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腾

早上 7 点，向望来单位太早，就近去公园转转，漫天的柳絮像雪花一样，埋没了草根，水被抽干了，树被砍伐了，花褪残红，一切都是物是人非的样子……

“锅给你放柜子里收好了，以后想我的时候，就可以一个人没事煮锅圈吃，一个人想吃什么吃什么，多好。”

“辞职以后，我们还可以经常见面吗？我会想你，我是说，天天和一个人面对面，有说有笑难免会不习惯。”

“会的。过了这段，考试完再说。”

说着，向望忽然感觉眼泪像止不住的喷泉一样，从小到大悲欢离合早就尝遍了，他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这一刻他还是失控了，伸出几乎颤抖的双手紧紧地拥抱了李想。他低头看到她两颊突然变得绯红，还是自顾自地收拾东西。

这一次他没有往常一样满心期望着早下班，而是默默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繁花》还是之前李想偶然看视频推荐的一本书，他翻了几页没看懂，搁置在一旁。

“王家卫拍了电影，2023 年上映，胡歌主演我还挺期待的。”李想有回在网上刷到了兴奋地告诉向望。

“是啊电影应该比较好懂一些，书我没太看明白，选用太多插叙和倒叙了。”向望说。

李想刚来办公室的时候，向望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别人找他说话总是爱答不理，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有回李想找他帮忙，却被他一句话噎回去了。她后来告诉向望的时候，他感到有点诧异，没想到自己总是出口伤人。

后来两人在办公室，有说有笑，有一回夏天，向望突发奇想要和李想去看荷花，李想觉得这个人一定是疯了，大夏天的正午太阳灼烧着像是能把人蒸熟一样，他居然还想去外面公园看荷花。后来李想嘀嘀咕咕不太愿意还是去了，她骑着车带着向望，他一路上都在跑神不知道，走一路拍一路。她一个劲儿提醒他要“当心看路，别不小心绊住脚。”他哈哈笑起来说“没事，人又不是很多。”

他们停下来在一大片荷塘，突然刮来一阵凉爽的风，池子里堆满了青翠欲滴的荷叶，悠闲地躺在池子里，荷花像是一个个亭亭玉立、含苞待放地女子，宛在水中央，让人想起“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路两旁立有白居易、刘禹锡描写荷花的诗词。紧接着是连片的荷花池，和熙熙攘攘、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人群。向望喜欢摄影，拍风景照和视频，已经成了外出游玩的习惯，他把这一路赏莲花的视频剪辑了一下，发给李想看，李想莞尔一笑说“哈哈，拍的还不错。”归来游兴正酣，天色渐晚，天边的落日给白云镶上了金边，李想还是精力很充沛的样子，看到远处一片霓虹闪烁的街市，拉了向望同行，两人边走边逛，穿越拥挤的人潮，看到很多小吃店，炊烟袅袅升腾着，生意很不错的样子，她笑笑说“我特别喜欢这个地方，真好。”

“那我们以后经常过来。”“诺不轻许,故我不负人。诺不轻信,故人不负我。”意思是承诺不能轻易对人许定，一旦承诺定不会辜负于人，别人的承诺也不会轻易许诺，所以别人承诺了也不辜负于人。现在想起来这句话，向望对李想说的那句经常，到底还是太年轻太天真了。

人生聚散如星火，天下哪里有不散的宴席。一生一世，今生今世的许诺，也许存在，只是少数。

“你不要总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趁年轻还在眼前的时候，就珍惜，能见一面就见一面，不然以后想天天这样，可能就没有机会了。”有一回李想对向望说。

“是啊，感觉我之前挺多遗憾的，总是到失去才懂得珍惜。人生很多聚散离合都是这样，就行水中游船，过去了，再对着涟漪回想起来过去有多美好。”向望看了看李想，又瞧了瞧窗外。

“这样多不好。”李想叹了口气说道。疫情封控期间，道路都封闭了，街上人烟稀少，向望和李想吃住只能在单位，还天天加班，没日没夜的。幸好他们一起煮锅圈，围坐一团，热气腾腾的水蒸气把人的面目变得模糊一团，如梦如幻，仿佛仙境一般。向望总喜欢买一些外卖小食和茶，当时李想还在健身，每次总是说不要，向望打趣说吃饱了才有力气健身哦，她还是笑着吃下去了。

有一天向望过生日，电话里他告诉李想，李想说“早点下班回来，我给你煮面条。”夜里十二点，当时正值隆冬，天上飘飞着大雪，飞雪如春日的柳絮般不断飘落，簌簌之间，街道已然看不分明，千山鸟绝，寂寂无声，蓬断草枯，凛若霜晨。他拼命蹬着单车回单位。

