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家可归的鬼

我是林柠，二流大学的半吊子学生，家庭一般，长相一般，能力一般，那种走在大街上扯根绳能绊倒一排的普通人。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一只无家可归的鬼，瞬间跳出普通人的范畴，变成了一个，有故事的普通人。

1

我被人跟踪了。

跟踪我的是一个瘦弱的小姑娘，白白净净，看上去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我心大的很，能发现她完全是因为她跟的太明目张胆，都快贴到我脚后跟了。

开始我想着她看起来也打不过我，就让她跟吧，可能是爱的累了痛了受伤了想找找存在感，或者是行为艺术什么的，我也不好打扰人家。可连续几天她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跟的我心里直发毛。

我实在受不了了，终于一把薅住她。

“哎，你天天跟着我干嘛啊？”

我硬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心里直打鼓，生怕突然从哪跳出来几个彪形大汉，指着我问干嘛欺负人，然后把我拖走卖到山沟里给人生孩子。

她明显吓了一跳，怯生生地抬头看我，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这人最见不得别人哭，看她那样，立马化身知心大姐姐，扯出一个自认为能迷死人的微笑，“你别哭别哭……你想跟着我，就跟……我不说你了还不行……”

她还越劝越来劲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过往的人指指点点，整的还真像我欺负她。我不敢动也不敢说话，手足无措的看着她哭。

哭了一阵子，她捏了捏我的胳膊，抽抽搭搭地说：“我想和你做朋友。”

合着就是想交朋友？直接加个微信不好吗？还非要玩跟踪加道德绑架？

“好好好，做朋友。以后你就是我的好朋友。”我怕她再情绪失控，决定先顺着她，心里暗戳戳地想，这人有病吧，谁要跟你做朋友。

她把手伸到我面前，“你好，我是一只无家可归的鬼。”

现在交朋友还有这种仪式？我一脸懵逼，握住她的指尖，“你好，我是……一只……多愁善感的妖？”

她扭头走了，留下我更加懵逼，难道是暗号错了配对失败？

然后我就看到她轻盈的迎向一个路过的胖子，直直的从那人身上穿了过去。

卧槽，我林柠，真见鬼了。

2

当我呆愣愣地撞上第三根电线杆子，那只无家可归的鬼笑的前仰后合，完全没有无家可归该有的惨兮兮。

“你不会是被我吓傻了吧。”她不光没有惨兮兮，还笑的一脸贱兮兮。

我决定不跟她一般见识，她可是鬼啊，今日做人留一线，来日做鬼好相见。

“哎，我在电影里看的鬼都可厉害了，你都有什么特异功能啊？诶你能不能让时间静止啊？”

“不能。”她摇摇头，“我为什么要静止时间呀？吻你吗？”

我脑补了一下那个场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你能给我变点钱出来吗？”

她接着摇头，“我什么都不会，你是不是嫌我没用，不想要我了。”说着竟还带起了哭腔。

“祖宗，你别哭别哭，你不是能隐身吗？我想想……期末你可以帮我考试啊！”我激动的一拍大腿，说不定这小鬼就是考神赐我的考试神器呢。

我开开心心地把我的考试神器带回寝室，反正别人也看不见她，我就戴上耳机假装跟人打电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天。

“哎哟，这么快就有新男朋友了啊？”潮姐凑过来看我手机。

潮姐是我室友，眉毛画的又黑又粗，穿的花红柳绿，还自诩是整个寝室最潮的人，让我们都叫她潮姐。

“没有没有。”我赶紧捂住手机，“就是个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还用当小宝贝护着啊？有那么见不得人吗？”潮姐斜着眼瞥了我一眼，阴阳怪气地说。

“哪有你宝贝啊？普通朋友失恋还要通宵陪着喝大酒。”我不冷不热地呛了她一句，爬到床上拉上帘子。

小鬼一脸崇拜地看着我，“哇，你怼人的样子真帅。”

“她这人就这毛病，非得说人两句才开心，你越不跟她一样吧她就越来劲，怼她一下就好了。看你这没出息样，以前也是个受欺负的小可怜鬼吧。”

小可怜鬼扁了扁嘴，一脸受剥削受压迫的小媳妇状。

“你跟你前男友什么时候分手了啊？”

