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云

文/若兰

云提着简单的行李。随着汹涌人潮从火车站走出来，站在新春二月的蓝天白云下。大片大片阳光明媚舞蹈，有些晕眩。她眯着眼睛看着这座陌生的繁华城市。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冷冽的空气。苍白的侧脸，抬头微笑。群鸟飞过碧空。新奇的喜悦如欢快的溪水，流过心底。

她走过车水马龙的街道，阳光打在身上很温暖，忽然想流泪。高耸入云的大厦，枝繁叶茂的大榕树，还有脚步匆匆的行人。陌生的时空，让人重获新生。这样很好。拉上淡蓝色的窗帘，扑倒在7天酒店柔软舒适的大床。她在黑暗中卸掉疲惫。睡眠可以放空一切。

她在一家大公司找到一份销售的工作，生活琐碎忙乱。然后在高楼林立的城中村租一间单房，房租昂贵。狭小空间却布置得温馨干净。日子一天天踏实，现世安稳。几乎没有什么朋友。一个人逛街，吃饭，看电影。喜欢南方热烈的阳光，欢颜朝天，脸变得红润起来。

一个月后，她完全忘记了北方漫长的冬季，寒冷潮湿的空气，冻得脸生疼。心是晶莹剔透的，却冰冷刺骨。不顾一切地逃离，中断所有的联系。骄傲而任性的女子。像一条在深海里孤独遨游的鱼。白天她常常一个人游荡在大街小巷，看许多冷漠的面孔，用力微笑，说许多许多的废话。晚上躲在房间，对着闪着蓝光的电脑屏幕敲字。在文字的魔法里，进入一个斑斓多彩的世界。

工作越来越得心应手，对着不断增加的数字，心情大好。坐在高级餐厅看落地窗外霓虹闪烁。买一支昂贵的美宝莲淡粉口红。买一大堆喜爱的书。偶尔的假期，独自背包旅行。去过太多的城市，不一样的风景总能带来同样的安慰。喜欢在路上的感觉。

她记得在厦门骑行环岛路时，把单车停在路边拍照。夕阳西下，碧波荡漾，海天一色。在细软的沙滩奔跑，咸湿的海风凌乱了长发。有许多新人在拍婚纱照。她呆呆地看着海边岩石飘动着洁白的婚纱，明亮妩媚的脸笑靥如花。

你好。可以帮我拍一张吗。一个背着旅行包的年轻男人拿着单反，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容温暖。好。她轻轻地答应。赤脚站在沙滩上，郑重按下快门。身材修长，风吹白衣如鸽子鼓动翅膀，那张明亮生动的脸定格在晚风落日里。她的心微微地触动，一个人终究是辜负了良辰美景。

他夸赞她拍照技术不错。然后一个劲地攀谈起来。出于礼貌，她淡然地回答每一个问题。习惯了对陌生人保持距离。夜幕降临，繁星闪烁。他带着她一起穿梭在曾厝垵热闹非凡的夜市。吃各种海鲜，青芒，喝烧仙草。那时，他的话总惹她发笑，很快乐的样子。那么轻易地，接受了一个年轻男人的邀约。她有些茫然，恐慌。

回来后，她恢复了平静的生活。她常在夜深人静时，想起那个有着干净笑容的男人。是上海一家外企的工程师。记得那天，在高崎国际机场分别。他笑着挥手说再见，眼底却浮起悲伤。她在人群中安静地望着一双漆黑明亮的眼。转身离去，没有回头。在天空中俯瞰这个城市的一草一木，眼含泪水。心里轻声说再见，再见。

她的生活依然忙碌。只是没有了那种清朗温和的声音，轻轻地呼唤，云，云。有一天，他在网上给她发许多照片。都是她在沙滩的照片。蓝天碧海，斜阳中瘦削的身影，赤裸的脚踝，翻飞的裙角，凌乱的发丝，夕阳中的侧脸。各种落寞的姿势。一种颓废的美。

他说，云，请原谅我偷拍了这么多照片。当看见你站在夕阳余晖中，面朝大海，沉静美丽的样子。我的心跳加速，浑身发抖。唯有用相机定格这个太美的画面。我整日地忍不住想看这些照片，你就像一个住在森林里的精灵。孤独而自由，散发着植物迷人的芳香。让人沉沦。她说，我只是一片云。喜欢到处流浪。

当那个北方男人枫，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云正在房间里哼着歌，给花草浇水，准备去上班。瞬间，一切恍然梦中。往事倒流，任由时间的洪流冲刷着沧桑的心田。云，我还是无法忘掉你。我已经解除了婚约，跟我走好不好。这个神色憔悴的男人迫不及待地抓住她的手，急切深情地看着她。

