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秋的雾,浓稠的像是一个年老者的眼云,将所有的光线拆解、分散,再重新聚合,然后一片清晰明朗的世界,变成了一团糊里糊涂的晕染,在充满着凉意的空气里,连绵不绝的从一端蔓延到另一端,继而所有的端点都消失,揉进了惨淡的茫然里,撩不开、拨不动,沉沉重重的压在视野之上,压在无法叙述的故事里。
这是一片白茫茫的清晨,草叶尖儿上压着剔透的露珠,叶子顽强的挺着胸脯,坚持着尽可能不去压低自己的头,这种奋力的抗争会持续到阳光穿透厚实的云层,驱赶完每一寸的雾泽,然后将温暖而力量的光线输送到草茎的每一个细胞里,那时候,一场抗争才算了结,露珠会蒸发干净,草叶子会勃勃生机,又将是一个明朗而值得期翼的一天。
不过这片叶子注定等不到那样的一刻,它将遇到生存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一双沉重而阴郁的脚正向它步步逼近,充满凹凸回路的鞋底沾满了清晨的润湿和深灰色的土壤,混合着一些同类的躯体,每一步都够用力,每一步又都充斥着犹豫,所以它落下的那一刻,必定会在地上深深浅浅的拿捏一番,而这一番拿捏,势必会带走更多的青草叶子和又一块被清晨露水、迷雾浸染到粘合度刚刚好的土壤。
拥有这双脚的主人,是一个三十刚出头的年轻人,黑色的卫衣军绿色的工装裤,还有一双灰褐色的山地鞋。他的表情有些凝重,和他犹豫的步伐一样,眉头紧紧锁着,短发经过精致的修饰,充满了凌乱的秩序美,恰到好处的衬托出他的脸型,宽厚的额头、高广的颧骨、硬朗的轮廓还有挺实饱满的鼻子。
他最终没有放下那只冲向和露珠抵抗的草叶子上的脚,收回去的还有他的手,空气温度太低,他下意识的把双手都塞进了牛仔裤的口袋里。他已经在这个小区的公共草坪上来来回回踱了两个小时了,从一片路灯撑起的黑暗到眼前的世界渐渐充盈了白光,他有些急不可耐,但是总也迈不出那一步,迈向据他不过十数米的带有电子锁的公共防盗门。
突然嘀的一声,电子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白色背心的老大爷从电子门里走出来,他是第一批出来晨练的,带着一股子干练的精气神,完全看不出来是刚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紧接着,一个有一个的老头子老太太从电子门里走了出来,或是同来早练的,或是出门买菜的,陆陆续续,夹杂着叽叽哇哇的讲话,整个小区开始复活过来,上学的红领巾、赶班车的年轻人也先先后后走了出来。浓雾渐渐被太阳驱散开去,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神态可疑的年轻人,所有人都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奔向自己的目标,操心着今天一天需要烦恼的事情。
年轻人终于按耐不住了,他猛地一个箭步冲向了电子门,正好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提着山地车推门出来,他帮忙把了一下电子门,让小伙子方便推车出来。小伙子礼貌的道了一声谢谢,他微微点点头,没有作声,随即闪进门里。
这是一个筒子楼,约莫着有二三十层,外貌已经有些破旧,楼道里也充满了一股霉腐的味道,他快步冲向电梯,按了向上的键钮。被各种小广告覆盖的电梯门没多一会儿便打开来了。三三两两的人走出来后,他钻了进去,熟练地按了数字二十。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地上翻着,他目光呆滞的看着电梯里的女明星,心里默默的打着草稿。
叮一声,电梯如期停在了二十楼。他停顿了几秒,在电梯准备合上的时候,飞速跳了出去。这一层总共有六户人家,他的目的地是左手向阳第二间。门口放在一个鞋架,三层,第一层是马靴、运动鞋,第二层是各种高跟鞋、厚底凉鞋,第三层摆着两双黑色的棉拖,都是男拖。门上贴着一个大大的双喜,贴纸已经旧了,光色暗哑,两个喜字之间正好是猫眼。
他想了想,还是按下了门铃。
一下,两下,三下,门里过了许久才传出声响,一个带着哈欠的女人声音隐隐约约传了出来。谁呀?这么大清早的。
他没应答,继续又按了第四下。
门哗一声被推开,带着清碎的金属碰撞的声音。一个顶着蓬松头的脑袋从门里探出来。女子的眼睛还是迷迷糊糊的,显然若不是这个门铃的打扰,她还会继续享受她的酣畅的睡眠。
