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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草:一个农村妇女的传奇一生

川草:一个农村妇女的传奇一生

作者: 12feb78b386b | 来源:发表于2018-11-21 23:03 被阅读18次

    每当听到小草这首歌,就会想起我的朋友川草。川草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陕西关中东部的一个小村庄,上面有三个姐姐,雪草、英草、秋草,下面有个弟弟明战。我家和她家住对门,低头不见抬头见,加之她只比我大两岁,我们两人便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上学后,她学习语文算术这些知识时有不小的障碍,也就是我们村里人常说的不开那个窍。即使辨认十个最简单的阿拉伯数字,她几乎也花了两个星期才学会。比如辨认数字6,姐姐就让她记住像豆芽;数字7,就像婆的拐棍;数字8,就像婆戴的老花镜,就这样形象的比喻,她还常常搞不清,她认数字这些笑话在我们村一直流传至今。小学期间,她连留了两级,到小学五年级时,我们成了同学,关系自然近了好多。

    上学时,她座位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下课也没人和她一起玩耍。上课期间也不捣乱,安安静静地坐着,至于老师课堂上讲的东西,她一句也听不进去,作业也就一概不会,只求快点毕业好回家挣工分。

    小学毕业后她就回家加入了农民行列。上工、下工、洗衣服、做饭、拔猪草、喂鸡……,不几年功夫,就成为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在她婆和她妈妈的严格教导下,出嫁前她也出落成了一名合格的家庭妇女,缝衣服、掐辫子、生火做饭这些都不在话下。尤其是掐辫子,双手特别快,别人掐一把,她往往是一把半。

    “掐辫子”是我们当地妇女都会的一种手工活,原料来自麦秸杆。麦子收获后,女人们会在麦堆里挑出又直又长的麦子,掐去麦穗,留下麦秸,整理、晒干收拾好,等农闲时拿出来,去掉两头不能用的,留下中间粗细均匀的麦秸,用水泡软,手工编制成一种两三公分宽窄的工艺品,这种工艺品的编制方法和女孩编辫子类似,所以俗称掐辫子。用麦秸辫子这种原料可以制作好多工艺品,农副产品收购站会定期到各村来收购,按照长短、粗细有不同的定价。农村妇女,不管老人还是小孩,都会这门手艺。我见川草时,她手里总有辫子,永远都在掐,换来的钱都交给妈妈来补贴家用。

    到了婚嫁年龄,听从媒妁之言,川草嫁给了邻村比我们高一级的叫运粮的小伙子。我们上学时,男女同学彼此不说话,有时连看一眼也难为情,怕别人说三道四。运粮的为人到底如何,根本不了解,只知道是家里的独子。我们当地的姑娘,嫁人都喜欢嫁独子的家庭,这样就免去了婚后分家的麻烦。运粮学习不怎么样,勉强到初中毕业也就回家务农了。但是他文化要比川草高,好歹也多念了三年书,这种婚配想来不会差到哪里去。婚后不到两年,生下女儿莉娜,又过了两年,生了儿子蓓蕾,取了两个洋气的名字。

    上学、工作、结婚、生子,忙忙碌碌,期间一直没有见过她,再见时却是一种我没想到的情形。记不清是由于什么事情,我回老家,她母亲听说我回来,赶到我家,一把拉住我的手,未语泪先流。原来川草被丈夫打回娘家了,弟弟明战身形瘦弱,打架不是运粮对手,不敢替川草撑腰。当时,土地包干到户已经多年,只要啃吃苦,农民家早已不缺粮食。川草有的是力气,在娘家忍气吞声,脏活累活抢着干,可弟媳妇看她还是不顺眼,每到吃饭时嘴里都会不干不净的说几句闲话,川草只能端着饭碗,和着泪一口一口地吞下去。作为母亲,看着女儿心疼,想女儿从小生长在这个穷家,出嫁前没少为家里出力,现在有难处回家里,竟不如一个外人。