没想到还是个小八卦鬼。

“不到一个月吧，以后有机会跟你细说。睡觉了睡觉了，明天带你出去玩。”一沾枕头我就开始哈欠连天，想了想旁边躺了个鬼，心里还是有些障碍，“哎你晚上不会显原型吧？我胆儿小的很，你可别吓着我。”

“不会……”

于是我放心的倒头睡了。

3

天色大好，风把云彩吹的稀碎，薄薄地挂在头顶。

“你想去哪玩？”我把小鬼带出去，却陷入了沉思。逛商场吧，那衣服她也穿不上，游乐园，过山车还没她飞的高。我这二十年来第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问题，脑浆子都要想炸了。

“我想玩……跳房子。”

“我看你也老大不小了，还这么，童心未泯呢。”我一脸嫌弃地看着她，想了半晌，带她去了一片小树林。

这是个为数不多的原生态树林，树枝长的横七竖八肆意妄为，偶尔还有小灰松鼠从身边跑过去。我捡了根树杈，一边撅着屁股画格子，一边跟她说话。

“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啊？”

“出了车祸……特别疼，我使劲往外爬，爬出来发现，身体还留在车里……后来我的身体被救出来了，我还是回不去……怎么都回不去。”

“我没有家了，没有爸爸妈妈，我站在他们旁边，没人能看到我，我叫他们，没人能听见……”

“我能看到你，我能听到你说话。”我心里翻涌出一种不同于恻隐的复杂情绪，可能冥冥之中自有缘分，让我能看见她的同时，也让我对她有一种别样的怜惜。

“以后我就是你家人，我爸妈就是你爸妈，嘿你还别说，你长的还真有点像我妈，这就是缘分啊你说是不是，为什么那么多人偏偏我能看见你？这也是缘分，命里可能就该我温暖你，我照顾你，对不对……画好了，来跳吧。”

我背对着她絮絮叨叨说个没完，转头才发现她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抹泪。

“是不是我提这些事让你伤心了，我以后再也不说了好不好，我发誓。”我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走走走，我陪你跳房子。”

“不跳了，我要回去!”她突然气鼓鼓地站起来，拿脚拼命磨蹭我刚画好的格子，也不知道在跟谁置什么气。

看着那个平时娇娇怯怯的小姑娘突然这般暴躁，我有些心疼，我不知道命运究竟跟她开了多大的玩笑。

我张了张嘴想安慰安慰她，什么都没说出来。我不配，不能设身处地的代入她的感情，所有的话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4

回到寝室后，她依然有些低气压，我绞尽脑汁地想各种好玩的梗，小傲娇鬼敷衍的笑一笑，接着闷闷不乐。

“哎我想起来了，下次可以带你去看电影，你还不用花钱，多好。我们去看鬼片吧，看看你同类。”

“不去，我怕。”

“你有什么怕的？”

“你都不怕坏人吗？我当然也怕坏鬼。”

说着说着有电话进来，我没有细看，顺手划开，“喂？”

对方一点动静也没有，我有些急了，“谁啊？”

看了一眼界面，潮姐的大名赫然在目。我扭头看见潮姐拿着手机怔怔地看着我，“你……跟谁说话呢……”

我终究没有用到我的考试神器。

我们导员找了我，说有同学反映我最近精神有些问题，好几个人看到我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有时候还大喊大叫。她建议我休学一段时间，并且已经通知了我家长。

从办公室出来，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乖乖啊，你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你性子软，是不是受人欺负了，怎么就……”

我心头涌上一股子酸，强迫自己憋住眼泪，挤出来一个笑，“妈你别担心，我没事，你看我这样谁能欺负了我？他们跟你说什么了？那都乱说的，你看我好着呢，你还不信你闺女啊。”

挂了电话，我使劲喘着粗气，想把泪都憋回去，看了一眼丧着脸的小鬼，“你可不能哭，我现在没工夫哄你，真是的，多大点事，净掉泪，你当你是林妹妹啊？”

“你说这事是不是都怪我？”小鬼眼神有点空洞。

“这事怎么能赖着你？你别把什么屎盆子都往自己头上扣。你看这也挺好的，导员说了，我最近先自己住，不用再天天看潮姐的那个蜡笔小新眉了。过几天我妈来了，还能回家住几天，就当放假了，多好……”

说着说着，我突然有点哽咽，“好你妈啊好，都什么人。所有跟他们不一样的人都要被当成神经病吗？他们才神经病呢，都他妈神经病……”