你找谁?她揉了揉眼睛,眼前的男人她并不认识。
吴哲在家吗?男人压低了嗓子,他不确定自己的行为是不是正确的,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现在没有退回去的道理。
他出差了,你是什么人?女子警惕起来,她丈夫的朋友她是都认识的,但是眼前这个男人在她的记忆里不存有一丝一毫的印记,同事?朋友?同学?亲戚?好像都对不上号。
我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前同事。男子回答的没有迟疑,不像是伪装。
哦?你叫什么名字呢?你找吴哲什么事情啊?女子挑起眉毛,神色已经清醒,她是一个机警的女子,问的问题层次叠加的恰到好处,包含了她最感兴趣的信息。一个哦字,显然是在向这个不俗之客发起诘问,但是轻微的音调上扬又不会显得那么失礼,进退有据,毫无破绽。
你可以叫我小何,我认识哲哥有五年了,前两年我回了云南老家,上周刚回来,所以第一时间来拜访一下哲哥,您是嫂子吧。男子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似乎能看到一些微笑,至少他上扬的嘴角在对外表达着这样的信息。
你是何坤山?女子似乎反应了过来,这个名字她从他老公嘴里听到过两次,一次是结婚前,她听到过老公和这个名字的人通过电话,当时老公想要邀请这个人来参加婚礼,但是未能如愿。后来一次是上周,她和老公去聚餐,饭局上一个叫陆雪梅的前同事提到过这个名字,但是被老公打哈哈带过去了。
嫂子知道我啊。何坤山咧咧嘴,突然表现的有些局促。显然女子知道他的名字,让他很意外。
恩,听你哲哥说到过,你哲哥不在家,你先进来坐坐吧,有什么事情和我说也一样的。女子让开身子,笑盈盈的请何坤山进屋。一方面她是不想怠慢了老公的朋友,一方面她总觉得有些事情是她还不知道的,她有足够的好奇心去挖掘她的枕边人的一切秘密。
何坤山被引进屋子,大厅的布局和他脑海里的不太一样,沙发还是那么摆着,电视柜也还是那个样子,餐桌也没有变化,包括阳台上的那张吊椅,都还是原来的样子,但是一切都那么陌生,和他脑海里的样子完全不同了。他努力搜索着记忆,终于发现了端倪,是色调,地板的颜色、墙纸的颜色,沙发垫子的颜色、窗帘的颜色、桌布的颜色等等,所有的颜色都发生了变化,不是原来的灰白系,而是充满了生活味道的明亮色。想必女主人已经按照自己的喜好进行了调整,毕竟这个家里注入了新鲜的血液,变化总是在所难免,至少很多物件并没有改变,还是能够依稀寻找到过去的一些回忆。
何坤山在沙发的贵妃榻的边儿上小心翼翼的坐下来,女子进屋换了一件暗紫色的居家服出来,头发已经用白色包巾扎起来,整个人顿时显得精神了很多。她一边钻进厨房倒水,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着何坤山话,包括以前两个人所在的公司,包括他这两年在云南的生活等等,她像是一个专业的侦探,话虽不多,看似平淡,但是每一个问题都经过了精心的修饰和设计,确保何坤山的每一个信息对她来说都很重要。
比如,她问到陆雪梅的离职。她一直都对这个女人耿耿于怀,每一次他们聚会,她都会殷勤的和吴哲套近乎,一声一个哲哥,让她胃里一阵翻腾。她记得上次饭局上,陆雪梅提到自己的离职多亏了何坤山的帮忙,所以才拿到了足够的赔偿金。
她现在还好吧,何坤山没有直接的回答,她应该结婚了吧,我记得她的男朋友天天来接她上下班,两人非常的恩爱,我离开之前见过一次,他们说要结婚了。
是啊,他们已经结婚了,不过也离婚了。女子淡淡的回答。一个离婚的女人,总是和自己的老公套近乎,这已经超出了正常的同事关系,她亲眼看见那女人把手把在自己老公的肩上有说有笑。吴哲是个老实的人,她相信他,但是她不相信那个女人,她有一双标准的桃花眼,有桃花眼的女人,不得不防。
她很好奇为什么每次聚会都会有陆雪梅的存在,吴哲的回答是,张林喜欢她,所以每次都会叫上她。张林是吴哲的发小,是一个精明的商人,离过婚,有两个女儿,一个五岁,一个三岁,和老婆离婚两年,正是他们结婚那年离得婚,女子不喜欢张林,一点都不喜欢,这种满嘴跑火车的男人,生活一定不会太检点。
何坤山把水放在一边,尴尬的坐了一会儿,他感觉自己再留下来也没有什么意义,于是他站了起来,准备请辞。
那也好,我也要准备准备去医院了,今天和医生预约好了,可不能错过了。女子笑笑。
嫂子不舒服?
