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半年前,远大地产强拆伤人案发生后仅三天,伤人的打手就全部抓捕归案,并将责任全都揽下,这样一来,这起普通的刑事案完全可以结案了。但刑警队长曹军胜却不以为然,扬言一定要揪出幕后真正指使——远大地产董事长孙亚龙,势必找出他的破绽。可是没过多久,破绽没找到,曹军胜却连续降级,被调离了刑警岗位,成了一名交警。
这天晚上,曹军胜和同事老贺正在值班,突然接到一个男子的报警电话,说百联街路口有人被车撞了,情况十分危险。
受害者是个骑电动车的中年人,已倒地昏迷,破旧的手机丢在一边,而肇事车辆却没有了踪影。
中年人名叫周彦平,情况很不乐观。周彦平妻子走的早,有一个上大学的女儿叫周雯,正好春节放假回家团聚,可如今却只能守在父亲的床头流泪。周彦平是交警队送来的抢救人员,医疗费用还拖欠着。周雯只是一个在校大学生,根本没有什么钱,只能哭着答应向同学筹钱求救。
从现场掉落的碎片来看,可以判断肇事车辆应是一辆黑色高档轿车;现场的刹车痕迹,可以推测当时的车速并不快。然而仅凭这两点根本无法找出肇事车辆。更为麻烦的是,百联街比较偏僻,附近一带没有监控。现在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去附近修理厂走访,并在网上发帖寻找目击者;二是调查那个报案电话,报案人很可能是个目击者。
从修理厂和网上查到的消息令人失望,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曹军胜找到了那个报案电话的记录,然后拨打了过去。接听电话的不是别人,却是周雯。周雯告诉曹军胜,这个电话是她父亲的,当时丢在车祸现场,现已转交到了她手里。周雯顺便告诉曹军胜,钱已经借到了,她的一个有家世背景的同学答应借给她所有的医疗费。现在她只希望能尽快破案,追回损失。
曹军胜猛然想起什么:“千万别再乱动那个电话,我马上过来。”
报案人用的电话竟然是受害者掉落在地的电话。这个人难道是周彦平本人?可当时周彦平已身受重伤,报案人却声音平静。是肇事司机?不可能,司机撞倒人后,不可能再冷静地从受害者身边捡起电话,报警后逃走。既然要逃,也不会多此一举。那么只有另一种可能,这个案件有目击者!可是这个目击者为什么要用周彦平的电话,而且只是报了警却不拨打急救电话,就匆匆离去?
曹军胜戴上手套拿回周彦平的手机,匆忙赶往鉴定科,要调取手机上的指纹,确定目击者是谁。
鉴定科很快得出结果,手机上有一个陌生人的指纹,恰巧此人在公安局有案底,叫韩文奎。
曹军胜暗叫一声侥幸,迅速调出了韩文奎的档案。在看到相片的那一刹那,曹军胜笑了,这个韩文奎,交警们都认识,大家都习惯叫他韩四碰,是个碰瓷老手,绰号的意思是说他一天里至少要碰四次瓷。
曹军胜拨通了韩文奎的电话,对方说他最近出门做生意,不在家。曹军胜不露声色地问韩文奎是哪天走的,什么时候回来?韩文奎煞有其事地说已经出门三天了,要到月底才回。
韩四碰明显是在撒谎。曹军胜放下电话笑了起来,以他干刑警的经验,只要其中有猫腻,就一定有线索。
曹军胜和老贺直接找到了韩四碰常去的棋牌室,坐在里面的韩四碰一见曹军胜,撒腿就跑。曹军胜身手敏捷,一口气追了几里地,韩四碰认了怂,喘着粗气说:“曹……曹警官,别……别追了,会死人的。”
曹军胜扭着韩四碰往回走:“你个老家伙,不是说人在外地吗?为什么见到我就跑?”
“这……这不刚回来嘛……”
“刚回来就去棋牌室了?挣着大钱了?”
韩四碰不再言语,再问话开始还装疯卖傻,曹军胜不由分说,直接把他押到了刑警队。韩四碰有些傻眼:“曹警官,你怎么不按规矩办事,把我押到这儿来干什么?”
曹军胜知道对付韩四碰这样的人,不能按常理出牌,所以仗着和刑警队的老交情,直接把人带到这儿来了。曹军胜冷笑了一声:“因为你的事已经够上刑事犯罪了,你就等着好看吧!”
