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喧嚣的世界里,我们每天都活得忙碌而又紧张,但当劳累了一天回到家后,看到贤惠的妻子和可爱的儿子,我顿时觉得,人生最好的境界应该是丰富的安静啊。安静,是因为摆脱了外界虚名浮利的诱惑。丰富,是因为拥有了内在精神世界的宝藏。那我们怎样才能做到不受外界的诱惑和打击,而又同时丰富自己的内心世界呢?
我认为要实现自己人生丰富而安静的境界,第一种办法是提高自己的哲学修养和人生觉悟。哲学就是对世界和人生根本问题的思考,觉悟是经历了丰富而堪坎的人生阅历后对世界和人生终极问题的深刻认知。生活的艰难和生命的短暂使我悟出了一个道理:人生在世,必须习惯于失去。失去当然也是人生的正常现象。整个人生是一个不断地得而复失的过程,就其最终结果看,失去反比得到更为本质。我们迟早要失去人生最宝贵的赠礼--生命,随之也就失去了在人生过程中得到的一切。人有旦夕祸福,既然生而为人,就得有承受旦夕祸福的精神准备和勇气。至于在社会上的挫折和失利,更是人生在世的寻常遭际了。由此可见,不习惯于失去,至少表明对人生尚欠觉悟。
浩渺宇宙间,任何一个生灵的降生都是偶然的,离去却是必然的;一个生灵与另一个生灵的相遇总是千载一瞬,分别却是万劫不复。说到底,谁和谁不同是这空空世界里的天涯沦落人 ?人是怎样获得一个灵魂的?通过往事。正是被亲切爱抚着的无数往事使灵魂有了深度和广度,造就了一个丰满的灵魂。在这样一个灵魂中,一切往事都继续活着。活着的往事--这是灵魂之所以具有孕育力和创造力的秘密所在。
回首往事,多少事想做而未做。瞻望前程,还有多少事准备做。未完成是人生的常态,也是 -种积极的心态。如果一个人感觉到活在世上已经无事可做,他的人生恐怕就要打上句号了 。当然,如果一个人在未完成的心态中和死亡照面,他又会感到突兀和委屈,乃至于死不瞑目。但是,只要我们认识到人生中的事情是永远做不完的,无论死亡何时到来,人生永远未完成,那么,我们就会在生命的任何阶段上与死亡达成和解,在积极进取的同时也保持着超脱的心境。
要使人生达到丰富而安静的境界,第二个办法是养成良好的阅读和写作习惯。真正的阅读必须有灵魂的参与,它是一个人的灵魂在一个借文字符号构筑的精神世界里的漫游,是在这漫游途中的自我发现和自我成长,因而是一种个人化的精神行为。什么样的书最适合于这样的精神漫游呢?当然是经典,只要我们翻开它们,便会发现里面藏着一 个个既独特又完整的精神世界。
我想像不出除了写作外,我还能有什么生存方式。我把易逝的生命兑换成耐久的文字。文字原是我挽留生命的手段,现在却成了目的,而生命本身反而成了手段。文字是感觉的保险柜。岁月流逝,当心灵的衰老使你不再能时常产生新鲜的感觉,头脑的衰老使你遗忘了曾经有过的新鲜的感觉时,不必悲哀,打开你的保险柜吧,你会发现你毕竟还是相当富有的。勤于为自己写作的人,晚年不会太凄凉,因为你的文字--也就是不会衰老 的那个你---陪伴着你,他比任何伴护更善解人意,更忠实可靠。我知道我永远成不了莎士比亚、歌德,但是我宁愿永远不读他们的传世名作,也不愿轻易放过一个瞬息的灵感而不去写下我的易朽的诗句。对于我来说,人类历史上任何一部不朽之作都只是在某些时辰进入我的生命,惟有我自己的 易朽的作品才与我终生相伴。在我有生之年,我的文字陪伴着我,唤回我的记忆,沟通我的岁月, 这就够了,这就是我惟一可以把握的永恒。写作的快乐是向自己说话的快乐。真正爱写作的人爱他的自我,似乎一切快乐只有被这自我分享之后,才真正成其为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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