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红的火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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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寨是贵州乌蒙山区里的一个小寨子。没错，那句著名的诗词“乌蒙磅礴走泥丸”说的就是这里。它地处云贵川交界地带，沟壑纵横，山谷幽深，土地贫瘠，严重缺水，少田，土地以产土豆、玉米为主。这里的住房以石块堆砌、土砖为墙、毛草瓦。小青和我还有我们的父辈们，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大山里。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辈子守着望不到边的大山。

贫穷的生活

我上五年级了，还有一个妹妹上三年级。我们这里方圆180公里以内只有一所小学。我们上学要走十几公里蜿蜒崎岖的山路，要渡过一个索道，索道下面就是汹涌澎湃、川流不息的大渡河。父母们担心我们的安全，不忍心让我们每天行走十几公里的山路去上学，因此他们自发在学校周围建起了一个村落，盖了70多间茅草屋。周一到周五我们就住在这里，周末我们才回家取粮食和菜。粮食和菜我们不能放开肚皮吃，我们一天只吃两顿饭。其实在“希望⼯程”之外，我们太需要⼀个“温饱⼯程”了。

在这里我遇到了我的同学小青，他和他的弟弟也生活在这里，他的弟弟也是三年级。

今天是周末，我们结伴回去取粮食。山路崎岖沟沟壑壑，但是在岩石里总会窜出奋力生长的岩松。路上稍微平坦的地方都被人们整理种上了庄稼。一层层，一层层的梯田绿油油的煞是好看，也许这就是城里人说的“田园风光，世外桃源吧！

“ 看哪，看哪，你们看天边。”小青惊呼道，一边用手指向远方。他的眼睛里透露出惊喜。

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见天上燃烧起火烧云，云块越来越大。红色，赭色，紫色，青色，黑色，各种各样，不可调和地形成一条奔涌的河流。远处的山树都笼罩照在它金色的光芒下，我们驻足观望，流连往返，火烧云真美！

回到家，阿爸还在地里忙。阿妈叫我去打些猪草，妹妹烧火，准备做晚饭。我拎着把镰刀背了一个竹篓便出去了。红薯叶塞得满满的，长长的藤条搭在竹篓的两边，背在背上，像背着一座绿色的山。我顺手挖了几个土豆，摘了一个南瓜。

妹妹舀了一勺米，淘洗了一遍。我们不敢太浪费水。要喝水，我们要到3公里以外的泉眼去挑。妹妹拿了一把干辣椒在火里烤，烤熟后把它捣碎拌上盐、酱油。我先煮了一锅水然后把土豆和南瓜切块，煮熟后捞出。这就是我们的晚饭。

周日的下午我们背了一星期的米，南瓜和土豆还有木柴便向学校出发了。

在学校我们一天只吃两顿饭，这样省粮食。上午十点钟课间休息，我们便回到自己的小屋做饭。晚饭到晚上六点钟吃。同样这里吃水也要到几公里以外去挑。所以一星期不洗脸这都是常事。

寨子里来了个大学生

山里的日子是苦的，山里的世界也是小的。我们的老师是一个老高中生，他叫李向阳。他一辈子在大山里教书，今年已经55岁了，最近他总是咳嗽，有一天上课时我看见他竟然咳出了血。他告诉我们只有考出去，只有上学才是我们改变命运的唯一的出路。

这里简陋以及⽆法忍受的贫困和脏是我们的日常。虽然那⾥有着极为充⾜的阳光和⾬⽔，有着形状奇异的⼭峦和深⾕，照当今的旅游术语来讲，完全是⼀个少有的“世外桃源”，但绝美的风光并没有给我们带去更多的粮⾷和收成，相反，由于⼭⾼路远，⼟地贫瘠，那⾥的⽣存⼀直格外艰⾟，⾝体的，⽣活的，都是实实在在的苦与难，⼈们的脚步经年在⼭⾥移动，吃着⼭⾥出产的荞麦、苞⾕，喝着从远处背来的泉⽔，从这座⼭坡⾛向那座⼭坡，为的仅仅是寻找⼀些稀有的饱暖。

那天老师带来了一个大学生，他是来寨子里支教的。白净的脸上架了一副金丝眼镜。背上背了一个黑色的旅行包（那是后来我才知道包还有这么多种叫法），那里面的黑匣子里藏着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世界。

向阳老师介绍说他叫拉咖，也是附近寨子里走出去的。拉咖老师给我们讲述了他看到的世界，描绘了世界的精彩。他说世界上最高的建筑是哈利法塔高828米，我们无法想象，可以像山一样高的楼。他给我们讲中国的四季，北方还是冰天雪地，南方却已是单衫长裙。他给我们讲祖国、首都北京和国旗，他告诉我们，太阳和国旗每天都会同时升起。他把美好和希望传递给我们。

