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

五月的玉城，天气已经热的不行。

高考近在眼前，市复读中心却传来噩耗，中心教务副主任兼火箭班班主任死在了课堂上，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啊。

玉城市是远近闻名的”状元之乡“，每年高考一本上线人数名列全省乃至全国前茅。或许和修建一个浩大的工程，不死几个人修不起来一样，玉城的毕业班，每年在取得优异成绩的同时，也要死个把人。有时是学生，有时是老师，死因也五花八门，跳楼的、服毒的、被飙车的体育老师撞死的（那个体育老师现在刚好被“下放”在复读中心），真是无奇不有。

上高三前，李抗不理解，高三怎么动不动就死人。

毕业上了大学，李抗恍然大悟，高三就是地狱，地狱死人再正常不过吧。

李抗甚至还抬过同学的尸体呢。当时李抗还在一中，上高三。

那天，晚自习铃声刚过，化学老师肖国华就进来发卷子，接到卷子，大家安静下来。“乓”，一声巨响，教室最里面角落里传来板凳和人同时摔在地上的声音，大家以为是李抗和同座王生开玩笑——等他坐的时候故意把他凳子踢开，一阵哄堂大笑，肖国华也这么认为，就说：“某些人不想做卷子，请出去，不要影响别人”。听到影响两个字，李抗偷笑，心想：“王生看来是受了我的影响，要不然怎么去年的卷子都还没做完呢”。肖国华说完转过身去，继续在黑板上写知识点。

李抗见王生不起来，用笔戳他：“要睡也不用趴地上吧？昨天又去包夜了？”

王生没反应，李抗打趣道：“起来啦，一中连续包夜的新记录还等着你去创造呢？”

王生还是没起来，李抗觉得奇怪，用手把王生的头往后按，看他是不是真睡着了，一看，吓得魂都没了：“王生他……他……”。

肖国华不耐烦了，半转过身子，表情略显狰狞：“闹够了没有，要闹出去闹”，相比王生惨白的脸，李抗觉得肖国华此时这张狰狞的脸是多么亲切。

李抗觉得必须说出来：“没有，是王生他，他好像不行了，您赶紧下来看看。”这话说完，大家的注意力才从试卷挪到李抗身上。

肖国华本不想理他：“到底什么情况”，但还是慢吞吞地下了讲台，进一中没几年，瘦弱的肖国华已经胖的不像话了，而毕业班的过道是越来越窄，一路下来，两边桌上的书都被他撞得东倒西歪。

一看到王生的惨象，肖国华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早点下来，心里盘算：“王生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就凭自己刚才那不以为然的态度，还不被学生骂死”，想补救一下，让李抗等几个人让开，自己去抱王生。可目光一接触王生那张脸，肖国华又下不去手了，结巴着对李抗说：“还愣着干嘛，赶紧带到下面办公室去，我打电话叫救护车”。李抗是王生的同座，没得选，只好硬着头皮招呼另外一个男生把王生抬下去。

抬到办公室，王生还有脉搏，李抗想是不是提醒下围观的老师，对王生实施下急救——心脏复苏什么的。

过了几分钟，救护车来了，李抗想跟着去，肖国华不让，说：“你赶紧回去做卷子”，李抗本来就不想做卷子，说：“王生的情况我最了解，也许能帮上忙，”肖国华想想说好。没到医院，王生就停止了呼吸，尸体送到医院，肖国华让李抗先回来，李抗只好自己掏腰包坐三轮摩的回来。

回到教室，第一节晚自习还没下。李抗的归来，引起小小的骚动，不过马上又平复下去，李抗没心情做卷子，趴在桌上睡觉，脑子乱的很，想读书是为什么，考大学？考大学是为什么？当老师？越想越烦。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一群同样不想做卷子的人把李抗围了起来，让李抗讲讲情况，李抗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不断重复“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说完众人纷纷表示不敢想，只有其中一个说：“日都没日就挂了，真jb悲催”，李抗想这人傻逼吧，人死了说这种话，想抽他，一看是b哥，这哥们是校长亲戚，用望远镜偷窥女生宿舍，班主任都不敢管，自己抽他不是自讨苦吃？

