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终

2018年4月27日，邵逸夫医院。

送终

<1>白

40多年了，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你老了，头发稀疏；我也老了，头发雪白。我守着梦中的你，一辈子。我满身怨和恨，却没法对你产生厌恶。

你跑呀，再起来跑啊！跑不动了吧，懦夫！我终于可以肆意扫射你的全身，哪怕身边守着你的老婆。曾经我命悬一线，渴望见你一面，你无情拒绝了。此刻你奄奄一息，我本该绝情报复，内心却满是心痛！

我想哭，但我该怎样去哭你？或是说，我应该用怎样的姿态去哭自己？除了应该哭泣的一生，除了满身的怨恨，我们之间，到底还有啥让我如此放不下？为何只要一有你的一点信息，我就会毫无尊严地扑向那里？虽然，一辈子，都没有扑到你。

你比狼更狠，比狗更恶，比虫更可怜！

<2>白

阿爸，虽然我一辈子没有当面叫过你爸爸，虽然我曾在阿姨的指点下叫过你叔叔，我却一直知道，自己有一个爸爸。

太多的人给我描述过太多版本的爸爸。我却在任何一个版本中能抽出一丝丝的自豪。当年幼的我在妈妈的指示下给你写出一封绝情伤害你的信时，你回到：“即使坟墓在向我招手，我绝不回头！”我绝望，却不影响为你信中的文采而自豪，我忘了去感知你的心有多痛。

我妻说，父亲心中是有我的，我不信。她带我去看了日本电影《入殓师》，剧中的主人公像极了我。一辈子，心中一个模糊的父亲的影子。直到，父亲死去，才有了真实的接触。那是多年前。映射剧中的结局却是多年后的今天。

我有怨，有恨，有对你的绝望，以至于面对病痛中的你，我很想告诉自己：“不要去心疼，不要去心疼，他从没爱过我，从没为我付出过。”

可是，我终究还是难过。为你，为妈妈，为自己。

<3>白

第一次和您通话，是我4岁时。我不是一个嘴甜的孩子，却在电话里叫出了一直在心中想叫的“爷爷”。爸妈带我来到这个世上，让我享足了爱，我却总觉有缺憾。这种缺憾，曾经让我委屈地流泪。我没有得罪过谁，我本该享受到爷爷的爱。

第一次见您，是在医院。我叫一声爷爷，您转过身，好久。再转过身，给了我几颗糖。尴尬代替激动，我想跑，因为，我看您想跑。

再见您时，您已在病床上不能自由活动了。我拉着您的手，看到您发自内心的欣慰。“乖，帅，大耳朵的福气宝宝......"您用不完的赞誉之词，用不完的发自内心的爱。可是，太迟了，真的太迟了。

我已十几岁，这十几年，我们本该有太多的爱一起去享受。您说：“爷爷虽然没陪你长大，你却在爸妈的照顾下长得如此茁壮懂事！”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用早早的快乐，来代替如今没法挽回的伤感，遗憾？有时，心中的感受没法失望，因为，那是绝望。

<4>白

遇上你后，我从没做过一次主。唯一一次的私下作主，结果还是错了，造成了大量的损失。你帮我挽回损失，从此离去，留下我无知无措。从大事到小事，你像父亲，像兄长，罩着我，也埋怨着我。没有你眼神的指示，我不敢动弹。曾经20多岁的我嫁给40多岁的你，30岁的我为50岁的你生下儿子。我想着，你是我的依靠，所以我愿意。

你的朋友说，你是人间精英，只可惜生无知音。他们对你极尽赞誉，我却只要真实的拥有。于是，当你生命即将终结的病迅发出后，我第一时间接起了照顾的重任。我不想你离去，哪怕你不在身边。我企图用全身心的照顾让你重生，然后，也许你会对我有丝丝的感激，我能收获丝丝的幸福。

我渴望奇迹，不放弃任何一点希望。别人说我用钱在谋命，用治疗加速你的死亡。可是医生说，不治，也许几个月；治，也许能活几年。我想赌，却赌输了。你一定在心中怨着我要求医生给你强加的各种医疗痛苦。我输了，你也无力抱怨了。

<主>白

如果我有机会挺过来，我该怎么去活？

我还有好多事要做，还有好多真相要说，还有好多缺失的爱要去享受。同样，我还是有怨恨不想见到某些人。我放不下，也不想放下。

生活，给了我孤独一生；缺憾一生。

我终于，还是要走了。

仅以此文悼念一位长者。愿您，来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