她记得，在北方大学的校园里，他追了她三年。写很多很多动人的诗句。每天买早餐等她一起去上课。做几份兼职给她买漂亮昂贵的裙子。帮她摆平一切麻烦事。在一个月圆的晚上，他们散步到绿草青青的公园河边，看夜色温柔，微风吹面。她平静地牵了他的手，一股暖流穿过心脏。他紧紧地拥抱她，俯身吻她。然后，兴奋地对着宽阔的河面一遍又一遍狂喊。云，我爱你。我爱你。

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我喜欢这里。她淡漠地推开他的手。我已不爱你。继续给窗台上的香水百合剪枝换水。可是，我不能没有你。你不跟我走，那我就留下来。他放下背包，颓然地坐在沙发上。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不能再失去你。

城市的夜晚万家灯火。却有无数的灵魂在黑暗中游荡。云疲惫不堪地回到家。枫已经做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在等候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家吃饭，她不会煮饭炒菜。一大桌美味的食物安慰了她麻木的心灵。云，你又瘦了。要多吃点。你从来都不会好好照顾自己。他疼惜地看着她狼吞虎咽。

她坐在沙发上看书。狭窄的厨房里听见流水哗啦啦，盘子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这样的场景是多么熟悉温暖。那时，彼此青春年少，岁月静好。每天在家里写稿子，他一下班回来总是先给她做饭，给她买各种爱吃的水果。饭后他们一起沿着公园河边散步。在灯光下背对背看书。夜深了，相拥入眠。

书滑落到地上，枫悄悄坐到她身旁，为她盖上衣服。他轻轻抚摸她宁静白皙的脸庞，带着无限的怜爱。她受到惊吓般地突然睁开眼睛。你累了，去床上睡觉吧。他伸手抱住她。她十分厌恶地挣扎着逃开，却无能为力。

她冷漠倔强地看着他，不言不语。窗外爆发的雨点敲打着玻璃。他疯狂地撕扯着她的衣服，像一头红眼的野兽。大声咆哮，你不能这样对我，我爱你。粗暴热烈的吻灼伤了每一块洁白柔软的皮肤，她用尽力气抵抗。一阵更加猛烈长久的吻，她几乎窒息。失掉所有的力气，她在熟悉的狂野气息里，泪落如雨。

那个冬天，格外的寒冷。她站在光秃秃的树枝下瑟瑟发抖，等他下班。他低着头匆匆走出大楼，神色忧郁地说，云，我们分手吧。她笑了，你今天怎么了。我是认真的，我爱上了另一个姑娘。她是我的同事，也非常喜欢我。

她站在风中如五雷轰顶，颓然地靠着树干。冬季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雪花飞扬，宛如白色的蝴蝶在指尖飞舞。她抱着自己在风雪中跌跌撞撞地奔跑。一直走下去，渴望走到地老天荒。冻僵了的她不得不冲进一家肯德基，在临窗的位子看大雪覆盖世界。看得眼睛干涸，时光暗淡。

当她清晨回到那个亲手布置的家时，他大声责备她。你跑哪去了，我找了你一夜。她抬头，沉默地看着他。此后，咱们各不相干。她简单收拾行李回到老家。整个冬天，她手脚冰凉，脸色苍白。缄默地看雪，却没有任何眼泪。

听说他们订婚了。正是她坐火车流浪远方的那一天。一路追寻阳光。终于抵达生命中的温暖。却与爱无关。

她在浴室洗澡。闭上眼睛，清澈温暖的水流过如缎柔软的肌肤。年轻的身体包裹着一颗苍老的心。顶着湿漉漉的长发出来时，枫脸色铁青地盯着她。这个男人是谁，为什么给你发这样的信息。他生气地把手机扔给她。

云，我最近在出差，好久没有跟你联系了。我很想你。如果你是一朵云，我便是那空中的飞鸟，心永远随你而去。每一个字都灼痛她的眼睛，泪如泉涌。她伏在蓝色床单上，突然放声大哭。不管不顾，任世界山崩地裂。

对不起。云，别哭了。他紧紧地抱住她。都是我不好。我不会再强迫你跟我一起了。你这样我很难受。我明天就搬出去，找一份工作，只要远远地守护着你就好。她哭得天昏地暗，直到沉入梦乡。泪痕未干，时光已老。

在梦中，她真的变成了一朵洁白的云。在湛蓝的天空中自由地飞翔。无忧无虑。

 流浪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