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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岁的林诺,着实令我毛骨悚然的那晚,我在她家过夜,写着作业。
她换上了最好的连衣裙,缓缓摇着轮椅,桌板上放着两只茶碗,推开了卧室门。
“哥哥,饮茶呀。”她声音颤抖着说道。
我心生怪异,放下绘图铅笔:“怎么忽然想起泡茶来了?”
仔细一看,可吓了我一跳——那两只茶碗,可都是她父亲珍藏的建窑古董:一只釉似兔毫、一只斑迹有如鹧鸪——这丫头,居然真的用它们来沏茶了!
想要责备她的话语,在嗓子眼里堵了车:不知道是该教训她“不准碰爸爸的藏品”更重要,还是说“烧开水这种事,留给哥哥做”。最后,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我挤出了一句:
“这茶杯,你刷过了吗?”
“嗯嗯!”她使劲点着头,表示肯定。
我一拍脑门:惨了——不知道要惹干爹火冒几丈。
“到底是什么事,这么隆重,”我挠挠头,伸手想要拿起茶碗,“你又换衣服穿、又沏茶的。。”
她忽然打断我的话,同时打着我的手:“等一下!你先坐在床上去……!”
“我还有一道题,就写完了…”我商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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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就现在!”小姑娘坚持着。
我叹口气,乖乖就范:“…好吧。”
最后一道几何题,等哄她睡着之后,再悄悄爬起来写吧。这些日子来,林诺小朋友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变得越来越粘人。在心底,我不禁将一切归咎于宋小小:若她没有过早将“黎明洋哥哥以后要去外地读大学”这件事透露给诺诺、而是由我在她懂事一些后再慢慢揭晓,也许就不会如此枝节横生了。
我坐在床边,端起一杯茶。出乎意料的是,茶水居然是凉的。
“咦,怎么这么凉?”我问道,“你到底煮茶煮了多久了?”
“煮?不是沏的嘛?”诺诺反问道。
“……你没用热水吗?”我糊涂了。
难道诺诺以为茶水像某些维生素冲剂一样,是可以在凉水里泡开的?我将茶水端到与视线平齐的位置,观察着茶水的浓淡——这茶汁居然意外地浓郁。
“温水吧,”她回忆道,却低着头、不敢看我,“好像是。。”
“那好吧。。”我不想纠结于这些细节。
正在我将茶汁送向嘴边的时候,诺诺忽然打断道:“那个、等一下!”
“又——怎么啦,小公主?”我不得不放下茶杯,苦笑道。
“在喝之前,”诺诺正色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她似乎鼓起了莫大勇气,这令我稍稍有些惊讶——更多的是迷茫无措:
“……那你说吧?”
她端起茶杯,双手颤抖得如同日立电器。
“…………………………我喜欢你。我爱你。”
“真是够了!”我将茶杯放回小桌板上,立眉嗔目道,“你要是敢说‘喝了这杯酒,我就是你的人了’之类的鬼话,恕不奉陪!”
我叉起了双臂,望向天花板。自从林诺瘫痪以来,不得不承认,我们兄妹俩单独相处的时光,对于这个过早步入青春期的小女生来讲,足以诱致太多非分之想。前些日子里,每当她暗示或试探我们二人的关系能否添加一层异性的含义,我都绞尽脑汁地闪烁其词、装傻充愣了过去。而对于她今晚这直截了当的七个字,我束手无策,只好佯装发怒。
小姑娘连忙解释道:“不不不!(茶水)和这个没关系的!”
我还不解气,顺手拿起将我那碗茶水,倒进了床头的盆栽里。
“不要!!”诺诺忽然撕心裂肺地哭了出来。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实在莽撞了:说到底,妹妹主动给高中生的哥哥端茶送水,毕竟是好意一片。我这样不领情,实在是太伤她的心了。
诺诺和我的关系,早已超越了“忽然变得体贴的话,感觉好丢脸”的虚伪。所以,我连忙转变态度,开始赔礼道歉:
“对对对不起!我、我实在太过分了。。”
“呜……”她哭出了声音,双手捂着眼睛。我没能看清她的表情。
万般无奈之下,我灵机一动,道:
“啊、这样吧!诺诺呀,你可以把你的茶汁…分出来一半,给哥哥尝吗……?”