没有没有,例行检查,女人这一生总会有一次的麻烦,她微笑着抚着肚子,情况不言而喻,她是孕检。
那恭喜嫂子了,我先走了,回头等哲哥回来后我再来拜访,麻烦嫂子帮我和哲哥说一声。他尴尬的笑笑,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女子的肚子,露出一些不甘的神色。女子正好抬眼,他赶忙转过头去,迈步往门口走去。
那我就不送你了,你慢走哈。女子跟到门口,脚没有迈出去,只是把身子探出来,招了招手,直到何坤山消失在电梯的拐角,她才把门带上。何坤山立在电梯口,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有些懊恼,但更多的还是难过。电梯叮的一声到了,他迈着沉重的步伐,缓慢的移身进去。
2
橘子嫁给吴哲的时候,她躲在白色头纱下咯咯直笑。她爱吴哲,有种近乎痴狂的爱,这个男人拥有让人嫉妒的皮囊,又有一颗温软的心,在这之前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能够嫁给这样的男人,一个她觉得只能远观不可亵玩的男人。
吴哲会把苹果削好,切成小块,泡进混有柠檬水的碗里,一颗一颗喂给她吃;会把每日的行程按照分钟计算好,摆在她的面前让她放心;会给她敷面膜,帮她拿毛巾;会不皱眉头的吃下她新尝试的菜品,并露出满意的微笑;会陪她看电影,哪怕是他毫无兴趣的主题,他也能安静的陪她看完每一个镜头,并给她分析她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会帮她挑衣服,搭出最适合她身材和皮色的套装;懂她头疼的时候,需要点上茉莉精油的熏香;知道她来月事的时候,需要紧紧把她抱在怀里,并给她温上一杯低脂无糖牛奶……他简直是为她定制的男人,深知她的喜怒哀乐,总能预先给她安排出最好的生活体验。
我估计做了十辈子的尼姑,在佛灯下抄了几万卷经书,所以这辈子才能遇到这样一个男人。她总是这么和静静重复,静静这时候都会配合的抛出一个嫉妒的眼神,你的意思是我现在最好削发为尼,才能下辈子碰上个好男人?
静静结了两次婚,两次都是渣到不能再渣的男人,每段婚姻都没能维持超过两年。她现在已经对婚姻绝望了,应该是对自己的婚姻绝望了。不过她是真心为橘子高兴,但是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妥,又不知道哪里不妥。
人的运气都是平衡的,在这里给你多了一点,就会在那边给你减去一些,这样社会才不会失去平衡。静静拥有每个女孩子都渴望的身材和脸蛋,她无疑是最该被歆羡的对象,而她失败的感情则让妒忌她的人松了一口气,也许没有那么好看,但是拥有一份幸福简单的感情更值得庆幸吧。橘子会时不时的开导静静,她觉得静静拥有的外在条件,让她失去了平静对待感情的理智,只要她能从那些虚情假意里清醒过来,她是会得到幸福的。
但是很快橘子也开始思考运气平衡的理论了,因为结婚之后的她发现吴哲的好有些飘,让她有些不安,那是一种海市蜃楼一样的错觉,但是在没有戳破之前,她没有理由去从这美好的幻景中走出来。她只是感觉有些异样,但是这异样却不知从何说起。比如吴哲晚上会偷偷起床,一个人在卫生间呆上一两个小时,回来的时候她能闻到一股烟味儿,而她不曾知道吴哲是抽烟的。他每个月会去出差三两天,这三两天她基本上联系不上他,他的电话会短而促,短信往往也是个位数的字数回复,比如早安,比如想你,比如加班谈事,勿念。透过简简单单的文字,她似乎有些不认识这个和她盟结婚誓的男人,似乎他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让她惊恐、害怕,她担心她的运气要用到头了,她担心某一个醒来的早晨,旁边的枕头会空空荡荡,并永远空荡下去。
这种纠结在她结婚后的第三个月就开始了,但是直到他们庆祝了第二个结婚纪念日,他依然对她不改初衷,温暖贴心。他似乎还是他,但是她心里压的石头却越来越重,让她缓不过气来。她疯狂去调查他的背景,去调查他的同事和朋友,去翻看他的电脑和电话,可是一切都很正常。那个粘人的陆雪梅似乎也只是一厢情愿,他对她的热情向来冷淡如水,即使她勾搭着他的肩膀说话,他的眼睛依然会停留在她的身上,并递来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
