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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二、棉城（5、6）
二、棉城
5
“明歌，今天下班直接去我妈家吧，我妈说有事找咱俩。”伯爵在电话里说。
“好的，今天有个好消息。”明歌的声音洋溢着喜悦。
“什么好消息？”
明歌一转念，“晚上再告诉你。”
“好吧。”
明歌的包里揣着两千元钱，这是经理今天发给她的提成。上次从墨水河回来，经理没有让她跟进那笔生意，而是把合同给一个老业务员做了，但是这个月给了她提成，她也挺高兴的。
明歌想给伯爵一个惊喜。
毓秀给伯爵和明歌都配了家里的钥匙。明歌下班后先在毓秀家门外转了一圈，发现伯爵的自行车靠墙放着，确信伯爵已经先到了，才悄悄地开门，轻轻地换鞋。
屋里的人显然没听到明歌的动静，伯爵和毓秀说话的声音传到明歌耳朵里。
“你把明歌的衣服都洗坏了。”伯爵在埋怨毓秀。
“洗坏了？我去帮你们收拾还错了？”毓秀有些气恼。
“明歌的衣服不能用水洗，你洗完人家都不能穿了。”
“什么衣服洗完不能穿？那肯定不是什么好衣服。”
“噫，明歌的衣服才是好衣服，那件衣服三四百块呢！”
“三四百块？一件衣服要三四百块？”
“是啊，明歌的衣服就那么多钱，那种衣服必须送干洗店干洗。”
“儿子，你一个月挣多少钱？你能给媳妇买得起这种衣服？这媳妇你养得起？”
“人家明歌自己挣钱。”
“你媳妇能！你媳妇那么能，怎么看得上你？要是真这么能，我看你迟早都会让人家甩了。”
明歌故意开大了门，门轴摩擦，发出“吱呀”一声，屋里的谈话戛然而止。
“明歌回来了！”伯爵的声音里盛满喜悦。话音未落，他就蹦到明歌面前，而且很快亲了她一下。
明歌不好意思地望向屋里，嗔怪他：“有人呐！”
嘿嘿，伯爵笑，眼里都是爱意。
“不是跟你说先跟咱妈说话再跟我说话嘛。”明歌指的是前两天的事。
那天也是毓秀约他俩来，明歌先回来的。毓秀坐在门前摘豆角，明歌要帮忙，毓秀不让。过了一会儿，伯爵回来了，从毓秀摘豆角的篮子上跳过，“老婆老婆”地喊着进屋找明歌，都没注意到他的脚碰了毓秀的篮子，也没看毓秀一眼。明歌听到伯爵的声音从屋里出来，正好看到毓秀叹了口气。明歌责怪伯爵，叮嘱他以后要先跟老人打招呼再找老婆。
“娶了媳妇忘了娘，你妈肯定会那样想。”明歌说。
“哦，可是我爱你呀。”伯爵回答，他的热情会融化一切。
“跟妈打招呼了吗？”明歌明知故问。
“打了，我刚才还陪她聊天来着。”伯爵一脸无辜。
“聊什么？”明歌故意问。
“我妈说你太好了，以后可能会把我甩了。你是想把我甩了吗？”伯爵没心没肺的。
“甩，甩到你家里来了。”明歌没好气。
毓秀从屋里走出来，说：“找你俩来是想和你俩商量件事儿。燕子今天来了，说这周日结婚，请我们去，可是我和你爸周日都有事，”她看向伯爵，“我打电话给你大哥、二哥，他俩都没时间，”她又看向明歌，“咱家辈分大，你俩论起来是燕子的舅和舅母，看看你们俩周日能不能代表咱家去一下？”
“行啊行啊，”伯爵答应得很快，“这次她找了个啥样的啊？”伯爵问毓秀，但回头对明歌夹了夹眼睛。
“嗐，说这个有城市户口，是批发蔬菜的。”
6
燕子办结婚酒席的地方很不好找，伯爵和明歌最终抵达那里简直就是奇迹。
燕子跟毓秀说，过了桥洞子就能看到办酒席的饭店。燕子说的桥，伯爵和明歌都知道，伯爵就是在这个桥上向明歌求婚的。两个人都没把找饭店当个事儿，他们想当然地认为从桥的旁边下去，一定会有挂着四个幌子的房子，那无疑就是燕子办酒席的饭店。