千万别引家长过来呀,我的小祖宗——我心想。我双手端着茶碗,在她面前一上一下地晃着,像是作着滑稽的揖。
她似乎对这个提议很满意,默默匀给了我半杯茶水:
“…一起喝。”
可还没等她说出这句话,歉意满腔的我,便已经一饮而尽。
“好喝!”我夸张地品评道。说实话:除了一丝奇怪的苦味,所有的味道都被我囫囵进了胃袋,因而全然不知滋味。
她却丝毫不显释怀。半晌,林诺表情复杂地请求道:“最后,再抱抱我,好不好……?”
说着,她挪开桌板,按着轮椅扶手,抬起身来,向我这边半扑了过来。我伸出双手,接住了她的双腋。就在我想要用力举她上床的一刹那,我忽然眼前一黑,向后昏昏倒去……
再次醒来,我躺在了病房之中。
喉管一阵发酸。感觉腹中有一阵暖流,但胃部却又似有冰冻般不停抽搐。
诺诺在病床一角,啜泣不止。
“你醒啦?”两家人,四位家长,此起彼伏地轻声问候道。
我想张口说话,可胸腔之中,却泛起一阵恶心。左手上的指夹,连接着哔哔作响的心电图仪;右手臂上一阵胀痛,打着一瓶吊针。
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我默默自嘲道。闭眼回忆:在昏迷中,我似乎被洗了胃。
“茶…”我勉强吐出一个关键字。我可不想做那种“濒死之人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来写三个字,写了‘凶手是’却没留下凶手名字”的笨蛋。
我爸妈轻声解释道:“茶碗里攒了几个世纪的细菌——你食物中毒了。”
“……诺诺?”我再问道。她的茶杯,也是几百年前的古董。
干妈坐在床边,隔着被子,抚摸着我的腹部:“(我们)没让她喝——听你俩吵起来了,我们就过来看看。推门进去的时候,你已经倒下了,你妹妹正要喝茶。”
“我不能让哥哥一个人死掉……!”诺诺号哭道。
“别犯傻了…”四位父母又是一阵此起彼伏。
我不禁在心底埋怨道:林诺不是信誓旦旦地宣称,有好好洗过茶具吗?是百年积秽过于顽固,还是这妮子大意疏忽?
思考这些,也于事无补。于是,我换了话题:“作业…?”
“假都帮你请好了,就别关心作业了。”母亲说道。
呜啊,我可不想要如此痛苦的一日假期。
我还想再问些情况,却被鱼贯而入的医生护士们打断了。歪头一数,这少说也有半打医护人员呀!难道是来带我去做手术吗?我不禁紧张起来。
超乎我意料之外地,他们对我以及我的家属熟视无睹,而是径直走向了一帘之隔的隔壁床位。由于狭小的病房难以容纳这十来号人,不知是谁,将隔帘敛到了一旁。我得以看清隔床的病友:
那是个头发乱糟糟的小姑娘。考虑到我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我决定不去过多好奇于医生们如何讨论她的病情,只偶然听到“失声”、“过度惊吓”等字眼。这嘈杂的环境令我疲惫,我便倒头睡去。
“床头那株可怜的多肉植物,枯萎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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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干爹,诺诺的生父,悄声走进病房。他轻轻关上门,又确认了隔窗小孩已经睡着,才对我开口道。
“怎么意思…?”我不知道干爸为什么忽然提起那株植物,而且还如此神秘兮兮。
“我让你义母拿去毒理所化验,结果发现了除草剂、安眠药的痕迹。”他一脸严肃地说道,“诺诺说,你将你那杯倒进去了,然后从诺诺那里分来了半杯,是吗?”
欸?之前不是说,是陈年老菌的错吗?
“没错…”我支支吾吾道。
干爸压低声音,继续说道:“虽然那两只茶杯,被我很快就清洗干净了,但诺诺‘沏茶’的水罐里,还有些许残留。”
尽管他没有点明这残留物的成分,我却已经猜到了——诺诺在水里下了药。她给我俩每人斟上一杯,又意欲一起服下,分明是想要同归于尽。
“我不能让哥哥一个人死掉”这句话,不是小朋友夸张的想象,而是她对结局的原本期望。
若不是我与林诺半分了剂量,也许,如今我俩已然双双归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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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我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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