    在农村,儿媳妇娶进家门的那一刻,就注定是这个家庭的新主人,出嫁后的女儿在娘家是没有地位的,妈妈绝对不会为了女儿而去和儿媳妇争吵。一时想不出其他办法,她妈妈恳求我把川草带到城里,随便找个工作,混口饭吃。我一时豪气冲天,满口答应,当天就带川草到了我家。第二天,我们两人骑着自行车,在烈日下满大街找工作。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我们小县城远不像大城市那样,工作机会多。川草小学学的那点东西早已遗忘,就连两位数的加减也已经不会算了,加之长相又比较土气,找工作只能在小吃店后厨、看护老人和小孩一类中选择。在大街上,我们两人看见小饭馆就进去问人家要不要小工,连续问了好几家,人家都说暂时不要。我一看这么没有头绪的乱找,也不是办法,就找了一家职业介绍所,交了十元的中介费,把川草的资料登记上,有合适机会中介打电话通知,这要比我们没有头绪的乱找好一些。

    工作机会来了。先是一家小饭馆招后厨洗菜的小工,这个适合她干。我们两人按照中介给的地址,费好大劲找到了。这家小饭馆不临街,门外脏水乱流,进去后也冷冷清清,没有几个人吃饭。见了老板,客气了几句,老板说现在就可以开始工作。这么顺利,简直出乎意料。川草刚从农村出来,城里有些规矩可能不太懂,我叮嘱了几句,又让老板多担待一点,就骑车先回去了。我希望她好赖在这家先干着,千万不能一委屈就跑回家。谁知过了两天,她自己一个人回来了,问她原因,说是老板嫌她吃的多,她没法在哪里干了。农村人饭量是大一些,但不能让人吃不饱饭啊!

    中介介绍的第二份工作是一个临时保姆。川草生过两个孩子,做保姆岂不驾轻就熟?我们两人又骑车去找主家,七拐八拐地终于找到了。这是一对做小生意的夫妻,两人忙于生意,无暇看护孩子,住的房间有点小,因为孩子的原因也很凌乱,川草爱干净整洁,不知这一家能不能干下去?果不其然,不到一周,川草就回来了,问她这次辞职的原因,说是小孩子整晚哭闹,睡不好觉,白天还要帮忙做家务,没有休息时间,头痛乏力,身体根本吃不消,只好辞职。主家认为她没有干够一个月,连两周的工钱都没有给。我很生气,怎么欺负老实人,干了两周,好歹给一点也行啊!可当初的口头约定没有写成文字,只好作罢。

    中介找的第三家,是在医院伺候一个病危的老人,可能是由于前两个工作不顺利的原因,这一次她尽心尽力,帮老人翻身、擦洗、喂饭,又勤快又干净,老人的子女非常感动,中秋节时老人儿子开车送川草回了一次娘家,带足几大包礼品,让弟媳妇刮目想看。三个多月后,老人去世,第三份工作结束了。这之后,在我工作的工厂里,断断续续有几户人家请川草帮忙带孩子。我当时正在休产假,整天也带着孩子,两人经常边带孩子边聊天,日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着,不问未来。

    在我们相处的过程中,听她聊起她的婚姻和生活。她的婚姻,是两家各种条件互相比较、权衡的结果,和感情无关。就连婚前运粮家新盖的砖房,都成为一个有利条件。没成想运粮家的优势在婚后却变得无关紧要,成家后运粮没有一点家庭责任感,不懂得关心家人,只是一味地好吃懒做,公婆也是一味地袒护儿子。川草往往是忙完地里忙家里,一年到头没有几天休息时间。她的勤劳和忍让换不来运粮一丝感激,家里的气氛总是很紧张。公婆的袒护也助长了运粮的嚣张,一言不合,便拳脚相向。因为懒惰,日子便很艰难,女儿和儿子看病的钱都没有着落,更不用说日常花销。运粮靠不上,她便自己想办法。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我们老家的商品经济也有所发展,农民们利用自己的所长,在家附近做一些小生意。川草考察了一番,根据自己的条件,在附近中学门口摆了一个小吃摊,卖米皮。学校学生很多,她的小摊很干净,加之她又面相憨厚,一副童叟无欺的模样,生意一度很不错,挣来的钱够家人零花外,还略有结余。做这种小本生意,全靠勤劳,买米、淘洗、磨浆、蒸米,这些都要自己亲自经手,运粮不帮忙不说,还不止一次把她的小吃摊踹翻,理由是没有给他做饭。最后一次居然把川草新买的大米倒进了家里的土厕所,川草气不过,推了他一下,运粮捞起扁担,劈头盖脸地打了过来。她受不了,也顾不上孩子,一个人就跑回了娘家。