韩四碰这下老实了:“曹警官,我招还不成吗?”说完,低眉耷眼地说了几天前讹了人家二百块钱的事。
韩文奎明显是在避重就轻,曹军胜冷着脸,问韩文奎两天前的晚上是不是在百联街遇见了一起车祸,并打电话报了警?韩四碰脸上神色一变,但随即打着哈哈:“曹警官,我以为你找我什么事呢,你这是在寻找无名英雄啊。真可惜,我韩文奎看着就不是好人,你找错人了。”
天色已晚,曹军胜也不再问,给韩四碰送了一份盒饭,转身就回队里去了。老贺问他去哪儿了,曹军胜淡淡地说明了情况。老贺还想说什么,曹军胜摆了摆手说:“老贺,别怕,万事我担着呢。”
2.
第二天一早,韩四碰一见到曹军胜,立即大声叫道:“曹警官,我招,你问什么我都招。”
那天晚上,韩四碰决定出去试试运气。作为碰瓷老手他有经验,有探头的地方不去,人多的地方不去,于是就来到了百联街。可他刚到,就看见有人躺在地上呻吟,明显是出了车祸。借着路灯,他看见了受害者身边的手机,想捡个“漏”,可一看是个老掉牙的破手机,没有兴趣。这时,受害者在地上微弱地喊道:“救救我……”韩四碰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报完警,就扔下电话离开了,因为他非常不喜欢和交警打交道。
韩四碰说得挺像那么回事,但曹军胜总感觉他还有什么关键的事没说,但毕竟不能关他太长时间。正在这时,曹军胜突然接到了老贺的电话:“老曹,别查了,肇事司机来自首了。肇事车辆的撞痕和电瓶车上的撞痕吻合,碎片也正是现场遗留的碎片。”
可随后老贺的话却让曹军胜心里一沉,那肇事车辆正是孙亚龙的豪车。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曹军胜赶回队里,有个人正和老贺有说有笑。这人曹军胜在调查强拆伤人案的时候认识,叫段斌,是孙亚龙的律师。段斌见到了曹军胜,起身对老贺义正辞严的说道:“这事是司机个人的事,与公司无关。我们公司决不包庇一个违法犯罪分子,也不充当任何黑恶势力的保护伞,这是原则。你们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只是来配合你们工作的。”说罢,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孙亚龙的司机名叫赵越,据其供述,三天前的夜里,他独自开车路过百联街,一时开小差,没注意到迎面来了一辆电瓶车,等再刹车已经来不及了。车祸发生后,赵越怕丢了工作,就想到了逃跑。
赵越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料第二天一早孙亚龙就发现了撞痕。赵越撒谎说是不小心碰的,回头就去修理,孙亚龙冷着脸说这几天忙,过几天再说。今天早上,孙亚龙不知怎么知道了那起交通逃逸案,越想越不对,逼问赵越到底是怎么回事。赵越无法隐瞒,只好实话实说。孙亚龙于是立即让段斌把赵越送到了交警队来自首,肇事车也一并送来了。
“哟,看来应该给他们孙董事长发个‘好市民’奖杯嘛!”曹军胜有些调侃地说道。这事发生在别人身上,他可能会信,但这故事放在孙亚龙这样的奸商身上,曹军胜是一万个不信。
一旁在做材料的老贺说:“老曹,凡事也不能太绝对,本来这也不关孙亚龙的事,他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维护他们公司的声誉,毕竟他是车主,对吧?”曹军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又什么都没说。曹军胜调到交警队是什么原因,是受什么力量影响,队里每个人都清楚。现在事关孙亚龙,如果他追着不放,肯定让人以为他是公报私仇。但这件案子,和强拆伤人顶罪案不是如出一辙吗?想到这里,曹军胜转身出了门。
隔了一天,曹军胜叫上老贺一起,找到了已经被关押的赵越。老贺有些不明白,案件已经审理清楚了,曹军胜这又要玩哪一出?曹军胜只是神秘地一笑。
赵越再次被带到审讯室,有些不耐烦了。曹军胜问:“案发当晚,你去百联街干什么?大约是什么时间?”
赵越想也没想答道:“独自路过,大约是9点半左右,这应该是刑警的事吧,我在交警队说这个干嘛?”
