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乘客都有自己的故事，你又会出现在谁的故事里？
文／草青半根
楔子
一列火车载着来自天南海北的乘客，每个乘客都有自己的故事，他们短暂邂逅，然后奔往各自的目的地。只是，分别之后的乘客，谁会出现在谁的故事里？
1
北方的天气越来越凉，学校很多学生的穿着已经从毛呢大褂过渡为棉袄，整整肥了一圈。当然仍旧有些学生依然穿着毛呢大褂，毕竟“冻美人”也是美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天气预报预测未来几天这个城市可能会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下雪的日子难能可贵，难能可贵的日子里，又怎会少了她？
周末下午，刚从宿舍楼出来的小七，就被站在外面的林然截住了。
“好久不见，没有我在，皮松了没？需要我来紧紧吗？”林然十指交叉，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林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小七很是惊喜，冲上去给了她一个熊抱，林然排骨似的身体似乎比以前更加硌人了，小七默默地想着。
“哎哎，刚见面就搂搂抱抱，这么不矜持，难怪没人要？”林然十分厌弃地推搡着粘在她身上的小七。
林然是小七高二时的同班同学，大学后和小七到了同一个城市。她的学校在大学城附近，小七的学校则在偏远的郊区，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从12路公交的始发站到终点站。
有十一站的12路公交，载着小七和林然从大一到了大四。林然不准备考研，选了应用型方向后，就被分配到浙江实习了，实习期五个月。
小七正打算为慕雪痴狂的某人哀婉一回，结果五个月实习期未满的林然就这样欠揍的出现在了眼前，让小七本想好好奚落一番林然嚣张气焰的计划，打了水漂。
林然喜欢冬天，喜欢冬天把世界染成雪色的雪精灵。林然常说：每次下雪，都是一次心灵的净化，看着天空中的雪精灵跳着舞旋转着来到五彩世界，为五彩世界披上雪色的外衣，林然的内心就会感到前所未有的平和。
温度已经降到了零度以下，可是一片雪花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小七和林然坐在餐厅靠近窗户的餐桌旁，一人一杯茉莉花茶，边聊边喝。
“二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林然突然一本正经地看着小七。
小七咬着吸管，盯着林然乌溜溜的大眼睛，点了点头。
2
林然提前了一个星期从实习公司返回学校，上午八点的火车。林然一个人斜挎一个小包，拉着一个20寸大小的薄荷绿行李箱，轻装简从，简单潇洒。
林然的车票是15车34号，靠窗的位置。
火车上带着行李的乘客熙来攘往，车厢显得愈加拥挤，好像所有的乘客都是汉堡的夹心，全部紧密地杂糅在一起，不留缝隙。
林然见缝插针，寻着空隙钻了进去，短短的距离，兜兜转转走了快十分钟才成功找到自己的座位，34号，靠窗。
火车的座位布置是一边双人座，一边三人座。林然的座位在双人座的一边，旁边35号座位上已经坐了一位30岁左右的女子，红唇挺鼻，吊梢眼，一头大波浪卷发，长皮靴，穿着和林然的行李箱一个颜色的薄荷绿大褂，内搭黑色的打底长裙。
女子不苟言笑，看到林然，翘起的眼梢提了几分，像被扯了扯线的木偶，眼睛又小了几分。女子挪了挪腿，给林然让出五厘米左右的位置，让林然进去。
林然不说话，身后的乘客来来往往，车厢像菜市场一般热闹，林然被推着向前俯冲了一下，差点倒在女子的身上。
女子终究抬起了头，看了看林然，又把腿挪了挪了，再让出五厘米左右的位置。
林然还是不说话，把行李箱艰难地放到置物架上，就挨着这差不多十厘米的距离，贴着女子的边儿蹭入了里面的座位。因为林然很明白，跟某些人讲是非，只会更加分不清是非，结果徒惹是非。
