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无猜
我在家等了她一天。说是家,其实是不到30平方的出租屋,独立厨卫,房租两千,不贵,是我上班收入的四分之一。远离市区,邻近地铁口,钻进地下刷一会儿手机,钻出来就是任何地方,人像在时空隧道里穿梭,花钱少,体验佳,只需要比别人多一点想象力。
手机还是没动静,像块沉默的砖头。早餐吃的包子豆浆在等待的时间里慢慢殆尽,我饿了。想点外卖,又怕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就要出去。拿出电磁炉煮面条,水刚烧开,手机响了,是小夏,我女朋友。我不想和她废话,手机调了静音,扔到床上。一小把挂面丢进锅里,面条翻滚沉浮,在锅里迅速膨胀,食指蠢蠢欲动,打开冰箱才发现鸡蛋吃完了。已经几天没下楼了,也没什么,无非是少了鸡蛋和青菜,原本也可有可无,但今天不一样。
小夏住她哥家,我去过一次,电梯房顶楼,复式,住着幸福的一家三口,还有两只我不知道品种的宠物狗,以及小夏和小夏她妈。小夏每天从朝北小房间的单人床上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给我打电话,叮嘱我好好吃饭,好好上班,买个房子,属于我们的二居室,一居室也行,最近她说。如果她知道我辞职三个月了,肯定先叮嘱我好好找工作。
我把锅端起来,放在铺了无痛人流小广告的简易方桌上,暧昧的水蒸汽散去,面条暴露在白炽灯管下,挤出一个个濒死的泡泡,又渐渐偃旗息鼓,软绵成一坨。我撕开一次性筷子,夹了一口,嘴里淡出鸟来。网上认识的女人叫“秋离”,可能不是真名。我辞职后开始泡论坛、app,加入一个全是陌生人的微信群,接着被拉进第二个、第三个……偶然打开一扇门,门后是错综复杂的迷宫,秋离是迷宫的一环,算是藏在暗处的一株毒罂粟?想起她,突然没了胃口,我把吃了一口的面条倒进了垃圾桶。
5个未接来电,全是小夏的,不理她,打开美团,看完一圈,点了附近的酸辣粉,加辣,加茶叶蛋,加急单。
“明天接我吗?”小夏不依不饶发来微信。
“看情况。”想了想,又补充,“在加班,没看手机。”
“想你。吃饭了吗?”
“吃了。”
“早点下班,明天我过来。”然后是乖巧的表情。
“好,忙了。”
面条汤汁滴滴答答淌出垃圾袋,糊在地砖上,很恶心。小夏除了爱唠叨买房,没什么不好,但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少了个鸡蛋?或者更像是一锅放凉了的寡淡无味的面条?明天是周末,小夏会拉我去逛街,不舍得买超过300元的裙子,就是喜欢买,在镜子前转着圈问“漂亮吗?”漂亮是漂亮,但看上去都差不多。她是个容易被满足的姑娘。
我躺在床上,一只断尾的壁虎伏在墙角,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它会突然扑向前,伸出粉红舌头,卷走那些围着灯管乱转的蚊子,享受属于它的饕餮大餐。我摇摇头,把小夏赶出脑海,秋离的头像从手机屏幕里挤进来,头像下的对话框一片空白,聊天记录被妥善地删除,朋友圈仅三天可见,只有一张图片,昨天发的,一张飞往邻市的登机牌,被握在一只黑色镶钻指甲的手里。这只妖艳的手从手机屏幕伸进我的身体,抓挠了一天,哪哪都痒,我看得太久,以致于我觉得我就是贴在墙上的壁虎,眼珠子都鼓起来了。
她说办完事就给我打电话,她说只等我一个小时,逾时不侯。
胃隐隐作疼,我起来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光,人更觉出空落落,像浮在大海里的孤立岛屿,怪石林立,无从登陆,硌得人哪里都疼。酸辣粉还没到,骑手离我还有500米,五分钟前就已经是500米了,永远是500米,所有人都在戏弄我,吊我胃口。我一气之下踹倒垃圾桶,跨过浑浊的污秽,揣着手机出了门。
这是城市的远郊,比我老家县城市中心都繁华。楼下食街挤满了星期五晚上聚餐的人群,粤菜馆、湘菜馆、火锅店、烧烤店……每个大排档门口都站着热情的服务员,对每个路人热情相迎。我板着脸一间间经过,她们笑成了一排塑料花。
地铁口前的十字路口好像有交通事故,一辆迈腾停在路中间,打着双闪,司机在和交j铁骑在人行道边上交谈。我没有兴趣,但还是一眼看到那抹醒目的橙黄,像个被碾压过的香蕉,手足无措地立在栏杆的另一侧,我们对望了一眼,居然不是在打开的门后,彼此都觉得诧异。我认得他,精瘦黧黑的小伙子,给我送过多次餐,直接送上楼,不像有的骑手偷懒,不愿爬7层楼,让我下楼去取,总要扯皮一阵子……
“欸,你要不要检查,我送你去医院……”迈腾司机隔着栏杆招手,向骑手传达善意和人文关怀。骑手咬着牙根倔强地摇头,一瘸一瘸向我走来,一个简易塑料盒泼倒在我的脚下,是一碗酸辣粉,辣椒油渗透进柏油路,像粘稠的血。想起它本来的归宿是我的胃,不由一阵恶心反胃。
铁骑也走过来说,“对不起,你还不能走,请配合调查。”骑手的脸摔破了,血糊在额头和嘴角,哀求道,“送完这单,我马上回来,要不然我今天就算白做了。”最终他留下电话和车牌号,拎起还剩半碗的酸辣粉,跨上助力车英勇地离开。那是我的酸辣粉,我给了差评,取消了订单,平台会扣他一大笔钱,他今天已经白干了。他还不知道,也许他的手机被撞碎了,还会因闯红灯肇事给迈腾司机赔钱。
我划开手机,秋离的头像亮了,出现一行字“1012房,等你”,还有酒店定位,不过几个地铁站的距离。地铁口就在对面,如埋伏的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将来来往往的人吞进去,又呕出来,也可能有人出不来,就此迷失在地下纵横交错的迷宫里。街道另一头,骑手明亮的橙黄渐渐远去,带着无数人的期盼穿梭在城市的日日夜夜,不会辜负谁的等待,哪怕只是因为一碗酸辣粉。
绿灯亮起,我站在十字路口头晕目眩,扶住栏杆一阵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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