是无法否认的情况是，偏爱是人的天性，厚此薄彼并非刻意而为，往往是流淌在不知不觉里。

被偏爱的孩子生长在一个多人口的家庭里会充分享受到单纯快乐，而被冷落的孩子在同样的家庭里感受到的委屈和难过程度却可能是其他孩子的多倍。

03.

小时候，对门邻居家有四个兄弟姐妹，经常就看到稍大的三个姐妹一言不合就互相指责，甚至扭打在一起。

二妹妹和我是同学，她是那时我见过的既坚强又脆弱的小女孩，每次打完一仗，她都会哭得很伤心，一边哭，却又一边发狠控诉。

那时我常常好奇一件事，就是为什么她们不能好好相处，非得唇枪舌剑，互相伤害。我更好奇的是，为什么每次打架，她们的父母总是冷漠地干各自手上的家务活，谁也不管。

后来看韩剧《请回答1988》的时候，看到德善一家，她作为家里的二女儿，在学霸姐姐和乖萌弟弟的陪衬下，她就时常认为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虽然我们作为观众，乐意看到她和姐姐一言不合就扭打一起，幼稚又可爱。每次看到她们打得头发纷乱的时候，德善的父母仍一脸淡定地继续看电视剧，常常会忍俊不禁。

可是每次看到德善一个人伤心哭泣，画外音出现她内心独白的时候，作为旁观者瞬间也能够感受到的那份成长过程中的苦恼和伤心绝望。

她从来没有完整享受过父母全部的关注和疼爱，邻居家送来一只鸡，仅有两根鸡腿，一定分别是姐姐和弟弟的。德善妈善良温和，每次都跟德善说，我们二女儿最乖，从不争抢，是不会在意是否吃到鸡腿这样的事对不对？

可是德善怎么会不在意，她毕竟也只是一个渴望得到爱和满足的孩子而已，每次她都只能撅噘嘴，在心里叹口气，既失落又无奈。

有一幕，德善从小就渴望过一个独属于自己的生日，可是因为她和姐姐的生日就差几天，父母每年都只买一块蛋糕，先插上蜡烛为姐姐庆生，紧接着拔掉蜡烛，再插上属于德善的，再唱一遍生日歌。

上了高中之后的德善终于爆发了，她大哭起来，为什么年年如此，为什么不能有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生日，为什么每年都要用姐姐用过的蛋糕。

她伤心的何止是和姐姐共用一个蛋糕，还有她始终穿着姐姐穿过的衣服，用姐姐用过的东西，和姐姐共用一个房间。

可是她极度渴望自己过生日和蛋糕本身之外的细腻心思，父母显然不懂，而姐姐和弟弟也一脸满不在乎和莫名其妙。她只有一个人伤心无助地哭。

成长对于每个人而言都不简单，每个人有每个人成长的烦恼，但是在一个有着众多兄弟姐妹的家庭里，那份烦恼就像自己出生无法选择，父母无法选择一样，兄弟姐妹注定是会与自己共享家庭里有限的资源，关注和爱。

有时候不是那个得不到更多爱的孩子脆弱敏感，而是他们也在不断适应那份与求得一份完整满足的本能对抗的过程。

有兄弟姐妹共同成长固然是一份福分所在，但不可否认，具体到每一个孩子而言，他们微妙的心理变化过程中，多少都曾存在过一份“希望父母只有我”的小小渴望。

04.

我越来越感受到一个拥有多子女家庭中的父母是需要更多智慧才能胜任的。父母有足够的智慧区别对待家中的每一个孩子，充分了解理解并给予每个孩子他们所需要的特殊关爱，无形中就会决定这份兄弟姐妹陪伴成长的手足之情最终是会成为一种福报，还是一场孽缘。

大多数的孩子都是在父母们那句“你是姐姐/哥哥，必须让着弟弟/妹妹”的殷殷念叨中成长起来，也有一些像德善那样形同无形的老二，虽然说很多父母已经用尽了他们的善良和所有，但兄弟姐妹之间的竞争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总是让的一方，总是得到最少的一方，势必会承受最多的抱怨和委屈。

虽然很多人在年长之后会变得豁达，进而去理解当年父母的不易以及自己与兄弟姐妹之间的争吵打闹，但时间有时候能弥合一切，有时候却不可避免跨越不了鸿沟的问题。

在原生家庭里成长的点滴终归会有水滴石穿的功能，那里形成的相处模式，彼此对待感情的样子，日积月累下来会形成一个人内在的样子。有的人薄情寡义，有的人克制表达，有的人忍气吞声，有的人刚烈暴躁……

所以我理解在电梯里失控哭诉的阿姨的表现，她认为自己更受父母宠爱的妹妹狠心无情，其实她何尝不是同样如此。

她们不过是彼此孽缘罢了，与其说她放不下对于妹妹得到更多爱的一种恨，不如说她是在恨一份爱的不公平表达。

只是让我觉得遗憾的是，父母会老，会离去，剩下流淌相同血缘的她们，到老了却还要在这个世界里为了过去亲情的得失继续相爱相杀。是她们主动选择了孽缘本身在体内扎根，这实在是可惜不过的事。

05.