但是到了那座桥他俩才意识到不对，桥下是铁轨，火车从桥洞里呜呜地进出，哪里有什么饭店！燕子说的桥洞子到底在哪里？他俩打听了很多人才知道：附近还有个行人走的涵洞，和这座桥叫一样的名字。要去那个桥洞子得从这座桥下来，再走一段土路。
棉城是个干净的城市，伯爵和明歌脚下的这座白云形状的桥也是清清爽爽的。但是从桥上下来走到土路上，景致就大大不同了。越往那个涵洞走，道路越逼仄。伯爵和明歌是骑自行车来的，这条路坑坑洼洼，干脆没法儿骑，开始他俩还能并排推车走，后来只能一前一后了。
如果把伯爵和明歌日常生活的棉城形容为“白云悠悠”，那现在他们所处的环境就是“乌云滚滚”。夹杂着尘土的风几乎迷了他们的眼，无数石子、玻璃碴子硌得自行车轮胎颠颠颤颤。
一路上没有看到多少人家，在他们感觉就要迷失，想打退堂鼓时，明歌看到一所房子孤零零地站在一个涵洞边，里面似乎有人声。
“我们去那里看看吧，如果再问不出来就回家。”明歌说。
伯爵走上前去推开了门，一片嘈杂扑面而来，伯爵愣住了。
明歌奇怪地问：“怎么了？”
伯爵指向前方，“燕子。”
一个花里胡哨的女人正向他俩走来，明歌感到怪异。这个女人明显不年轻了，脸上的白粉随着她笑出的皱纹在开裂，棕黄色的烫发盘着，发髻上插着大红色的假花，穿着缀满亮片的蓝紫色旗袍，蓝色瓢鞋包着一双穿黄袜子的脚。
明歌先前根据伯爵叙述而在脑海中建立的燕子的形象，像玻璃杯掉到大理石地面一样撞得粉碎。明歌看伯爵愣愣的样子，知道他也吃惊不小。
“你们来了！”燕子像见到亲人一样，竟然流出了眼泪。
伯爵急忙把随礼的红包塞在燕子手里。
燕子拭了拭泪，亲切地拉住明歌的胳膊，“你是小舅母吧，我前几天去你家，听姨姥说了，真好。”然后把他俩带到一个大圆桌旁，悄悄说：“这桌菜多，你们多吃点儿，慢点吃，别着急走，我有话要对你们说。”
这桌安排的人少，自然每个人的量就大一些。但是菜很油腻，盘子也不怎么干净，伯爵和明歌都吃不下去。
“她原来挺漂亮的。”伯爵看出明歌的惊讶，闷闷地解释。
明歌刚才仔细看了燕子的脸庞，附和道：“嗯，我想她年轻时能挺漂亮，只是现在……”
两个人都猜不出燕子要跟他们说什么，但燕子流着泪要他们留下来说话，他们也不好走。他们的目光跟着燕子和新郎挨桌敬酒的身影，伯爵叹道：“唉，可惜了。”
明歌理解伯爵的意思，新郎比燕子矮半头，长相也猥琐，喝得红头胀脸的，一笑露出一嘴龅牙。
过了不长时间，燕子疲惫地坐到伯爵和明歌的旁边，悠悠地说：“告诉姨姥吧，是真的，”接着她垂下头，哭起来，“没想到最后归他了。”
明歌没听明白，伯爵看上去也糊涂。
燕子哭了一会儿，说：“我的哪个对象都比这个强，可是他们……”说着，燕子的脸又显出哭的样子，然而她没再哭，“我不想办婚礼，可是他不干，告诉姨姥吧，我有了，”燕子咬着牙，“他心眼儿多，他说他带套了，可是他事先把套子用剪子剪了，我头两天才知道，上次和姨姥说时，我还纳闷呢，不应该怀孕呐。”
燕子沉默了一阵儿，伯爵和明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时间像被冻住了一样。
燕子站起身，笑容很惨，像是自己不相信自己似的，“我最后归他了，归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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