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名《袍泽》
远征军:1944—1945(第三十章)一块巨石,大到足以遮盖住我们两个人的身影。我伏在左边,余亦飞伏在右边。我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去望。现在是早饭的时候。于是便开始有三三两两的日本兵端着饭盒在我们面前出没。但是很奇怪,我们并不知悉他们是从哪冒出来的。
“暂时别管。”我告诉自己,然后兀自摸出烂笔头子绘图纸,这儿的视角太好了,离得太近。我要趁机把阵地画下来。尽管因雾看不太清楚,尽管随时都有被冷枪打碎脑袋的风险。
于是事情开始变得无聊起来,余亦飞警戒,我靠着仅有的绘图本领甚至还有想象力一丝不苟的在纸上标定。观察,测绘。再观察,再测绘。在纸上我记下了他们的每一个机枪堡,弹药库,零散的聚集处,散兵坑乃至小的炮群——每个处心积虑被设计用来杀死我们的东西。不知不觉中,阳光已经从我的侧颊照到我的头顶。大雾也几乎散尽了。但直觉告诉我,事情绝不简单。
三个日军闯了进我的视野,但却紧紧的抓住了我的注意力——他们推着小车,罕见地没背步枪。但一人手上拎了两个桶。桶内的空间一分为二。一半装沙土,一半装水泥。其中一个士兵背上背着铲子和镐子。另一个手上拿了个凿子。
我:“这事儿忒诡异了。小爷打仗六七年了,第一次见改行泥瓦匠的日军。”
余亦飞:“这视界太窄,最多只能画些表面功夫。他们在藏着掖着什么。这得离近了看。”然后他抢过了地图囊,那里面包着我刚画好的阵地略图。然后抽了自己的那柄柯尔特。拉动套筒枪弹上膛:“在这候着,等我回来。”
我:“来这是我提的。要入虎穴也是咱俩一起。”
于是余亦飞思忖了一会儿,憋了半天:“……我是你长官!”
我:“哟呵,这会儿想着拿官压我了。同袍同命同生同死的交情,这会儿都没了?”
余亦飞:“少废话,我命令你在这呆着。如果我死那边了,总还得剩个人回去报信。”
我不再说话。于是那个妖孽很满意地向着阵地摸去……
我躲在山石后,很快便传来了冲锋枪的爆响,步枪的脆声与机枪的轰鸣。我浑身一激灵,四下相望。却感觉这声音空灵得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我怔了一下,然后发了魔怔似地将耳朵贴到地面。声音来自那里面,几米深的土层之下,但却依旧是那么地响。我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余亦飞这时到底经历了什么。留给我的只有等待,一分钟恍若一个世纪的等待。我由平趴变为了仰躺,双臂环抱着枪,眯缝着眼。
枪声仍未止歇。但与我无关。晨雾与露水在我身上凝结,滇边怪奇嶙峋的树木上鸟语啁啾。不远处的土丘上,一个与树木同样嶙峋的中国兵捧着一只扒鸡,很没吃相的啃着,看见我望他便也望向了我。那是牛皮。另一个明显要好得多。至少能把身上破布一样的军装整理得服帖——那位还真有点巧妇的本领。那是戏娘。之前给我治过伤的小医官也在望着我,还有他哥。哥哥领着弟弟,死人却用一种活人都没有的年轻与生气望着我。真好,至少他们都不再痛苦了,他们能望着我,望着我们,望着战火与苍生。卸下了活人的使命,解下了死人的遗志。他们自由了,如所有自由人一般快活。而我作为一个活死人,透过生死之隔望着他们。他们都不说话,我也不说。我能看见死去的人,但他们却好像从来都没离开过一样。我趟过地狱的熔岩,心中却流淌着人间的溪流。……
我似乎是睡着了,我再也找不着哪个人能像我这样在敌阵前睡得这般陶醉。
目光渐渐上移,我的魂在俯视着我的身体,从这个角度看,我睡得像具尸体。
时间是一条长到望不尽头的河,我们裹挟其中,不知始终,却仍顺着它,奔向自己该去的地方。我该去的地方在哪呢?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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