林然坐了下来，把窗帘拉到椅背一侧，看着窗外来回奔走的乘客，有人上车，有人下车。林然不清楚他们的目的地是何方，就像他们也并不知晓林然的目的地，不会有人打破砂锅问到底，因为大家无非都是彼此的过客。
又过了五六分钟，车上的乘客基本上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有座位的坐着，没有座位的都找了个临时的小山，占山为王。
林然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一旁的女子翘着二郎腿，一双吊梢眼微微闭合，塞着耳机，正在假寐。
对面双人座上，正对着林然座位的39号，不知何时坐了位五十岁左右的奶奶，老人正靠在椅背上小憩，一头银发妥妥贴贴地陷在椅背的凹陷处。奶奶一侧的40号座位，依然空着，没有人坐。
3
火车即将启程，林然正思索着买票的人是误点了还是退票了？就听见前方一阵喧哗。
“让一让，让一让，让俺们过去一下，俺们的座位在前面呢。”
操着浓浓家乡口音的声音传来，车上的乘客都扭头向声音的发源地看去。
只见前方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汉子一手抱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一手拎着个大大的行李袋，边嚷边从站着的乘客中挤进来。后面一个同样四十来岁的女子领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紧紧地跟在后面，看起来明显是一家人。
汉子拖家带口地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满头大汗，黑黝黝的皮肤在汗水的滋润下，像刚刚擦过鞋油的黑色皮鞋一般油光锃亮。
“这呢，这呢，40号在这儿，快过来，过来。”
汉子吆喝着妻子过来，仿佛妻子根本没有紧紧地跟在身后，而是在十万八千里外的隐蔽山林。
林然看到周围的乘客大多皱了皱眉头，35号吊梢眼女子更是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满带不屑。
汉子抱着男孩站在40号座位旁，推搡着身后的妻子，让妻子坐下。
“你坐，抱着俩孩儿，俺站着就好，快点。”
汉子的妻子倒也不推托，坐在了40号座位上，让女孩先站在一旁，接过汉子手中的男孩，放在了腿上，又留下一小块地方让女孩坐。
39号座位上的奶奶晃了晃银白色的头发，往里面挪了挪，算是给拥挤的娘仨儿有了点呼吸的空间。
汉子和妻子连声道谢，奶奶只是摇了摇头，不吭声，靠在椅背上继续小憩。
汉子看娘仨儿安置的差不多了，抬头看了看置物架已经满了，就直接把携带的行李袋往椅子下塞。因为行李袋太大，椅子下的空间有限，结果行李袋一大半在里面，一小半在外面。汉子把行李袋扭了扭方向，才算是勉强把行李袋挤了进去。
林然看着大幅度动作下，汉子的汗滴一直往下滴，好像现在浙江根本不是十几度的秋末，而是三十几度的盛夏时节。汗水不像人类，它从来不被束缚，自由的很。这不，好巧不巧，其中的一两滴汗水，滴在了35号女子穿着长皮靴的靴面上。
4
“哎，你干嘛？没看到水都滴到我的鞋上了，你知不知道我这双鞋有多贵？一股子汗味，真是难闻。”
35号女子迷起了她的吊梢眼，边从随身带的包包里拿出了湿巾，使劲地擦着鞋面上两滴快要干掉的汗渍印记，边放开了嗓门的嚷着。
35号女子一出口，林然就在心底暗暗庆幸了一把，幸好刚才没有发生争执，不然自己排骨似的身子，还不早被这河东狮吼般的嗓门给震得五脏俱裂，一命呜呼了。
“哎，对不住，小姐，俺也不是故意的，就是想把袋子往里面塞塞……”
汉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35号女子径直给截断了。
“谁是小姐，你喊谁小姐呢？你才是小姐。”
35号女子的狮吼功更上了一个层次，林然看到汉子的妻子紧了紧怀中瑟缩的孩子，39号奶奶的银发动了动，靠近椅背的窗帘晃了一大晃。