第二天，第一堂课刚好是化学课，肖国华一进教室就让大家集体默哀，李抗发现有人还在偷笑。肖国华把情况简单说了说，大致意思是，王生本生就有心脏病史，连续包夜导致病情突发，他的死与任何人无关，学校也已经做了该做的。

高考就在眼前，大家都没心思想别的，没过几天，大家就把这事忘了，又过了几天，李抗稀里糊涂地跑去做了几张卷子，稀里糊涂地估了分，稀里糊涂地填志愿，最后稀里糊涂地三本都没考上。

读普高的表弟考了个二本呢，李抗父母觉得没面子，准备让他到复读中心复读。一打听，李抗没过三本线，只能分在普通班，只好给火箭班班主表示一下，把儿子送进去。因为这个原因，班主任平时对李抗还算照顾。

等到班主任“出师未捷身先死”，李抗却有点暗爽。原因是几天前，班主任又让他们这群没过三本线的人交500块钱，说他们这些人本来不属于火箭班，在这里上课，代课老师的负担增加了，老师们提了好几次意见，他没办法，当场就有同学搬桌子出去了，李抗开始不想交，后来想想为了上火箭几千块都花了，现在500块不交就被踢下去太划不来了，就找家里要钱交了。

班主任“身先死”，说来与李抗也有点关系。班主任是教务副主任，没什么实权，平时的工作就是陪教育局领导喝酒，酒后还喜欢跑教室来训话，想来是酒桌上受了气，要到学生面前发。

那天晚自习，班主任又喝了酒来训话。

一来就莫名其妙的说：“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班只考了十几个一本，才十几个，什么概念，我被吓醒了，醒了发现枕头上都是泪，你说我日夜操心，那500块钱我该不该收”，说完问李抗：“李抗，你说该不该收”？李抗不敢说不该，又不想说该，只好不做声，班主任又指着一个女生：“张霞，你说该不该”，张霞很激动，直接站了起来：“不该”，班主任没想到张霞敢说不该，质问她：“凭什么不该”？张霞说：“不该就是不该”，班里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

掌声一响起，班主任的酒劲也上来了，看架势要跟张霞动手，有人提醒道：“谁有手机，赶紧掏出来拍照，传到网上去”，张霞自己就有，听完这话，像女侠拔剑似的掏出手机，可惜这剑中看不中用——手机只有30万像素，隔那么远，班主任再怎么丑态毕现，也只是黑影一团。可班主任不这么想，他平时也上网，知道人肉搜索什么的，乘着酒劲，准备冲下来抢手机，班主任和肖国华一样胖，而复读班的过道比高三还要窄，过道两边的桌子都被他撞的东倒西歪。

李抗因为刚才班主任莫名其妙的问话，心里有火，伸到过道上的脚，故意不收回来，想着他撞上去算他自己倒霉，班主任摇摇晃晃，本来一碰就倒，绊在李抗腿上哪有不倒的道理，一个狗吃屎，扑出老远，李抗不知道这算不算开玩笑，反正班里是炸开了锅，响起肆无忌惮的笑，过了半天，班主任还没爬起来，张霞就直接蹲到他面前拍，班主任始终没反应，李抗有过上次经历，想可能出事了，跑过去一看，班主任脸色和上次王生的一模一样，大喊：“班主任可能不行了，赶紧叫救护车”，这话一出，大家都不笑了，低下头做卷子，张霞以为没事，还在拍。

救护车刚到，班主任就没呼吸了，死因和王生类似。李抗开始还担心自己故意没收脚被人看到，后来发现这担心太多余了，过几天就是高考了，领导们没时间管这个，班主任马上就被忘了，又过了几天，李抗再次稀里糊涂的做了几张卷子，稀里糊涂的估了分，稀里糊涂的填了志愿，稀里糊涂的被一个三本学校录取了，不管怎么样，总算是离开地狱，到了班主任说的天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