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位

六月，十一路公交车后排座位上。

一妙龄女子身穿家色雪纺吊带裙，车子左摆右晃，女子始终闭着双眼，浓密的睫毛顺从地垂着，看起来睡得很熟，薄唇微翘，看起来分外诱人，柔顺的栗色长发散落下来，却遮不住面前一片波涛汹涌。

一身西裤的男人上了车，看起来约摸三十岁出头，投币后径直往车后面走。

由于不是上下班高峰，坐车的人稀稀寥寥，那女子旁边的座位是空着的，还有的座位整排都空着。

西裤男扫视一周，见无人注意，便直接坐在了女子的旁边的空位上。刚坐定，身旁的这位美女头部动了几下，男人全身不由得全身绷紧。

好在美女并未醒过来，可能睡得久了身体有点僵，动了几下后女子的头像是找着了枕头，竟然靠着男人的肩膀继续睡起来。

男人不动神色，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正巧车子进站，上来一位眼里闪着精光的大妈，边往车里靠边直直地注视着他俩。男人眼里掠过一丝慌乱，随即伸出右手，佯装把身旁女子脸颊的发丝拨开。

大妈眉头微皱，甩过来一个小眼神，仿佛在对他说“让你秀恩爱”，然后在靠后门处落了座。

男人轻出一口气，想要缓解一下心潮澎湃，终于有机会了，只见他左边挪了挪，更靠近那女子。他两手抱着自己的双臂，右手开始不安分起来，食拖和中指仿佛被强铁吸了一般，跃跃欲试，抖抖嗦嗦在往左侧美女的胸前伸长……

就在手指离美女的胸部只有零点零一米的时候，女子无意识地吐了一口气，吓得男人的手骤然往回缩，男人感觉到女子的头在他肩头拱了两拱，再往上靠了靠，然后没了动静。

男人不敢贸然继续，万分紧张，等待女子的呼吸重新变得均匀。等了了好一会儿，男人整理好心潮，岂料喇叭里报着自己的目的地，他只好一脸落寞地下了车。

下车后，掏掏裤兜准备给女朋友打个电话，男人一惊，兜里空空，哪里有半分手机的影子，慌不迭摸遍身上所有的口袋，钱包也不见踪影。待男人反应过来，公交车早已驶出老远。

而此时，睡了一路的女子“醒来”，眼神狡黠，嘴角浮出一抹冷笑。

前面站台出现了一个年轻男子，白T短裤，剃着板寸头，好不精神。眼睛锁定了这辆十一路，车一开门，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了上来。

这个时候的女子，已经恢复了刚才熟睡的样子。不意外，年轻男子同刚刚的西裤男一样，选择坐在了女子的旁边。

女子也同样朝他身上靠了靠，继续装睡着。女子闭看眼等了好半天，却不见这短裤男有偷袭的苗头。

短裤男一直正襟危坐，不几站，便下了车。

女子心里纳了问，好久不见不偷腥的猫，难不成今天还遇见好人了?

也罢，女子考虑到今天“收成”已达标，便整理整理衣服，预备下一个站收工回家。整理时发现不对，今天的“收成”都不翼而飞，“停车啊!抓小偷!”女子一声嘶吼，正愈冲下车去，身后，一双大手按住了自己。

“你干吗呀，有小偷啊，抓小偷去啊，你拦着我干嘛!”女子要发疯了，回头怒视这双大手的主人。

“你看……”大手又朝车后方指了指。女子顺着大手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刚下车的短裤男身后尾随了三两青壮年，正朝着十一路相反的方向快速离去。

女子怒目而视，狠狠呼出两口气，转头看大手的主人。盾毛浓黑锋利，眼神沉稳深邃，一米八的大高个，白村衫挽过了手肘，漏出小麦色的皮肤和结实的手臂，怪不得力气那么大。

女子想骂人，可一转念也不能怨别人，刚刚这形式，即使追上了短裤男，也落不着好果子。

下一站，女子下了车。

“害得老娘今天一天都白忙活了，啊一一啊！不要再让老娘碰见！”女子咬牙切齿念着眼里就要喷出火来，于是狠很踢了一脚地上的饮料罐。饮料罐刚刚飞起，砸中了前面一个白晃晃的人影。

人影吃痛猛一回头。女子惊愕，这不就是刚刚的一米八?“怎么，想要报复啊?”一米八开口问。“没..不是...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我就说啊，也怪不着我头上来，我是为你好。再说，东西也不是你的。”

原来，被发现了呢。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女子埋头赶紧溜走。一米人斜了一眼她心虚的样子，也不再多说。

这就是蓝心和沈在晨的相识，如此尴尬的相遇，只盼不复相见。

十年前C市人口就突破千万，普通人的圈子极尽扩展也就几百人，所以茫茫入海再次见到是一个多么小概率的事件，纵使再见，也不相识。

一天傍晚，“工作”一天后的蓝心， 像往常一样回到的家里，脱下白天的工作服，从衣柜里找出一件红格子衬衫，再加一条洗成天蓝色的牛仔裤。 长长的头发束成马尾，俨然一副学生模样。

蓝心准备要去的，是一个注会的培训班，专对成年人开设的，

事实是，蓝心今年已经二十又八，很快就不年轻了。蓝心渐渐明白，不能一直这样过生活。

走进培训班的教室，蓝心更发觉今天似乎不太一样。四下一望，便发现今天大家比往常更加躁动，叽里呱啦大声议论着什么。

这时，教室前门一开，走进来却不是以前的老师。

“哦，原来是换了老师哦，怪不得大家那么激动，大惊小怪。”蓝心倒是见怪不怪。随着这位高大的新讲师落座，这下换蓝心的下巴收不住了。这人看起来好生眼熟，这不是上次的那个一米八吗?

