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坦纳维亚被分成两半，一半在太阳的直射下，植被茂盛，哪怕一簇小草都努力地向上生长，直到露水蒸发、叶片爆裂、花朵盛开、凋谢；另一半完全淹没在一片片灰绿中，仿佛夜幕降临前风藻海海面漂浮的幽光。
布满芒刺的茎蔓盘旋而上一直伸长到天空尽头。
赛丝霞树舞动着莓红色枝叶，四面飞来柔软的飞絮将卡利斯和纳维塔染成红色。纳维塔兴高采烈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全然不知这些泥土和植物很会夺去他的生命。
“真的不要紧吗？”卡利斯问。声音很轻，好像生怕惊动了这些奋力生长的植物，又像说得太大声会将纳维塔暴露在更大的危险中。
“我管不了他。”
“这是什么话，什么是你管不了他。”
“求求你，卡利斯，我只想把琼要回来。”
萨尔福特淡紫色眼神中绝望的悲伤如随时会淹没一切阻拦之物的洪水。
“把琼放到地上吧。”卡利斯提议。
“不，不要。”
“为什么不要，你不让她生长是要等她死吗？快放到土里。”
尽管卡利斯一次次用近乎命令的方式督促萨尔福特把琼放到泥土里，但每一次萨尔福特的拒绝都在动摇他的声音。
眼前繁荣生长的景象叫他担忧，斯坦纳维亚被禁止进入的时期内发生了什么？阻挡另一半光线的是哪颗星球，无论是瓮海草、盘霞棘、就连管菌这样的微生物都猖獗地爬到叶子上，究竟为什么这派生机盎然的景象如此叫他不安。
卡利斯毫无头绪。
斯坦纳维亚的景象算得上意料之外，但至少有一件事和卡利斯先前的认识完全符合，这颗星球上没有智慧生命了。
“这就是琼的故乡，卡利斯，这就是琼的故乡。”
萨尔福特不顾一切挖开土地，放下琼，几乎霎那间，叶子飞速生长，遍地充满了绿色。
他的身体先是灰色，渐渐变红，再变作更深的灰，一些地方开始脱落。
“我们该走了，根本没有斯坦纳维亚人了，星系手册是对的，我们走吧，萨尔。”
“不，你听，粒子发生器在鸣叫，它一直在发出声音，一定有，我们再找找，一定有办法的。”
“纳维塔都快死了。”
卡利斯看着纳维塔在瓮海草丛中渐渐变色的身体，仿佛随时会消失。
“萨尔福特，醒醒吧，这里根本没有生命。”
“不，卡利斯，你看，它们都在生长，你看琼也在生长，她至少是活着的，不是吗？斯坦纳维亚如此生机勃勃，你看这里的草都能如此茂盛生长，怎么可能没有生命呢？”
见鬼，这正是卡利斯担心的，这场盛会根本不像新生的庆典，所有的生长都在奔赴死亡，不断膨胀身体，没有停顿的发芽、绽放，毫无留恋的释放生命；这不是生的活力，而是对死的渴求；没错，正是这可怕的生死颠覆让他如此不安，无论斯坦纳维亚多美丽，这些美丽前赴后继，歌唱着，欢欣鼓舞地奔向毁灭。
“爸爸，爸爸。”
纳维塔的叫声终于让萨尔福特从幻想中清醒过来。一个战士抓住了纳维塔，另两名战士走向卡利斯和萨尔福特。
“放了他。”卡利斯大喊。
“爸爸，救我，爸爸。”
“纳维塔。”
“协议。”战士说。
“什么协议？”卡利斯问。
“擅自进入，毁灭。”
纳维塔浮在半空，不停喊叫，声音却越来越远。
“等一等。我有协议。”卡利斯冲上前抱住纳维塔。
“我说了没有协议吗？这帮没有脑子的家伙。”
“卡利斯，我们没有协议。”萨尔福特小声地说。
“废话，我当然知道。你抱着纳维塔去飞船那里，这里交给我来应付。等我把他们带远一点你就立刻跑。”
“协议。”战士重复。
“未确定是否有协议的情况下，你们的命令是？”
卡利斯缓慢向前移动，语速比战士更慢。
“毁…...灭…... ”战士回答。
“那如果我有，但是我现在拿不出来呢，你看我能站在这里，一定是有协议的，否则我的飞船也进不来不是吗？”
“协议。没有协议，毁灭。”
战士缓慢且坚定地逼近卡利斯，他的身体被慢慢掷向空中，飞起的瓮海草仿佛要把它卷入太阳照不到的灰绿色尘土中。
“萨尔，快。”
“我不能，卡利斯。琼，我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快走。”卡利斯重复着，几乎绝望。
“原谅我不能，卡利斯，是我连累了你。拉美诺贝肯的传统是永远不抛弃爱人，我做不到。”
“什么传统，传统有生命重要吗？纳维塔是你儿子，你快带他离开，否则不用战士动手，我把你们都杀了。”
卡利斯被越抛越高，直到他看到了灰绿色尘土中一个模糊的身影向他走来。
“卡利斯。”
低沉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他没有听错，这个声音日日夜夜萦绕在他意识中，随着年岁的增加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难以躲避，不论他在星系中如何躲藏，无论他逃离到多远的地方，都无法彻底摆脱这个声音。
“卡利斯·克萨尔。”
“萨尔，快走。”用尽最后的力气他看着萨尔和纳维塔奔向蓝科顿飞船，身体渐渐沉重，摔倒在地。
“为什么你在这里。”
“你该感激我在这里，我不在的话，刚才你就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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