曹军胜微微一笑没有回答,拿出手里的一份材料,翻了起来:“案发当晚6点,你和你的同学在皇后酒店开席,当时坐在你左边的是秦玉彤,坐在你右边的是郑洪刚。你们吃饭到8点半左右,是秦玉彤买的单,有发票为证。然后你们打车去城东的魔方KTV唱歌,还叫了几个陪唱小姐,给你陪唱的女孩名叫欣欣。10点半左右你们同唱了一首《我的好兄弟》,郑洪刚朋友圈发了你们在唱歌的小视频,有截图为证。”曹军胜说到这里,死死地盯着赵越问道,“你看我还有必要再念下去吗?等我要是把你的孙董也请进来,你这罪顶的可就不值钱了!”
赵越的脸色突然变得无比苍白,沉默了半晌,终于抬起了头:“我坦白。”
那天夜里,赵越确实请假去和同学小聚了,第二天回来就发现车子有了撞痕。当时他还问了,可孙亚龙只让他这几天不要动车。三天后,律师段斌突然找到他,让他去顶罪,说只要各方打点运作,最多只坐一年牢,说不定能判缓刑。事成之后,可以给他50万。赵越一时鬼迷心窍,就答应了。
审讯结束,曹军胜对老贺一笑:“老贺,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是不是应该把车主请来了?”
老贺用手点了点曹军胜:“你小子,不去干刑警真是浪费材料。今天不早了,明天再请示领导吧。”
3.
晚上,曹军胜回家刚到门口,楼梯后突然闪出一个人,正是段斌。
段斌一见曹军胜,满脸堆笑地说明了来意。段斌想让曹军胜不要再揪着这起案件不放,凡事做到适可而止就行了,本来已经能交差,如果再闹下去,就没意思了,说罢就将一个大信封往曹军胜手里塞。曹军胜推开了段斌的手,面无表情地说:“既然怕影响不好,就不要做违法的事。”
段斌仍不甘心:“曹警官,你想不想再回刑警队?或许,我们可以帮忙。”
曹军胜站定,鄙夷地看了段斌一眼。说道:“你们?还是免了吧!”
转身回到屋里,曹军胜就像吃了一只苍蝇般恶心,但同时也想到了,段斌怎么会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事情的发展?
孙亚龙也来自首了,承认了交通肇事逃逸的一切罪责。一切细节也都吻合,只是有一点曹军胜仍不明白:“孙亚龙,你为什么要让赵越来自首,然后惹火烧身,是自作聪明,还是良心发现?”
孙亚龙没有回答曹军胜的问题,只是反问了一句:“现在,你终于找到你想要的我的破绽,满意了吧?”
曹军胜谈不上满意不满意,虽然他不喜欢孙亚龙的为人,但仍要恪守着警察的底线,和个人恩怨无关。事情结束之前,曹军胜觉得应该去告诉周雯,教她怎么办理赔偿手续,把那些借来的医药费还上。
到了医院,周雯正在不停地抹泪。曹军胜心里一惊,莫非周彦平出了什么问题?一问才知道,周彦平现在生命体征反而稳定了。周雯抽泣着说:“曹警官,谢谢你,孙少威在你来之前给我打了电话,这些钱,本来就是向他家借的。想不到……”孙少威?曹军胜有些蒙。周雯抬起泪眼,告诉了曹军胜一个大跌眼镜的事实。
孙亚龙的儿子叫孙少威,和周雯在同一所大学。孙少威在大学里一直在追周雯,两人互有好感。周雯放假回来遇到这样的事,一时六神无主,只好向孙少威求援,孙少威二话没说,就让家里给医院账户上缴了足够的医药费,这让周雯非常感动。只是没想到,肇事司机就是孙少威的爸爸,这让周雯始料未及。
这事也太巧了,巧得匪夷所思。这一步一步看似合理,却仍有许多不合常理的地方,还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呢?
4.
韩文奎还在那间棋牌室里打麻将,曹军胜将他带到了一家茶楼,泡了一壶好茶。韩文奎笑了:“曹警官,你是个好人。可你知道吗,你耽误了我发财的机会!”