你说我是不是有病?我是不是得了抑郁症啊?她和静静抱怨,她觉得是自己的问题,生活那么完美,她却疑神疑鬼,她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
你不要乱想就好了啊,你要不去旅游吧,我们一起出去转转,最近日本的线路在打折。静静翻了翻朋友圈,她有一个做旅游线路的朋友,她记得前两天刚刚看到那位朋友发布的广告。
恩,也许是的,我这两年不工作了,一个人在家很闲,确实容易胡思乱想。橘子结婚之后,吴哲就让她把工作辞了,他的工资还算可以,在上海市中心有一套房子,无任何贷款,工资足够两个人的用度。
日本行确实让橘子的注意力得到了转移,朋友们托她各种代购,她又要拍照、奔波景点,每一分钟的时间都被挤得满满的,有那么一些时刻她都忘了吴哲,除了晚上例行的晚安,他们差不多失去了联系。在完成了所有的景点清单、美食清单、购物清单之后,她和静静满足的大包小包的回国了,下飞机的那刻她突然特别想见到吴哲,特别想回到他的怀抱。吴哲静静的站在出站口,背景是庞大的泛着白光的钢结构建筑,他干净的微笑让橘子重新陷入了他的陷阱里,温柔的陷阱。
在从日本飞回来的那几天,橘子开始呕吐,食欲下降,她本来以为是晕机和劳累造成的,后来才发现有些不对劲,直到去医院检查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是怀孕了。静静开心的奔前奔后,代理了吴哲的极大一部分工作。吴哲对橘子也更好了,生活似乎开始走向了正轨,这是她结婚之后第一次有那种踏实的感觉,所有的疑云也烟消云散。
吴哲还会半夜起床去厕所抽烟,橘子不再过问,她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去操心,她睡前会褪掉身上的衣服,静静地在镜子前站上一会儿,仔细的去看白皙的肚皮是否有变化,她感觉小腹在开始膨胀,有种热热的蠕动在肌肉间游走,慢慢的从体内传递到肚皮。她不过三周的身孕,其实肚皮是没有什么反应的,但是她认定她的肚皮每天都在膨胀,这种膨胀让她的体内不再空虚,不再有失落的彷徨感。
何坤山过来找她时,吴哲正在每月的例行出差,他的公司在全国各地都有门店,他要去每个门店巡查一下,这次是成都。橘子看到何坤山的第一眼,就觉得很熟悉很亲切。她似乎认识他,但是她又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可能就是俗话说的眼缘。她放心的把他请进屋子,她想多了解一些吴哲的信息,但是这个不速之客有些拘谨。她感觉他有些欲说还休,她没有点破,他说要走了,她说好。她忍不住告诉他她有了身孕,像是一个打报告的小学生,内心有种窃喜,似乎为了某种目的,又似乎是在做一种切断。至于什么目的,又是切断什么,她说不清楚。女人有种感觉,叫做第六感,她只是凭感觉做事,橘子觉得这是应该的,而且必须。
她没有跟出去,只是从门口探出身子,看他消失在走廊拐角,他的背影很好看,一种足够宽广,却不霸强的踏实感,让她差一点喊住这个男人,有个声音在敲她的心,这个男人会不会比较适合静静呢?她笑笑,等下次有机会再说吧,既然是吴哲的朋友,自然还有聚的时候。
吴哲从成都带回了她渴望已久的兔儿头,但是她在孕期,这个贪恋很久的美食摆在她眼前的那一刹,她的胃里开始翻腾,把她逼进了厕所。吴哲无奈的把兔头封起来,扔到了垃圾箱,橘子吐吐舌头,看来不该是我的,我还是吃不到,之前去成都了两三次都没吃成,现在摆在眼前了还是吃不成。吴哲轻轻拍着她的背,笑笑,没关系,等宝宝出来了,我带你去现成的。
何坤山来找你了,橘子喝了一杯清水,总算让肚子安静下来。
哦?吴哲挑了挑眉头,他的表情有些奇怪,说不上惊喜也说不上愕然,但是能够感觉到他在刻意压制着表情,他回来了?吴哲反问。
他说改天再来拜访,回来之后你是他第一个拜访的人。
恩,是有很久没有见到了,他还好吗?