一推开门，看到等没关，对面桌子上有口锅，原来是李想答应给他煮面条，左等右等等不来人，最后瞌睡到不行，两眼打架就回宿舍休息了。第二天中午，李想煮了一锅卖相很好、浓香四溢的西红柿鸡蛋面，几乎全部被向望吃光了。那时候防疫在卡点值班，经常到夜里很晚，天气又冷，他们互相发信息、打电话聊天就觉得天气好像没有那么寒冷了。

有回向望参与单位的竞选，结果落选他很失落又愤愤不平，告诉李想，李想鼓励他说“那就好好复习考试，离开这个地方！”李想有一回通过自己努力认真复习进了面试，他打心眼里真心为她有光明的前途高兴。快要考试那段时间，他们两个人都有考试，把门关了，一起计算时间做题，换着书看，互相提问，感觉像是时空穿越回去大学的青葱岁月。

有一次，他们在路边巡查工作，夜色渐近，风声苍茫，他们一起去吃了麻辣烫，天气很冷，店里温暖的灯光、食物升腾的热气和眼前的人，却让人觉得分外温暖。李想说：“人生一串，不过一碗麻辣烫，

过水就翻滚，慢慢等，总会熟的。”“没想到你说话还这么有哲理啊！

你好啊大哲学家。”向望开起玩笑来了。“你总是这样，爱开玩笑。不过这样也好，只有能开心就好。”他俩笑作一团，那一刻只觉得年轻真好。

秋天的时候，向望非要拉着李想去赏桂花，桂花没赏成，去得路上，因为路人不小心，向望重重地磕住了膝盖，血浆顿时流出来，最后去了医院缝针，李想扶着他去了附近诊所，那段日子他倒是老实一些，很少出门，有回忍不住还在屋子里煮起螺蛳粉，她笑着说“也没好吃的，这个不好，凑合吃吧。”

有一次向望心血来潮去拜会加微信很久的书法老师，李想听了说很感兴趣也想去，两人骑车一块走了很远的路，向望一路上听李想介绍自己从小长大经常去得一些街道和地方，周围一切对于向望很近却又很远，他工作很久但还是感觉周围的一切熟悉却又陌生。书法老师是一位和蔼可亲的中年人，和向望聊天很投机，还特别斟了好茶，临走让他们随便选一些书法作品可以带走。

向望和李想面面相觑，不禁为这位书法老师大方的举动感到意外的惊喜，最后他们不约而同走到一面用吸铁石布置的一面书法黑板前开始认认真真的挑选，向望选择了一首陶渊明的《饮酒》，李想选择了毛泽东的《沁园春.长沙》。

李想个子高挑，篮球、羽毛球、游戏打的很好，投篮很准，有回和向望打羽毛球，向望完全不会打，老是让她捡球。后来聊天中才知道她之前学过体育，难怪运动天赋这么好。

李想经常健身，向望身材不好也常常跟了去。她看起来很专业，有回去健身房，还告诉他我还要热身和做伸展运动，不然容易扭伤、拉伤和摔倒。向望别的长处没有，韧带和耐力倒还可以，她有回发现了还夸他韧带真好，一起健身挥汗如雨的日子里，总是欢声笑语的，有回李想偷偷拍了向望的健身视频，他瞥了一眼还说这个小胖子是我吗？那时候他游戏打得很菜，打得不好时，总会拜托李想会帮他打几局，赢了却比自己赢了还要开心。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特别淘气还有点傻，有一次还把塑料袋当降落伞，从墙上很高的地方跳下去！”李想大笑着和向望谈起小时候的趣事。“那你可不就摔惨了，不过还挺勇敢。”他看着她有点钦佩起来。后来又听她说起转学是她自己一个小孩子，和老师谈判，从家附近的一所中学，转到一所比较好的中学，顿时觉得眼前这个人比想象中坚毅和勇敢。

有回向望买了毛毡玩具，手太笨又不会扎，在李想的帮助下很快扎好了。“好疼！”“怎么这么不小心扎着手，要不放下吧。”“不行，我得把它扎好了”“你看看，可爱不可爱，怎么感觉有点像狗又有点像猪。”“哈哈耳朵还真像小狗。”后来向望把这只毛绒绒的毛绒小猪挂在了床头，李想辞职以后却有段日子没有见到她了。

那天，向望自己逛公园找寻那朵之前见过，林荫下唯一的，还在老地方，一团火红，红得艳丽，悠然绽放，无关人世间所有离愁。总会想起来一些事，想起一些难以回溯的历史，想起可以继续的往昔，也会延伸到今天，忽而忘了今夕是何年。就像这团火红的彼岸花，仿佛不属于人世，种种因缘聚合都与它无关，它还是静静地立在那里，和最初一样火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