我把东西打好包，一包包搬出去。

收拾东西的时候，整个寝室死一般的沉寂。潮姐斜着眼看着我，小声跟别的室友说话，“真没想到啊，咱寝室还能出个神经病。”

我哐的一声把东西往地上一摔，扯着她领子把她推到墙角，“我跟你说，你最好给我老实点，我现在杀你可不犯法。”

潮姐脸一下子白了，哆哆嗦嗦没敢说话。刚走出门就听见潮姐的声音，“你们看，我早就说她最近很奇怪吧。”

还好，没人应她。

5

好不容易收拾完，我把小鬼留在寝室出去洗了个澡，走到楼下发现手机没带。我洗澡有听歌的习惯，想了想还是折回去拿了。

在门口我听见一阵啜泣，还有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妈妈……不是我不想回去……我想你……”看来是这小鬼想家了，我轻叹了口气，推开门，发现她正对着我的手机说话，手机界面是一个未接电话，我妈打来的。

“可是我回去了，这个林柠姐姐怎么办……”

我的身子一下僵住了，大敞着的门与窗户间，风穿堂而过，也穿过了我。

“你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良久，我吐出一句话。

“一个月前，我出了一场车祸。车祸过程中，我和我的身体分离了。”

“我的身体躺在医院里，但是我回不去。后来我才发现，我的身体被别人占用了。”

“因为排异反应，就算体内有一个灵魂，我的肉体也醒不过来，还是植物人的状态。但是你进入了我的思维，借着我的记忆，用我的身份创造出另一个世界。就是我们现在的这个世界。”

“有一天我误打误撞进入了这个世界，遇到了你。”

“我林柠活了二十多年，你现在跟我说我不是林柠？你可是个鬼啊，我哪知道你是不是凭空编了个故事想骗我的身体？”

“可你说，我怎么就那么想信呢？你是不是给我灌什么迷魂汤了？”

“哎，鬼也见了，神经病也当了，这样想想也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我浑身麻麻的，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我仔细想了想，仿佛真的有些地方错了位。

“你和我妈长的那么像，潮姐就喜欢欺负你这种没脾气的，还有那个渣男前男友，最多就能骗骗你这样的傻白甜。”

“你是林柠，那我是谁啊？”我身体里像连了一个抽水机，抽干了我的肌肉，血液后，还要去抽我的认知，我的信念，我从未怀疑过的人生，直至最后，剩下一张皱巴巴的皮囊。

6

那几天我过的浑浑噩噩的，吃不下去饭也睡不着，天天思考那个人生终极问题，我是谁，我在哪儿。

早晨照镜子时，看见自己披头散发的鬼样子，我兴奋的戳了戳小鬼，“你看，我都瘦了，我要不是人的话我怎么会瘦？”我眼睛开始有些发涩，“我是林柠啊，我真的是，你会不会弄错了？”

小鬼把我搂在怀里，揉着我油的不行的头发，“对，你就是林柠啊，我那时候是骗你的，你别这样了好不好？”

“屁啊，你现在才是骗我。”我把眼泪和鼻涕通通蹭到她大腿上，“我妈明天就要到了，不，是你妈……我不想让她看见我这个样子……我怎么才能从你身体里出去啊？”

“正午12点跳房子，就是这个世界和真实世界的通道。”

“跳房子？你那天是不是想偷偷把我骗走？你那时候为什么不让我跳啊，眼睛一闭一睁，我出去了你也回来了，多好，也不用弄成这个样子。”我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大家为什么都说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最幸福。

“不行。”她不再是惯有的怯懦样子，坚定地摇摇头，“就算你是个偶然闯进来的鬼魂，也有得知真相的资格和做出选择的权力。”

“那我如果选择不走呢？”

“我还真想过，留在这个世界和你一起，你活的那么有趣，和你在一起挺开心的。但我有点担心，另一个世界里的爸爸妈妈。还有，没想到的事，我的出现搅乱了你的生活。”

“好了好了，你可别在这圣母心泛滥了，要说搅乱也是我先搅的。你啊就得多为自己想一点，老顾着这个顾着那个的怎么行？该自私的时候就自私一点，该强硬的时候就强硬一点。你就该指着我鼻子骂我，你丫占了我身体还好意思不走？这才对。我说潮姐怎么净欺负你呢。”