汉子不同于他五大三粗的身材，像是被吼懵了，过了一会儿才回味过来35号女子在生什么气？
“对不住，对不住，俺真的不是那个意思，俺给你赔个不是，恁别生气。”
“道歉就行了？你以为你是谁呀？说我是小姐，你怎么不说你老婆是小姐？”35号女子一副得理不饶人的表情。
汉子受不住了，正要走马上阵，回她个穿胸一刺，却被坐着的妻子拉住了，妻子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争执下去。
“来来来，让一让，把身份证和车票拿出来检查一下。”乘务员的声音传来，才算是暂时压住了车厢里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乘客们也都开始窸窸窣窣地翻找自己的证件和车票。
汉子不情不愿地把头扭向了一边，往口袋里掏证件和车票。
35号女子鼻尖向天一翘，哧了一声，才往包里摸索着找证件和车票。
林然从斜挎的背包里拿出了证件和车票，抬头看了看，窗帘已经消了动静，纹丝不动地耷拉在窗边，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如今已是耗尽了气力，直接蔫了。
5
火车走走停停，车上的乘客有下车的，也有上车的，只是人数好像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四个多小时后，车上的乘客都已陆陆续续地吃了点东西，有些人正在打盹。
因为站着太累，汉子早就坐在地上了，除了乘务员来回兜售食物的时候，站起来让一让，其它时候都坐在地上。此刻，汉子正靠着座椅，也在打盹儿，而妻子则是一只手搂着女孩，一只手抱着男孩，眯着眼。
林然只填了些苏打饼干，喝了两口水润了润口，因为每次坐车，基本上都没有什么胃口，水也不敢多喝，免得老往厕所跑。何况，现在自己身边坐了个这么大的“主儿”，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39号的奶奶拿出了一盒牛奶，又拿了一个面包，银白色的头发上下飘摇，已经在咀嚼东西了。
“妈妈，我饿了。”
“我也饿了。”
汉子的一双儿女看着自己的爸爸妈妈，怯怯地说道。
汉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把行李袋往外拽了拽，掏了一会儿，才从行李袋里掏出了一个布包，递给妻子。
妻子打开布包，拿出了烙饼，又打开了一个罐头瓶，倒出了一些咸菜，在烙饼上撒上一些，把烙饼卷了卷，又折了折，先递给了男孩。然后，又如法炮制，递给女孩和汉子，最后才给自己卷了一个。
一家四口吃得倒也津津有味，林然觉得自己的肠胃都在搅动了，正打算再吃些苏打饼干垫垫肚子，就听见一旁的35号女子把翘着的二郎腿放了下来，又剁了剁脚，然后弯下身子从座位下“呼呼啦啦”地拉出了一个大塑料袋，各种各样的食物。
林然看到对面三人座，几个正在打盹儿的人都醒了过来，正向这边看来。
35号女子像是丝毫没有意识到给他人造成了困扰，一阵“呼呼啦啦”的声音此起彼伏。35号女子拿出了自己的食物，一盒牛奶，一个汉堡包，还有肯德基的鸡腿，一个人吃的油光满面，很是享受。
林然感觉自己的胃又搅动了一下，拿出苏打饼干，吃了几块，压压惊，充充饥。
“妈妈，我也想吃汉堡。”小男孩脆脆的声音传来，林然感觉互不相识的自己和汉子两夫妻突然有了默契，吃东西的手同时顿了顿。
35号女子插着耳机，看着视频，啃着鸡腿，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
6
“妈妈，我也……”
“弟弟，姐姐有椰子糖，给你吃好不好？”
小女孩打断了男孩的话，手里捏着一颗椰子糖。
林然看到汉子的头转到了一侧，肩膀在微微颤抖。
小男孩接过了糖，不再吵闹，似乎椰子糖真的是世界上最美的食物。
一家四口突然间都安静了下来，只有在吃咸菜的时候，传出来细微的“咯吱”声。
39号奶奶摸了摸自己的包，掏出了两个面包和两盒牛奶，递给了两个孩子。
“吃吧，奶奶给你们的。”39号奶奶笑的很和蔼，银白色的头发在透过玻璃的阳光映射下闪闪发光。
