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的稻风吹来了清凉,也吹来了夏天。
拂晓时分,稻田还没醒,小溪蜿蜒地从远处来,拥挤到这带田渠,激荡得澹澹兮生烟,远处站在它旁边的几株桑树和柳树,密冠里冲出几句鸟的尖鸣,脚下是五六垄青翠的菜,正在打开收敛的叶片。回转来,这片稻田还在酣睡,一旁错落着紧挨的几户迎着管它们的瓦房人家,被几丛芭蕉和修竹遮裹得严严实实的,单露出几座隐隐约约的烟囱,和着几隅潮湿的檐角,那块差点鼓起来的松丘,面前是红砖墙黑瓦顶的“四合院”,被稻田包围得有点喘不过气,这正是我曾经在读的小学,稻田成级地把它供在松丘的腰地,阡陌四通八达地连接到了它那里去,新抽的稻叶直直地刺着朦胧的天,老稻叶完美地弯着,其末端和缘上的朝露,顺着叶脉的凹面,猛地扎进稻干的那深处去了,好像在刺激着里面埋藏的一茬蓄谋已久的稻穗蓄势待发。
埂沿的杂草长得简直比稻棵不要长点和结实点,两头拉过来系上,看看哪个走路不长眼的过来绊到算他倒霉,拖行着沉甸甸的露水浸透了的裤脚走了。在这片不大不小的稻田里,不知什么时候,偷偷飞来一对肥美的野水鸭,整天甜蜜得形影不离,这会儿都带了一窝稚鸭躲着人栖息着,禾苗没插多久稀稀疏疏的,白天时常一伙出去觅食,在哪里唧唧唧乱叫,闻其声却不见其影,到傍晚再分散开来各觅各食,有些不回家,觅到哪便憩在哪。
试想这畜虽性野蛮,却也貌相可爱,抓它一只到手,养来欣赏岂不妙哉。我们对此侦察过一段时候,因为没有任何一点关于窝点具体位置的线索,便彻头彻尾放弃了,不过不免早上至此能和它们撞撞面。这玩意儿生得极玲巧,比狐狸都要狡猾,也十分怕人,早先略有骚动,没等我们反应过来,转眼,直直的一行稻间隙一个凌波微步噼里啪啦,在一处拐了个影便无影无踪了,单留有一两支稻叶摇曳颤动。混熟了的时候,它们知道我们,我们也知道它们,早上来稍不小心踢动附近的纤草萧萧响,直吓了它一哆嗦,便警觉地动了动身,如此也正吓了我们一哆嗦,现在它的位置也暴露无疑,不过先是它探出脑袋来,和我们对视了一番打量后,我们悄悄走近要扑下去,它便用它那细棍似的腿,撑起它那饱满的绒球身体,脚蹼拍着水面到某个死角凭空消失了,在月光下清晰的水面上,一串波纹还在扩散着击打稻干,水里的月亮也变得扭扭捏捏的滑稽好笑。
放学我们不吃饭,提起裤脚就往稻田里撒,这里的东西要比吃饭读书有意思得多。尺蠖这种想想就瘆人的东西,除了当吊死鬼,我以为前后两个有力的支点只是供它们在叶间“搭桥”穿梭,然而它们一瘸一拐的走像个老汉,想必是丈量着划分口食的地盘吧。这东西高高地站在枝叶上,牢牢地抓着后肢,仿佛是喝醉了一般,伸出身体绵绵地甩动着,用前肢探寻另一个着足点,有些受到惊吓,便起来躬如一条眼镜蛇,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平时想想时总还是叫人头皮发麻。一只天牛一惊一乍地急忙翻到叶子一侧抱着,蒙着半颗头在它啃亏了的叶子后面,弯下一根触角放在口器上捋了一捋,呆头呆脑地观望着这群顽泼。出来嬉戏的鱼苗在水里影影绰绰,不时来到水面翻个花,又潜没与淤融为一体了。我们各辟幽径,欢快地奔在青黛的稻野田埂上,走在那些只有脚掌宽点的田埂上对于我们这些没有身经百战的低年级来说,确实挑战性十足,稍不小心一个箭步下去,得窜到淤里几厘米深,就这样我们连草带稻踩得稀巴烂,在地上滋滋地冒绿汁儿。此行的目的是那些个披甲的大龙虾,它们爬到黏土封印的洞口,拨开一道小口,不知是视情还是视晴,毕竟长此以往闷在黑暗里的滋味也不好受。这帮顽泼又来捣它们的巢了,得赶紧下去通报安置好密道逃脱,只是捣了再修,修了再捣,龙虾们见惯了我们这道无休止的老套找乐子,抓去的也好,没被抓去的也罢,在这种颠沛流离胡搅蛮缠的日子里,莫不是断胳膊断腿的,即便最后放生也是死路一条。
龙虾蹲在洞口,我看它直勾勾的看我,分散着它的注意力,一只手在它看不见的地方悄悄逼近,深吸一口气,仿佛眼前的“鸭子”到手了一般,正正我一松气眨眼之际,咚——“飞走了”。我最大限度提起袖管,在那个可怕而未知的“无底深渊”尽力摸,龙虾与我在地底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格斗,我哇的一声,它钳着我,我揪着它,泪眼汪汪的一起将它拔出洞,在手里缓慢地移动着钳和肢,尾巴不停拍打腹部挣扎着。
快上课了,赶紧撤,稻田里呱的一声落,接连另一头呱呱的两声应和,远处的呱呱呱几声也传来了,轰隆的蛙鸣随即一片,参差不齐,蟋蟀也跟着绿绿绿地叫嚣,大张旗鼓地欢送我们离开,一刻也不消停。我们一下课就在教室逗龙虾,它高高地举起两只大钳子,气势汹汹地把自己胀得越加通红,原地不动,只等我们突然给它一吓,退了几步,不服气的又做回防御的姿势,老师进来的时候没来得及收,坐在座位上眼巴巴的看着它躲进门背后,嚣张的舞动着身姿缓慢出了门。等放了学,不知道躲哪里了,便任由它去,在这个“四合院”里估计也活不长的。这片四方的土地,仰望四方的天空,四片草地上的草各不相同,确乎记得有一种是四叶草,其他的都不知道,大概是野草吧,周围都种着圆圆的柏树,各自中间也种着姿态不一的枫树,一年到头红着。四合院最中是棵魁拔的雪松,外面的操场旁也有一棵,它们向来就如此魁拔伟岸了。简陋的教室里,每当下雨天就积水得跟稻田一样,我们就不上课,集体铲水。外面高大的杨树和柏树,围着一小块操场,足以孩子们撒野奔跑,两边是佝偻着迎着接球的两副老篮球架,下雨天的时候就像沮丧着哭泣一般。
夏天的风吹着稻田的梦,吹进了我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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