我和小青专注地听着老师的讲解，我们多想去看一看北京到底是什么样啊！是不是跟图上画得一模一样，北京还有什么？那是个怎样的世界，它和我们大山里有啥不一样？

小青问老师有没有去过北京？老师温柔地抚摸着小青的头说，他就是在北京上的大学。他给我们讲了圆明园，颐和园，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原来外面的世界竟然这么广阔，我们的心就像要挣脱牢笼的小鸟，向往笼外自由的天空一样。

他让我们好好地学习，将来他一定要带我们一起去首都，去看看我们的首都北京。

他给我们打开了一个奇妙的不一样的世界，一个让我们的心沸腾和憧憬的世界。

李向阳老师走了

那天上午小青在房间里做饭，他让弟弟去提水，弟弟不肯去。是啊，他那么瘦弱，提水对他来说是一件繁重的活儿。于是小青便嘱咐弟弟烧火煮饭，自己拿了一个装油的大桶去提水了。

小青的弟弟坐在简易的炉子旁，不停的往里添着柴火。山里的秋天已经开始冷了。坐在炉火旁的小辉感到非常暖和，迷迷糊糊得竟然睡着了。 燃烧的柴火也偷偷地跑了出来。

火苗是可以吞噬一切的舌头，这条舌头扫过之地便是一片废墟。干燥的木头，茅草的房子一下子成了火焰的食物。　

熊熊的火焰肆无忌惮地扩张着它的爪牙，企图把所用的地方全覆盖在它的统治之下。霎时，孩子们的房子都燃烧了起来。

哭声，喊声，一切嘈杂的声响在这场大火中扭曲着，孩子们四处奔跑着，紧张和恐惧笼罩着他们。燃起的红光如同天边的火烧云般把天空都染红了。

李向阳和拉咖披着湿棉被一次次地冲进熊熊大火中，冲向呼喊的人群，冲向红红燃烧的房屋。小青看着着火的方向拎着水桶，迅速地往回跑。

随着茅草屋顶的纷纷燃烧掉落，李向阳老师跌到了再也没有起来。那一片孩子们的屋子连成一片火海。

一场大火烧毁了我们学校，带走了李向阳老师和小辉，烧伤了拉咖老师，也浇灭了他的助学梦。拉咖老师大面积烧伤，临走前他拉着小青的手说：“走出去，一定要走出去，老师还会回来的。”

一年后拉咖老师回来了，他原来清秀白皙的脸变成紫红色坑坑洼洼的，高挺的鼻梁也变成了两个可怕的黑洞。可是在孩子们的心中都觉得拉咖老师是最美的。

我和小青考出去了

对于贫困⼭区的我们，或许考上⼤学才是唯⼀的出路。

那一天上完课，小青一个人背着一只篓子上山了。他上山去挖防风，一种药材。他一共挖了六斤，卖了九元钱。 数着小卖铺老板给的一毛一毛的钱，小青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了兜里。接着他就奔往三十里以外县城的书店。他要去那里买一本想了两年的新华字典。新华字典有三个版本的，价格分别是7元多，8元多和9元。小青选择了最便宜的，他觉得这个最耐用。又是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毛一毛的钱，仔细地数清展平，付清了书费。走在街上小青饿的肚子咕咕叫，摸着兜里仅剩的1块2毛钱，他买了一个馒头，花了6毛钱。回到了学校，拉咖老师骂了他一顿。学校到县城30多里山路，大人也要走半天。他走了，老师带着我们到处找他，走了多长时间老师就担忧了多长时间。看着他掏出的新华字典老师和我们都哭了。

拉咖老师孜孜不倦地教着我们。我们也都勤学好问，我和小青利用课余时间借拉咖老师的书看，以便吸取更多的知识来充实自己。我们不白白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我们充分利用早上的时间来听英语，读文章。我们认真对待每一次考试，力求做到完美。即使我们偶尔考试成绩不太理想，我们也决不气馁，而是总结自己成绩差的原因，避免自己犯同样的错误，争取下次取得好成绩。终于迎来了小升初的考试，我们望着张贴在学校院墙上红底黑字的榜单，心里忐忑不安。第七名，第八名，我们终于考上了初中，进到县里去上中学了。

我和小青转身向山下走去，那山头上的树已被火烧云染成了金黄色。它们伫立在那里，似乎像是欢送我们。我们拼命地冲家人挥手，直至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我们回来了

走出深山的我们，没有忘记家乡西南边陲的闭塞和落后，没有忘记求学的坎坷。更没有忘记李向阳老师临死前的叮嘱。我和小青⼤学毕业后，放弃导师为我们建议的令⼈倾羡的⼯作，执意要到贫困⼭区执教。

几经坎坷求学，我们终于走出了闭塞贫穷的大山，但为了家乡教育、为了家乡的孩子们，我们又回来了。想到家长的孩子们没有学上，我们会心痛、会不安，所以我们心中始终铭记着一个信念、一种思想——为家乡教育倾洒鲜血与青春。

还是那些山，天上又燃起红彤彤的火烧云，把远山照得金黄，照得通亮。远远地我们看见一排排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是山区的孩子们。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