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 舞筵密会
玉机的目光在她面上停了一会儿，又扫向她身后。那侏儒肤如黑炭，塌鼻厚唇，面目奇丑，大半身形隐于萧萧身后，却探出两个白多黑少，看去令人发怵的危险眼睛。玉机皱了皱眉，将目光转回萧萧，“一条手臂的汉女，仍不够人注意，还要加上一个昆仑奴么？”
萧萧垂了头，右掌暗暗攥紧了，“上主恕罪。这酒帐的主人是长史亲信，这酒帐原本便是为安西将官所设……”她低声下气道。
“所以你便可在此卖弄？”玉机冷冷打断她道，“你怎知这帐子里没有许多眼线？”
“上主明鉴。正是为此，长史不希望今夜的行动有丝毫差池。故而今夜我会在这帐子里不断跳下去，直至天明。”萧萧忽又甜甜一笑，“过一会儿，我或许会更招摇些。”
玉机一愣，随即会意。这处酒帐落于峡谷通向雀离关的咽喉之处，多年来， 是商贾显贵乃至安西军将间秘密交易与销金之地，乌质勒亦挑了此地遣人与玉机接头。莫非杨将军今夜要在这帐子中暗递号令？故而令萧萧吸引外人的耳目。玉机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声气却平和了些，缓缓道：“长史今夜会在这帐中现身么？”
“将军会遣心腹来，”萧萧迅速道，“他们在虎皮隔间接头。”
“与谁？”玉机皱了皱眉。
“不知，似乎是个紧要人物。”
“将军遣来之人，你识得出么？”
“自然。能行此机密之事的心腹，并没有几个。”
玉机垂了头，沉吟片刻，解下了羊毛披风，翻出狐皮披肩，手指一抹，探入披肩中的缝隙，缓缓取出一个狭长雕木匣子，看去像是个短剑匣。她捧着匣子道：“将此物交与安西来人。务必令他亲手呈送杨将军，只说将军一看便知。”
萧萧目光一亮，“可是北边之事已定？”
玉机沉了脸，“不该你知道的，勿多问一句！”
萧萧“喏喏”连声，伸出了手。玉机方要递过去，右侧幕布后忽然吵嚷声大作，玉机双手急缩了回去，萧萧向右侧瞥了一眼，笑道：“上主勿惊，是那些胡儿争着要买我，但今夜我只卖舞。这些人亦不会再回转，因为我一会儿便会去外头酒堂内跳。”
“你最好寻一个绝没有第三个人的地方，交与将军的使者，”玉机缓缓将匣子递与萧萧，又盯了一眼她身后那黑矮丑陋之人，“包括这昆仑奴。”她嗓音压得极低。
“属下谨记。”萧萧将匣子双手碰过，嗓音仍是极恭敬。
玉机看着她以一只手臂，极小心地将木匣子塞入舞靴中，“达奚云呢？他本应在这帐中等我。”
“属下来时，便未见着他，”萧萧眼眸一转，轻声道，“但主人说，午时前后，这里有个年轻汉人醉酒滋事，被帐子里的人扔出去了。听他所言相貌衣袍颇似达奚，帐外却寻不见他。”
玉机不说话了。她面色沉重下来，沉吟一会儿，略垂了头道：“今夜杨将军拔营后，我的消息必须在两日内捎去凉州。原本有那个废材，你令酒帐主人速遣人去寻那废材，尤其是那只鹰……它能一路飞回凉州……我或许还记得那怪异的口令……”她的嗓音渐渐低下去，仿佛已有些疲倦。
萧萧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忽道：“上主或许无须寻达奚与那畜生。”
“嗯？”玉机抬起了头，目光一闪，“你有什么法子？”
“属下也没什么好法子。只是此事也许本不必上主费心。”
“你此话何意？”玉机的眉梢挑起来了。
“天山北边的风海道总管苏海政，近几日正日夜遣斥候紧盯乌质勒的动向，”萧萧微微一笑，“可汗那头甫一拔帐，苏总管一个时辰内便能收到消息。传回凉州，不会超过一日一夜。”
玉机闻言方松了口气，忽又凝住眉头，盯向萧萧道：“苏海政不该知道此事明细。你去过庭州了？”
“上主恕罪，”萧萧忙垂下头，“属下是奉了密令。十数日前，先期探明了苏总管的态度，并做了安排。”
“密令？谁的密令？”玉机的声气冷得像冰。
“凉州发出来的。且盖了英……那大人物的‘青雀印’。”萧萧的嗓音轻如蚊蚋。
玉机目光一跳。她盯住萧萧，眼神陡然严厉起来：“如此紧要之事，为何此刻方报？”
“上主恕罪。出关后，上主始终紧随着那队人，属下始终未觅得太好的机会。而属下亦以为上主早该在出关前便已知悉。”萧萧嗓音轻颤，听来似颇为委屈。玉机却仍面色铁青，看着她冷冷道：“只怕亦是合了你的心意。”
“属下不敢。”
“你行事失之轻躁。其实你本不必着急，你在西域经营了多年，功成之后，这里的根基，我拿得走么？”玉机缓了口气，接道，“成败大半在今夜，定要仔细行事。”
“属下明白。”
“我明日入龟兹，安排妥了么？”
“过关易耳，”萧萧迅速答道，随后又微蹙了眉，“只是属下听闻近几日，王城伊逻庐内城，严禁外镇之人通行，须出示王族特许通行的过所方得入。”
“这是为何？”玉机皱紧了眉头。
“属下方才听闻此事，亦很奇怪。这几日，正值龟兹国年中最盛的行像节庆典，举城狂欢，亦是商贾最多、集市最大的时节，却不知为何禁人入城。”
玉机面色凝重了下来。低头沉思片刻，看向道：“你有法子么？”
“有。”萧萧抬了眼，目中有光闪动，“方才我已看到外头有人在秘密交易过所，今夜只需在那人身上下些功夫……”
“有便好，”玉机蹙眉打断了她，人已站起了身。
萧萧眼眸一转，又道，“上主欲往何处？”
“你又忘了么？”玉机冷冷道，“不该你知道的，勿问！”
萧萧又“喏喏”了数声，垂低了头，对面再无声息，只一阵衣袂之风掠起，萧萧再抬头时，玉机的背影已消失在了帐幕后。
萧萧定定地看着那背影，许久，又转过头，与身后的昆仑奴对视一眼。仿佛被传染了一般，她的目光忽然间亦变得阴寒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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