世界真小。

“培训费可以退吗?算了，就当喂狗。”蓝心计划着心里的小九九，压低身子朝后门钻。“那位女同学，马上要开始上课了，请你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尖的一米八发现了她，“请允许我做一下自我介绍，我叫沈在晨，从今天起，由我来给大家上课，请大家打开书，133页，企业在现金清查中……”

蓝心张开的嘴巴没有插进去一个字，只得乖乖坐下，整堂课不敢抬头，听得来稀里糊涂。

难熬的一个小时，蓝心如坐针毡，终于熬到下课，想来该解脱了。“那位女同学你等一下！”“听不见听不见，不是我不是我……”蓝心小声嘟囔，还是继续溜走。

“那位红衣服的同学!”

“沈老师，有什么事?”躲不开，蓝心只得迎上去。“你叫什么名字?”“蓝心。”“赏脸吃个饭吗?“行啊！”蓝心豁出去了，人为力俎，任他宰割。

C市四百米高空中的旋转餐厅里，蓝心透过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落地窗看着缩小版的城市，心里却蒙上一层荫翳。

为什么是这里?

这个餐厅她曾经仰望过无数次，记忆中那个人的承诺仿佛还萦绕在耳边，“等我有钱了，一定带你到这城市最高的餐厅吃大餐。”

如今来是来了，对面坐着的，却是一个抓着自己把柄的男人。

蓝心强迫自己从回忆里抽离，看眼前的这人不紧不慢地使用着刀叉，高大的身驱装进西装革履里，透着儒雅的气息。

“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直接问就是了，不用请我到这么高级的地方。”既然来了，蓝心便不想再躲藏。

“如果你不想说，我也可以收起我的好奇心。”沈在晨没有看她，眼皮也没有抬。

“花了大价钱，该听到一个好故事。不过我的故事就三言两语，不外乎男人。我的青春年少全部付出给了一个男人，我供他上学，他功成名就，然后娶了个更加年轻富有的小姑娘，让他可以少奋斗二十年，然后就没我啥事了，就这样。”

蓝心之所以轻描淡写，是因为故事早已在心里百转千回，那些情节细细密密的针，扎得人心早已麻木。

沈在晨看着她，并未接话。

“男人嘛，钱权色，贪念太多。所以那天你看到了的，我下手的对象通通是那些经不住考验的。最后那个小年轻，我以为是个好人，结果反倒被他将了一军。”蓝心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人面前，她竟然如此自然就把自己隐藏在灰暗里的那一面露出来了。

沈在晨笑笑，“庆幸当时我没有跟你坐在一排，不然我也不能保证我是不是能经住考验。”蓝心不知道的是，其实那次并不是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

半年前的一个周三，沈在晨限号，在家门口翘首以盼，半天都没有见到一辆出租，于是快步跨上了十一路车。

就是在十一路车上，他看见了蓝心，闭着眼沉沉地睡着。

沈在晨的心在那一秒被迅速拉回中学时代，这张脸像级了他暗恋了很久的女孩，那个喜欢闭着眼闻桅子花开的女孩。

那张脸上全是阳光，像是散发着香气，让沈在晨迷恋了好多年。

沈在晨不敢靠近，于是坐在了蓝心的后方，然后他看见有男人想要趁她睡着对她对手动脚，沈在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就在他握紧拳头要挥出去的时候，女孩动了动，看起来像是醒了，那男人老实了一点。沈在晨的眼睛死死盯着，暗暗发誓要保护她。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沈在晨以为自己花了眼，虽然十分隐蔽但那只伸向男人裤兜的纤纤素手沈在晨看得真真切切。

怎么会，这样美丽的女子怎么会是……

公司并不远，那天正好约了几家供应商谈招标的事情，沈在晨随即匆匆下车。之后，沈在晨的车就很少被用上，只要有机会，他便会选择十一路车出行。

偶尔会碰上女孩，但他并不与之交谈，只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渐渐他发现了女孩挑选作案对象的规律。

公司不忙的时候，他甚至会偷摸跟着她一块儿下车。

有好几次，他默默跟着这个女孩儿走到那个高耸入云的旋转餐厅脚下，看着她驻足，仰望，一脸落寞，那眼里分明有泪光在闪烁。

有一次，竟然让沈在晨发现了她的家。

她的家是在一棵大榕树旁边，一个二层的小阁楼上。见她上楼，沈在晨便痴痴地坐在了大榕树下。

不一会儿，蓝心下了楼，打扮十分素净，像个学生，不再是那个衣着有些露骨的明艳女子，这样的她更有他初恋的那个味道了。

她这是要去哪儿?沈在晨好奇得不行，又偷偷地跟上。辗转来到了一个培训班，原来这女孩是要去学习啊。

回来之后，沈在晨让秘书查到了那个培训班的老板，并主动联系说自己志愿去给他们做讲师。

那边老板一听，知名企业CEO要去给他们做讲师，还免费，于是立马把原来的讲师换下来。

沈在晨计划着，打算用一个崭新的面貌，去面对蓝心。毕竟，如果被蓝心知道自己跟了她那么久，后果真是很难想象啊。

沈在晨没有料到的是，那天在公交车上，蓝心会遇到“同道中人”，且对方“功夫”更深。为了避免蓝心与他们交手，沈在晨不得不提前现身。

这一切，沈在晨思忖着要不要告诉蓝心。他定足神，深吸口气问道:“蓝心，要不你以后就只考验我，其他的男人，留给他们的女朋友去考验。”

蓝心一惊，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抬头望见沈在晨笃定的眼神，她莞尔笑:“好啊，那以后我旁边的位子你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