看样子还不错,你可以给他打个电话,我们约出来吃个便饭。
恩。
橘子的肚子突然又剧烈翻腾起来,她说到了吃饭,又想起了兔儿头,酸水一下子泛到了喉咙口。吴哲无奈的把她扶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帮她抚着背,水声和呕吐声交错在不大卫生间里,交错在模糊了人影的雾气腾腾的镜子前。
3
三点二十分,橘子醒了,床头夜灯昏黄的光线寂寂的扩散着,扩散着一股凉意。
身旁正如所料的空着,这次她是被尿憋醒的,她要去解决一下,所以昏昏沉沉的沿着光线,走向卫生间。门轻轻便被推开了,里面空空荡荡的。吴哲不在里面抽烟,她清醒了。
客厅没有、厨房没有、阳台也没有。
三点三十分,月亮霸占着一大片天空,凉风嗖嗖。她躲回卧室,用被子裹住身体,手里攥着手机,脑袋空空。
卧室的灯光被她全部打开了,她突然很害怕,身体有些瑟瑟。
床头柜上摆着他们的照片,他把她的手放在他的手上,他的眼睛含情脉脉。这张照片是他们在休息的时候摄影师拍下来的,她觉得很自然很真切,所以特地留了下来。他的侧脸比正面更好看,配上白色的西装,如同从童话里走出来一样。
三点五十分,她拨了电话,忙音,再拨,依然忙音。
她有种不好的感觉,这个夜出乎意料的凉,她开了空调,仍然没有用。她就这样静静坐在那里,愣在那里,千丝万缕,她理不出一个头绪。她给自己找了N种见到他的方案,比如假装在睡觉,什么都不知道,等他亲口说出来,但是她觉得这个方案太被动,被她否掉;比如直截了当的问他怎么回事,大半夜去了哪里,让他供出那个情人,但是这个太冲动,容易覆水难收;比如安静的坐在这里,不质问,也要摆明态度,让他知道没有办法隐瞒,让他主动解释,但是她感觉自己没有那个勇气直接面对他从门口出现……
她想了好多,否定了好多,却仍然没有答案。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靠在床头,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吴哲正温柔的看着她,她的手被紧紧攒在他的手里,一股亲切的感觉从手心手背一直穿到身体里,她欲说却不知说什么。
亲爱的,对不起。吴哲开口了,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我知道你早就感觉到了我的异样。
橘子把脸撇过去,她不敢看吴哲的眼睛,那双眼睛有种魔力,可以让她轻易地原谅和相信一切从这双眼睛的主人嘴里说出来的话。
你相信我吗?吴哲知道这个问题有些无聊,但是还是说了出来,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是我一时半会儿没有办法和你解释,但你要相信我,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我永远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橘子的眼睛忍不住湿了,泪水不争气的砸了出来,打在被子上,打在手背上。吴哲顺势把她拉进了怀里,用力抱住,橘子没有挣扎,她知道自己下不了决心挣扎。
静静要回老家了,家里给她安排了一个相亲,她看过照片,不是她那么喜欢的类型,但是看着还行,有稳定的工作,没有婚史。她和橘子告别,橘子没有把自己烦心事和她说,因为她也不知道如何开口,这件事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局,她拎不出一个头绪向静静倾诉,而且静静要回去了,她也不想让自己的烦心事困扰到她,她需要一个归属,这个归属显然不在上海。
静静像是一个天使,突然钻进她的生命,在一个无聊的下午,一个无聊的画展,她们一见如故。现在天使要飞走了,她也不会去挽留。静静抱着橘子,哭的稀里哗啦,如果这个人不靠谱,我还回来,你要等我。橘子说,千万不要回来,我要听到你的喜讯,我要去参加你的婚礼,我要做你孩子的干妈。静静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笑着说,说不定我们还能做亲家。橘子下意识的摸摸肚子,也许吧。
何坤山又一次出现在橘子的眼前,就在静静钻进检票口之后。他拎着行李从不远处走过来,手里一直打着电话,差点撞到橘子身上。
是你?橘子眼疾手快的躲开了。
嫂子啊。他挠挠头,笑笑。
你怎么在这里?我回云南。
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家里有点急事,必须回去。
橘子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人,他身上有股熟悉的味道,举手投足和某个人很像。连同他笑起来的表情,让她感觉到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
嫂子是要去哪里?他打破沉默。
送一个朋友,这就要回去了。
很遗憾没能再约嫂子一起吃个饭。何坤山尴尬的笑笑。
没关系,还有机会。你见过你哲哥没?橘子没忍住,问道。
没有,这次来不及了。何坤山眼神有些游离,他看看手表匆匆说,来不及了,要检票了,等下次来上海约嫂子吃饭,或者嫂子去云南,我招待。
好的,期待。橘子笑笑,希望有机会。
何坤山钻进了检票口,像是一个逃犯,又像是惊弓之鸟。橘子默默转回身子,她抚了抚肚子,咬了咬牙。
飞机起飞又落地,人声鼎沸,这里有多少个开始,这里又有多少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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