从小我们家有两个孩子，我作为姐姐，时常就被叮嘱要让着弟弟。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开始讨厌弟弟，是大概在九岁的时候，我埋头在抽屉里找东西，弟弟跟我闹着玩，趴在我后背上，我屡次让他下来，他不下来，我直接起身把他摔在地上，他的头磕在桌角，后来被缝了十几针。

当时我吓坏了，一边大哭，一边跟父母解释。可是他们不听，说处理完弟弟回家一定收拾我。

我跑了出去，躲在邻家院子的小角落，待了一晚上。

我听到父母在门口喊了几声我的名字，之后就再也没有声音，那一晚上四周很黑，我又冷又饿，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像个孤儿。

那一次之后，我觉得弟弟这个角色就是一个挤走所有对于我的关注的讨厌物种，我开始不愿跟他躲在被子里玩游戏，不愿他碰我房间的东西，甚至会刻意当他不存在。

这种状态持续了两年多，我们都十几岁，这时候弟弟反过来也开始讨厌我，他不喜欢我跟父母打他的小报告，不喜欢我酸他成绩不好。

这种互相嫌弃和讨厌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我们各自开始工作。我第一次意识到弟弟是个男子汉的瞬间，是他送我去做公车，过马路的时候，他牵着我，让我小心。然后他独自去附近便利店买了两瓶水，递给我一瓶，再把兑换好的零钱放我手上。

我是个粗心的人，这样的细节我从来不是会有意识去做的人，但我却深刻记住了弟弟那时做这些的过程中带给我的微妙感动。

我上初中的时候，大院邻居对门的姐姐参加工作了。有一年放暑假，她的二妹去她所在的公司打暑假工。后来二妹回来后告诉我，她觉得她重新认识了她的姐姐。

“以前在家的时候，非常讨厌她，她也应该很讨厌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去打工的时候，她却处处关心我，帮我铺被褥，帮我买衣服，为我打饭菜，买好水果。这些要是在以前，简直想都不敢想。”

后来她还告诉我，她姐姐开始定期给她写信，跟她分享她当时上学时候的感受，让她珍惜和同学之间的情感，放下一些嫉妒，多去包容之类的话。

“我真的理解不了我姐姐。”

她跟我说的时候，眼眶红了。我明白这种情感对比撞击的激烈，恨得越凶，爱的时候感受到的必定也会更猛烈。她不是理解不了，只是接受不了原来一份手足之爱转折的时候，是会让人万千感慨涌上心头。

上高中的时候，班里另一个家里有着多个兄弟姐妹的女同学，忽然开始跟自己相差一岁的妹妹亲昵得像是孪生姐妹花。

班里的新同学会羡慕地说，她们感情真好啊。可是只有我们几个从她们幼儿园开始就认识的发小知道，她和她的妹妹漫长的十几年时间常常是互相恶言相向，甚至大打出手的。

06.

岁月和经历会改变一个人对一份情感的认知和解读。很多感情都需要一份转变的契机，有时候可能只是一份不动声色的搀扶过马路，有时候可能是一句话，一个拥抱，甚至只是一个蓄满泪水的眼神的会意。

这个世界上应该除了父母，兄弟姐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让彼此显得特别又微妙的血脉关系，再没有人比这份共同成长来得更亲密，彼此吃着同一锅饭，抢着同一台电视，见过彼此最稚嫩的样子，相互共享着同一份父母之爱，住在一个叫做家的房子里度过那里面所有的快乐和艰难。

如果说恨是对于一份父母之爱不公的表达和争抢，那么爱就是父母之爱之外的延伸和对一份亲情血脉的念念和不舍。

我经常收到这样的留言，关于自己在原生家庭当中存在的问题根深蒂固怎么办？要不要生二胎，说服不了自己和家人怎么办？我常常觉得，你最好能够跳脱出来，以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自己的问题，把自己的问题解决好了，才能对别人负责。

我们需要承认没有人天生就会当父母。相应的，我们相继被他们带来这个世界上，也并非天生就懂得如何成为兄弟姐妹。

我们可以自私一点认为，父母只是给了我们各自生命，这个生命密切相关的连载体，为我们在这个世界上赢得了更多一分的相互陪伴。它是来消弭掉一些孤独感，而不是用来作为爱和利益的分配和争抢。

能够和睦相爱是一种福报。如果不能，也尽量避免相杀。彼此给予彼此力所能及的真诚以待，才不算辜负上天对这一份缘分的厚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