曹军胜点了点头:“说吧,说实话。”
韩文奎叹了一口气:“按说,出来混,不应该揭别人的短,但既然那个段斌不仁,我就不义了。”
案发当晚,韩四碰确实在百联街,而且是躲在暗处等待机会。这时,不远处开来一辆车,车速也不快,就在韩四碰要冲出去的时候,一辆电瓶车从巷子里拐了出来。那辆车如果刹停,就什么事也没有,可是偏偏这时,韩四碰反而听到了一阵油门的轰响,电瓶车倒在了地上。韩四碰吓出了一身冷汗,那人不是酒驾,就是新手,这要是冲上去,那小命就没了。
车祸之后,那辆车才停了下来,一个瘦高的年轻人下了车,怔了片刻,然后又慌张地上了车,逃走了。这个间隙里,韩四碰偷偷用手机拍下了车牌号码,他知道,发财的机会来了。韩四碰转身也要离开,却听见了求救声。那一刻,他真的动了恻隐之心,这人要是不救,说不定就真的死了。韩文奎想到了报警,但还是留了个心眼,从受害者的身边捡起了手机,报了警才离开的。
接下来韩四碰也没闲着,买通了4S店里的店员,找到了车主的电话,要钱。随后有个叫段斌的来和韩四碰谈判,只要他不举报,事情一过,就给他八万块钱。韩四碰满口答应下来。只是他没想到,他被刑警队关了一夜之后,段斌就翻了脸,说司机已经主动投案了。韩四碰这才明白是被曹军胜坑了,对方以为事情要暴露,所以干脆主动投案。所以,八万块钱也泡了汤。
韩四碰自嘲地笑了笑:“八万块啊!就这么没了。段斌那个狗日的,还口出狂言,说我要是仍然纠缠不清,就找人打断我的腿!”
曹军胜没有笑,神情严肃地问道:“你确定开车的是个瘦高个的年轻人?”
“当然,你看,我拍的相片有背影。”
曹军胜将相片传到自己的手机之后,没有再听韩文奎的抱怨,立即转身来到了医院。他知道,真相已经越来越近了。孙亚龙和赵越都很胖,肇事司机肯定不是他俩。
5.
曹军胜找到周雯,问她能不能约出孙少威,周雯点了点头。
孙少威来了,他看见周雯身后的曹军胜,有些吃惊。曹军胜在看见孙少威的一刹那,几乎已笃定了心中的猜想。几句简单的介绍寒暄之后,曹军胜突然向孙少威问道:“听说你在追求周雯?”
孙少威的脸一下就红了,很害羞。这个富二代并不像人们口中那种嚣张跋扈的样子,看来周雯还是有些眼光的。曹军胜紧接着问道:“每个女孩都喜欢有担当的男人,你愿意做个有担当的人吗?”孙少威眼里闪过一丝慌张,但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曹军胜严肃地说:“实话实说吧,孙少威,我已经掌握了所有的证据。如果你愿意承担肇事逃逸的责任,就和我去交警队走一趟,让你的父亲别再隐瞒真相了,这是良心的担当。”
周雯睁圆了惊讶的双眼,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孙少威沉默了片刻,含泪说道:“终于解脱了,这几天,我在内疚和自责中都快要崩溃了,谢谢你。”说罢,他对周雯苦涩地笑了笑说,“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肇事逃逸案终于水落石出。
那天夜里,大学放假的孙少威偷偷开着父亲的车去百联街找周雯。没料到,遇到紧急情况时,一时错把刹车当油门,酿成了一起车祸。他还没有驾照,一时糊涂,就逃了回去。
孙少威在接到周雯的求救电话后,才知道自己误伤的竟然是周雯的父亲,心中更加愧疚,要主动去自首。可孙亚龙明白,儿子没有驾照肇事逃逸,罪加一等,坚决不能让儿子就这样毁了前程,所以和段斌共同设计了前面的一幕幕,只是他没料到,遇上了曹军胜,将他的计划全部打乱了。
孙少威归案后,交警队有内部人员主动向纪委上缴了段斌行贿的钱财。段斌也因为行贿被羁押了起来。段斌被羁押之后,孙亚龙因为儿子入狱,突然失去理智,再度报案,要起诉段斌诈骗罪,因为段斌向他索要的摆平交通肇事案的钱,远远超过他行贿的数目无数倍,剩下的钱,全被段斌私吞了。段斌也狗急跳墙,主动交代了他替孙亚龙用非法手段开发地产的内幕,包括那起强拆伤人案,也是受孙亚龙指使的。
一起交通案,竟然牵扯出无数黑幕,让人始料未及。警队领导知道详情后,考虑到曹军胜这样的办案手段确实不适合干交警,又将他调回了刑警队。受害者周彦平,在孙少威自首的第二天,也终于逃离了危险,醒了过来。孙少威案开庭的那一天,周彦平父女俩还全部到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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