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公众号里看见《山河袈裟》的书名,我心里微微一动。
这名字前半有气势,如我的风格,后半自然是禅意,却是我大大不具备的了。未见此书,已经猜想,这作者该以怎样的手笔,铺排他眼中疆土、心头山河?西北的纵横,风土历史的关照,我写过。虽然壮志猎猎,雄风昭昭,但终是功力不济,没有写好。现在看到这样的书名,竟然有盼望他完成我未竟心愿的期望。如果竟能呼为同类,那实在是文心通途,他我对接,真是幸事和莫大的安慰了。
促使我下单的,还有李敬泽的几句评论,言这文字不可等闲看,苍凉热烈迫人心。敬泽曾主持《人民文学》,不管我如何冷眼静观,总想他应该有相当水平的。执官方顶尖文刊牛耳,应该不会乱说妄语。也看到苏童,他说这书的作者李修文“激发汉语之美,成为汉语传统与当代生活之间的信使”。我当时就不信,我不信当今活着的中文作家有这样的学识与才力。心里已否定,但敬泽在先,苏童随后,万一人家所言非虚,我就该自己打脸了。
第三天书便到了床头。春夜轻寒,裹被披衣,翻开那含着素洁与庄重的封面,我想该收获怎样的惊喜呢?
没有。中途几次读不下去。放下十天后,强迫自己忍耐着,总算看完。长呼一口气,终于看完,终于可以不看了。
怎么说呢?我不怀疑李修文的真诚,他执笔心性的真切,他直面生活的真实。他写汶川地震的断臂小孩,写入城谋生的卑微母亲,写困居孤岛的无奈少年,写执着死生的医院少年,不能不令人感动。但通篇读下来,他的文字就是入不了我的心。我实在太想让它们进入了,可我的心总是把它们拒绝。
是我的因素吗?反应的迟钝和局限,心头的冷漠和偏狭?不是啊,即便读普通作者的深情文字,我也会潸然,随后停下,泪眼望向远方,想着他的情感山水。是他的选材吗?当然不是。他的经历足迹,和张承志有不小的重叠和类似,为何我读张的行文时如对知己倾吐,想和他隔空呼应,要激荡心胸,拔剑而歌?而李的倾泻,却总让我想逃离,想尽快看完,想一目万行结束这阅读的苦痛呢?难道是张冠李帽,质地迥异吗?
想想真是。思想,语句,节奏,都太平常了。他整体的文境,绝对没有达到上乘。读着前文,想着后文,估计会是怎样的安排了,果然竟是这样的安排。这样的次数多了,竟想甩了书本:李修文啊李修文,你就不能奇花一开,异香稍传,给程远河一个小小的惊喜吗?
没有。哪里还敢有启示和震撼的奢望呢?一直到最后一页最后一字,我的心一个劲地沉落,沉落,如被弃绝望之山,无波之河,深深失望了。
几乎每篇都有的哲理禅意,却都是平常的思索而已,二十多年前为文者文必谈禅的遗风,李修文完好地继承了。太多了,太多了,即使偶尔的思索之火,也被湮没在冗长的文字之漠。这着袈裟的文坛行者,袈裟不是高标,反成累赘了。
李修文跋涉的艰辛,一点也不会少于旁人。但文学的残酷苛刻,又让我这个普通读者不能违心说好,鼓掌假笑。送上我的期待,他不必着袈裟行走,而要深刻地提升思想,炼达文字。吸引我的心吧,我是虔诚的读者,我希望你的文字如一个可爱的小孩的手,抓住我的心不丢开,使我放不下,即使放下了又一次次地拿起……
再一次验证了评论家的虚评,只可一笑而过。著名作家的话,更可看做酒后入厕的近似呓语。联合国的特使也不是文字的钦差,这世上文道愈进,就只能愈靠思想和笔力。广告做做,可能多卖几本书,但遇上一个认真的读者,你的一切便显露无遗。他因此看穿真相,知了根底,你光环退却,在他心中复归平民,这对文坛江湖客该是怎样的打击?
封面右下,有小字“未结集时,单篇即已跨界流传”,语气平和,但满满的自信与自负。而今结集,流布更广,不知会遇到几个如我这样的读者?
李修文,湖北作协副主席,武汉作协主席。
我的隔壁,仅仅住着本市作协主席……
山河何须着袈裟
网友评论
哈哈,程大哥,这个说易就易,说难就难啊
“再一次验证了评论家的虚评,只可一笑而过”
这个早就发现了。很多评论都不能信,只能信自己的心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