两个孩子没有接，看了看自己的爸妈。
“这怎么行？俺们有东西吃，您还是留着自己吃吧。”汉子和妻子一起说道。
“没事，我再坐两站就下车了，带的东西多，临走的时候女儿女婿硬塞进来的，我还嫌弃拿着沉，给两个孩子正好。”
39号奶奶说着把东西塞进了两个孩子的手中，一副毋庸置疑的表情。
汉子和妻子都没有再推辞，让两个孩子接下了东西。
林然也从自己兜里掏出了几个山楂给孩子吃，因为想着自己每次在车上胃口都不太好，所以只买了苏打饼干和一些山楂，如今捉襟见肘，只能拿出几个山楂了，还好，两个孩子也算喜欢。
话匣子就此打开了，原来39号奶奶是去浙江看顾自己怀孕了的女儿，如今母子平安，自己又在那儿陪女儿过了月子，也该回家了，家里还有孙子孙女等着呢。
而汉子一家却是到浙江打工三年了，一直没有回过家。汉子刚开始在建筑队做些苦力活，妻子也在那儿帮忙，做些小事，孩子们还是暑假接过去的，陪夫妻俩住了几个月了。眼看着快到冬天了，打算今年带着孩子们早些回家去看看，毕竟都三年没有见过父母了，也是太不孝顺。
至于以后还来不来浙江，另当别论。汉子在建筑队也学了些盖房子的技术，想回老家试试，跟着老家的建筑队一起做些活儿，先看看情况，实在不行了再出来工作。毕竟，父母在，不远游。
车上的氛围似乎挺不错，林然看到窗帘又在欢快的蹦跶着，看来是恢复气力了，如今又是神采奕奕。
而35号女子呢？依然插着耳机，看着视频，喝着牛奶，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只是吊梢眼像是又提了几分，鼻子翘的又高了几度。
7
“后来呢？”小七眨巴着眼睛，咬了咬吸管，一脸悲愤地看着林然。
“后来，后来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呗，39号奶奶是最先下车的，其次是35号女子，然后我就下车了，所以不知道后来的情况了。”林然慢悠悠地说道。
“林然，你丫的当时怎么没个反应？这女子真是太欺负人了。要是我在现场，肯定二话不说，先给她几拳让她瞧瞧厉害。”
小七义愤填膺地狠狠咬着吸管。
林然把被咬的惨不忍睹的吸管从小七的嘴中拔出来，叹了口气，“小七，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在你自己遇到不公平的对待时，你都未必会莽撞的反抗，遑论是对他人不公平。再说，当时的情况，也实在没有必要与这样的人争执，掉范儿，知道不？”
小七夺回吸管，看了看自己面前空了的茉莉花茶杯子，又看了看对面见面后就一直沧桑感浓厚的林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小七知道，或许林然是对的，因为很多事情并不是你一味的以暴制暴，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反而有可能会两败俱伤，损己利人，得不偿失。
倒不如，凡事看开一些，只要对方没有触碰到底线，就让他过去吧，这样其实也是让自己过去。口舌上的一时胜利，可能反而会让你失去更重要的东西。
小七又一次习惯性地咬着吸管，看了看林然，灵机一现，摇头晃脑地问道：“拾得，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骗我，如何处置乎？”
林然笑了笑，也摇头晃脑地应道：“寒山，你只需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林然说完，和小七相视而笑。
火车上的乘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你又出现在谁的故事里？当你成为别人故事里的一个角色时，唯愿你是正能量的代表，成为一股清流，像39号奶奶一样，带给人温暖。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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