“还有你那个渣男男朋友，就是你给惯的，脾气那么大，一点都不知道疼人，还偷偷跟别人暧昧。等你回去赶快跟他分了。”

“以后潮姐再呛你你就骂她，她那人就不能顺着，不用给她面子，你给了她还觉着你是怕她了。”

我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颇有一种交代临终遗言的架势。

“不行，我要去捯饬捯饬化个妆，人家上刑场还得换个新衣服呢，我可不能这样走。”

我坐在镜子前描眉点唇，对着镜中人一时恍惚，眼泪不觉落下来，“我最近怎么这么娘，动不动就掉眼泪，都是你传染的。”

“姐姐……我会想你的，如果你出去了还能记得我，一定要来找我。”

“你别在这跟我煽情了，妆都要哭花了。”我噙着眼泪转头看着她，“你看我，美不美？”

“真美。”小鬼，不，是真正的林柠，凄然一笑，倒真有一丝林妹妹的余韵。

“以后不要老是哭了，要多笑，知道了吗？”我顺手拿了根口红，在地板上仔仔细细地画格子。

时间越来越近，我的心跟打鼓似的跳个不停。踏进这个格子，一切都是未知，谁知道这究竟是几个世界的交界口，谁知道即将面对的，到底是战火硝烟，还是太平盛世。

林柠握住我的手，“姐姐，相信我，你的人生一定比我更加恣意快活，更加灿烂。”

她背着光，却发着光。这样的女孩，自当留在世间供人呵护，不应该被夺去生存的权利。

“林柠，后会……有期……”

7

正午十二点。

跳进最后一个格子的一瞬间，世界狠狠地打了个哆嗦。我的思维跟着扭曲，抽搐，渐渐剥离出一个新的记忆。

我不是林柠，我叫陈子影，研究生毕业刚找到工作，正筹划着结婚。在回老家的路上，我坐的大巴出了车祸。

我拼命往外爬，爬出来发现身体留在了车里。太累了，累得我直犯困，身体被救出来的那一刻，我赶紧钻进去，美美的睡了一觉。

后来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变成了林柠，还遇到了一个无家可归的鬼，那个鬼说，是我占了她的身体，她才回不了家……

我一晃神，发现自己正站在病房里，床上的女孩眼皮微微颤动，缓缓睁开眼。

“老林，去叫医生……去叫医生……”床边的妇女比我记忆中的妈妈看上去老了一些，攥着女孩的手又哭又笑。

“妈……”女孩泪水盈盈，苍白着脸扯出一个微笑，“我没事。”还是那个我认识的林妹妹的模样。

真好。我伸过手去摸了摸她的脸，手指从她脸上穿过。

我飘了好几圈，终于在蜂窝似的医院里找到了我自己。

看着自己躺在病床上安然恬静的样子，我忍不住夸了一句真好看。男朋友趴在床边睡着了，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的，真不像当初天天打扮的人模狗样的他。

我按着林柠教我的办法，进入了我的思维。

世界又狠狠地打了个哆嗦，我有些害怕，我怎么能确定，这个陈子影究竟是我自己，还是我无意中又闯入的另一个躯体？而进入这个世界的我，究竟是为了拿回自己的人生，还是为了去剥夺别人的人生？

8

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我穿梭在大街小巷，穿过了形形色色的人，找到了我家，学校，公司，找了所有我可能会去的地方，却一直找不到那个本该存在的陈子影。

突然灵光一闪，我飘到了当初跟男朋友一起选的小区。我看的时候，还只是一排孤零零的楼，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了，连喷泉都建成了。

没过多久，我在小区楼下看到了我男朋友。看着他熟悉的身形，模样和走路的姿势，我鼻子开始发酸。

我冲着他直直的跑过去，像以前无数次冲过去抱他的时候一样。没有想象中的一穿而过，我结结实实地撞在他背上。

他被我撞的一颤，扭过头，有些出神地看着我。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我强忍着泪，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

“老公，怎么了？这是谁啊？”远处走来一个女人，高高瘦瘦的，眉眼弯弯，嘴上含笑，走过来挽住我男朋友的胳膊。

我终于憋不住了，开始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们俩交换了一个不明所以的眼神，尴尬的看了一阵，温柔地问我出了什么事。

“我是一只，无家可归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