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笔下的罗生门

自2013年以来，我对某些新闻的舆论风向在短时间内发生过的极富戏剧性的转变，感到记忆尤深。

其中最典型者，莫过于从“老外街头扶摔倒大妈遭讹1800元”到“老外驾驶无牌摩托车撞人”，只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

而最近的“女司机被男司机拖出车外暴打”事件中，也发生了类似的情况：随着证据的披露，受害者的形象瞬间变成“恶霸”，各界舆论几乎是一夜之间全部逆转风头。

具体事件中的孰是孰非，各界多有文章讨论，我并不愿在此再做详述。令我格外感兴趣的是，媒体能够瞬间扭转舆论风向的这种能力。

这不免让我想起了2013年看到的另外一个新闻现象。

【有故事的人】

从2009年夏俊峰刺死两名城管，一直到2013年9月25日最高人民法院核准死刑，整件事情起起落落，期间无数媒体、公知、网络名人、演艺明星对此发表了看法。

案件中的是是非非，自有公论，但无论如何，三个生命逝去，三个家庭破碎，这样的悲剧不应该再次上演。

抛开这个事件本身不谈，我比较感兴趣的是，在这里面新闻工作者们一直所扮演的角色。

夏俊峰一案，从最初被报道起，就引起了舆论的广泛关注，新闻媒体、门户网站、博客、微博……对于这件事情的讨论层出不穷，几乎无处不在。

舆论先是将夏俊峰塑造成了一个反抗暴政的英雄，因为他的身上有千千万万底层人民的缩影，有天生弱势群体的基因。

随后，大家报道的目光又不约而同地集中在了夏俊峰的妻子张晶和儿子强强身上。

夏俊峰与张晶曲折又艰苦的下岗创业历程，还有强强出类拔萃的绘画天赋，这些故事在新闻报道者口中娓娓道来，催人泪下。

这个时候，似乎没人再关注夏俊峰违法杀人的事实，而不幸在这一案中逝去的另外两条生命好像也渐渐被人遗忘了。

事实上在此案中逝去的两位城管，也都有自己的家庭，其中一位的女儿与夏俊峰之子年龄相仿，但我们鲜少见到此方面的报道。

这一切是否仅仅是因为，夏俊峰一家人的故事，更加具有看点，更加具有煽情的力量呢？

毫无疑问，每个人都是有血有肉的，每个人都是有生活的，每个人都是有故事的。

但有些人的故事，可能更加精彩，更加容易唤起社会上大众群体的普遍关注，我们的新闻媒体同样也更偏爱这样的故事。

想一想，在我们的身边，还是有很多人喜欢看《知音》和《故事会》的吧？

【讲故事的人】

事实上，经常看各大门户网站新闻的话，就很容易发现，我们亲爱的媒体工作者们，节操一向不太高。

各种雷人的网络新闻标题党暂且不提，就连某些我们一向认为主流、正统的媒体机构，也常常发布一些瞎狗眼呕狗血的段子毒害我们的心灵。

在夏俊峰一案上，包括凤凰网、新华社这些大媒体在内，也都不能免俗地把关注的焦点集中在了夏俊峰的妻儿身上，做出许多催人泪下的感人报道。

那段时间里，夏妻张晶频繁地出现于各家机构的访谈节目之中，俨然成了名人，各家新闻工作者似乎都与她同仇敌忾。

然而，当夏俊峰被核定执行死刑，一切看起来似乎尘埃落定之后，媒体的态度却又有了戏剧般峰回路转的变化。

先是张晶被曝错认丈夫夏俊峰的照片，而后强强的画作被曝“抄袭”，甚至牵扯出了台湾著名漫画家吉米。

舆论的风向在一夜之间彻底转变，这些之前还声泪俱下地要为张晶讨还公道的新闻工作者们，一个个改旗易帜，依然是那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看似早已埋下的伏笔，恰在这时展开，甚至让人怀疑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看，这是一出多么精彩，多么跌宕起伏的剧情啊。

或许你想问：新闻媒体是反复无常的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这些人自始至终关注的从来就不是真相，更不是同情。

他们关注的，只有关注本身。

【没有简单的黑与白】

我们都清楚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事情，并不是简简单单能够用黑白两种颜色就标注完全的。

身为新闻工作者，应当具有的一项基本操守，就是将事实公正、客观地报道出来。

但是在现实中，是并不存在真正客观的新闻媒体的：它们或者为权力机构服务，或者为经济集团谋利，或者为了其他目的进行新闻活动。

无论何种目的，读者的关注对于一家新闻媒体来说，几乎是永恒的追求，为此哪怕放弃一些底线也在所不惜。

于是，这群“讲故事的人”也就毫无二致地选择了那些“有故事的人”。

到了现在，我们再回头看这件事情，就会发现，新闻媒体们的众口一词背后，有着许多被有意无意一带而过的事实。

在夏俊峰一案中，受到伤害的当然不仅仅是夏家。申凯、张旭东这两名被杀害的城管，以及那名受了重伤的执法车司机，他们也并不是什么有“背景”的人，都有着普普通通的家庭。他们代表的不仅仅是“城管”这个符号，更曾经是活生生的生命。死在夏俊峰刀下的张旭东，家庭情况和夏俊峰相比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他有个和夏俊峰儿子一样大的女儿，他和妻女、父母以及重病的哥哥，一起挤在不到60平米的房子里。

这些事实几乎从未得到过重点报道，甚至于到现在提起申凯和张旭东这两个名字，大多数人会茫然问他们是谁。

难道就因为他们身上有“城管”这个属性，有公共权力的标签，就剥夺了他们身为人的权利吗？我想应该不是这样的，或许只是因为对他们的关注无法让新闻媒体的利益得到最大化体现，于是便只能遭遇到这种刻意的忽视。

【观点为王】

美国新闻人沃尔特·李普曼曾经在《公共舆论》一书中提出“拟态环境”的概念，简单解释一下就是说由大众传播活动形成的信息环境，并不是客观环境的真实再现，而是经过大众媒介选择、加工、报道和重构的一种假象性的信息环境——也就是拟态环境。

我们的媒体给我们营造的，正是这样一个与真实世界脱钩的拟态环境。

作为受众的我们，究竟应该怎样看待媒体提供的信息？我想至少是需要一种存疑的态度，最好再加一些独立的思考和判断在里面。

在这里，我想再次强调一个观点：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完全客观公正的媒体的。

但是做不到绝对客观，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应该放弃对客观公正的追求。新闻媒体做不到客观的立场，但是新闻工作者应该尽自己所能去做到问心无愧，我想，这应该是贯穿给每一个新闻工作者工作中的基本理念。

新闻媒体应该站在怎样的立场，新闻工作者又应该具有怎样的操守和底线，在当今这个时代，可能真的正在一件亟需反思的事情。如果无法保证客观公正的立场上，那么至少，可以容纳更多声音和观点供大家选择。

我极为赞同这样一种观点：与其试着用是非对错来说服读者，不如将事实一一摆出，请大家自己做出选择。

然而可惜的是，在这个遮遮掩掩的社会里，有太多太多我们接触不到的事实。

在这个特殊的时代里，新闻媒体的发展，仍称得上是任重而道远。但至少首先，他们应当走在正确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