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大朋友”

图：网络

我爸中专毕业后，被分配到高中母校教书。

那是一个苗族人聚集的乡镇，潺湲的小河将镇子一分为二。河对面是古镇，传统的苗族民居，青石板连接成的小街蜿蜒到巷子深处，时而出现几级台阶，显得参差不齐。吊脚楼并排列于两边，飞檐和悬空的阳台木栏伸到过路人的头顶上。虽然大多数人家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仍有染坊、裁缝店、酒坊等小铺子，供应着镇上居民日常所需。

河这边是新镇，一条还算宽阔的水泥路连接了政府、小学和派出所等机关，形成唯一一条正经的街道。而作为镇上唯一的一所高中，我爸的母校却偏僻地坐落在四五里外的柏油公路边。准确地说，是在柏油公路的下边。背靠着小河，大门朝着半山腰的柏油公路敞开。

小镇虽不算大，却是县城的北大门。山腰的柏油公路，是从县城到市里的必经之路，地势更高的枝柳铁路，几乎是从小镇顶上穿过。一个小小的、简陋的火车站建在几百级台阶的顶端。它离镇中心较远，离学校却近一些。因为几乎没有火车在这里停靠，车站显得人烟凋敝。

但对一个小孩来讲，呜呜作响的火车在山洞间呼啸穿行，是一件十分新奇有趣的事。我那时常常盼望着去看火车，而这样的机会并不是时常有。只有我妈回来，全家人晚饭后散步，才会沿着柏油路走到火车站去。只是，爸妈因工作关系长期两地分居，不能够经常团聚。所以，相对于别的小孩，我关于看火车的渴盼里，多了一层合家欢的意味，竟长久地期待起来。

我妈不在的时候，我爸不得不单独照顾我。外婆虽也时常来帮忙，但农忙时仍要回去劳作。在一年中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爸即要上课，还要负责搞定我这个三四岁的小孩。那时，学校的效益似乎不太好，教师需要抓其他的项目创收，我爸跟几位青年老师在学校闲置的厂房里搞冻菌栽培。所以，他很忙。对于我，只要保证不饿着，其余时间就放任我各处野。

但世上没有绝对的自由，我的活动范围也仅限于校园内。尽管这样，我仍然能野出一片天。我的玩伴从同龄的孩子，到大我十几岁的高中生，应有尽有。那时的高中生，喜欢课间在走廊上玩滑轮。他们常常将我抱起来，放到玩滑轮者的背上，让人背着我满走廊乱窜。

有大胆的学生，会在我爸上课时，偷偷将我放进课堂。他们在教室后门开一道小缝，我就很自觉地挤进去，拿捡来的粉笔头，在他们的桌子腿上画画。大朋友们很喜欢看到我这个小朋友，我一出现，他们就乐。我爸则很不乐意，他默默靠近，小声地将我赶出去，并叮嘱我“走远一点”。

其实，真正令我爸头疼的，不是我袭击他的课堂，而是我那一头长发。我妈虽不经常在家，却给我留了长发。每逢她回来时，就换着花样给我扎辫子。这应该是每个母亲都会有的“公主梦”。

这可难为了我爸，在单独带我的时间里，常常要为我的头发发愁。他起初自己尝试着给我扎马尾，但不到半天的时间，我就能玩到披头散发。有时在草地上打了滚，一头乱发像鸟窝，他还得费神帮我拔草。后来他不得不拉下脸，每天大清早拉我起床，见到在走廊上梳头发的女老师，就过去央求人家给我梳辫子。

他脸皮薄，不想老是为我的发型求人，于是反复跟别人讲：“绑紧一点，可以去得久一点。”在他的幻想里，给我扎一次头发最好能保持两三天。但这并没有什么用，毛躁的发辫沾了其他的东西更难处理。我经常玩不到中午，头发就散开了。

可见，我是个十足的野丫头。

有一回，不知道疯出了什么事，惹我爸生气。他因急着去教学楼，于是将我举起来，放在宿舍门边的窗台上罚站，想回头再来教训我。我胆子小，自己不敢下来，哭得抽抽噎噎。正巧，我的一个大朋友路过，看我哭得伤心，提出带我去车站看火车。

火车站，多少次想去而不敢去的地方。我连哭都忘了，赶紧答应，恨不得长出翅膀来，下一秒就飞过去。大朋友将我抱下窗台，一大一小走出学校大门，一路往北沿着柏油路到火车站去了。那是我少有的几次，登上长长的台阶，真正到达火车站里面。

有没有看到火车穿洞，我并不记得，因为迷迷糊糊间早已睡着了。现在也弄不清楚，到底是大朋友背我去的火车站，还是自己走着去的。只是记得回来的路上，一直趴在大朋友的背上，半梦半醒。

之后的事，因为那一觉，已经彻底模糊了记忆。还是我爸告诉我，他回来时见我不在，满校园寻我，甚至打了公用电话给我妈，让她赶紧回来。我妈急疯了，立即准备回来找孩子。

这些过程，我全然不知。只知自己因睡得太熟太香，意外地被免去了一顿秋后算账。

每次回忆起这件事，总觉得有些羞愧，看火车的事记忆犹新，却早已不记得大朋友的长相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受到我的牵连？这些年，竟然也忘了问一问我爸，我的大朋友们，都散落到哪里去了？但是，他的学生那么多，不见得个个都有联系。

童年的大朋友，是生长在学校里的孩子，才有的幸运呢。

PS：找不到图，只能配一些与童年记忆相似的插画。最后放两张网上找的小镇摄影图，它现在变成了旅游景点。

实景1 实景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