    我当时义愤填膺,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把孩子留给他,让他也受受养孩子的艰难。就这样在城里打工,自己养活自己,让他一个人威风去。谁知没过多久,她妈妈捎来话,运粮点火自焚了,把家里的几间房也烧没了。我吃一惊,一个人要多大的勇气才能点火自焚啊?我问川草,难道是运粮本身有什么精神疾病?川草说平常没有看出来有什么不对头。家里到底发生什么事啊,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解决。也许婚后吵闹太多,运粮的死,从川草身上看不出一丝伤痛。

    多年后,我听到有关运粮点火自焚的另外一种版本。川草离家后,家里少了一个主要劳动力,地里和家里的活两个老人做不完,运粮还是整天吃睡,无所事事。运粮听邻居讲在县城见过川草,就进城在川草看护孩子的附件蹲守了几天,想把川草带回去。当然找不到了,川草早就辞职了。回家后老父亲骂儿子没用,连个媳妇也管不住,运粮也回嘴骂父亲。越骂越凶,俩人又动起手来。气头上运粮点火烧房,想要威胁父亲,老父亲也气不过,拿起头砍向儿子。本想教训一下儿子,没想到一失手,头竟砍在运粮头上,悲剧就当场发生了。一时落得人财尽失,家道中落。

    没过几个月,她本家叔叔给川草介绍了一个男人老五。老五妻子因和邻居口角,一时想不开,喝农药自杀了,留下两个儿子,大的六岁,小的两岁。两人一见面,都是老实人,老五急需一个女人打理家务,川草急需一个家庭来逃离婆家。见面不到两周,这桩婚事就告成了。从婆家走时,婆婆留下了儿子蓓蕾,让川草把女儿莉娜带走。老五这边答应把小儿子送人,留下大儿子永杰,这样组成的家庭一儿一女,四口之家。两人过了不到一年,在老五的一再请求下,又把小儿子永亮给要了回来,变成了一家五口。我曾经私下问过川草,老五勤快不勤快,脾气好不好,对她和莉娜好不好,她回答说比起运粮来,老五各方面都强很多。

    老五上面有四个哥哥,在家排行最小,他一直和两个哥哥在西安灞桥做农产品的小生意。他们从老远的地方贩运一些杈把笤帚之类的农用品,在灞桥卖,赚个差价。三兄弟为人老实,生意还不错。和川草结婚后,老五把川草带到了灞桥,平时给三兄弟做做饭,逢集时可以帮着照看一下货摊。川草虽然老实,却有做生意的天分,见人总会露出憨笑,老远就打招呼,家长里短唠半天,生意无形中好了很多。

    逢年过节,川草总会带着女儿莉娜来我家走走。莉娜遗传了川草的大眼睛,机灵漂亮,很招人喜欢。身上的衣服,干干净净,虽说不很贵,但在农村来说,已经很不错了。知道我和妈妈喜欢吃农村的蒸馍,每次都带一大包。我们当地的风俗,小孩子十二岁时,要满灯。亲戚们在过年的一天,聚集一块,给孩子送上礼物,庆祝孩子以后过年不用再打灯笼,就此长大。我女儿满灯时,川草专门提前赶来,给女儿蒸了几个花馍馍,又给了一百元钱,我婉言拒绝,但她一再强调,老五交代的,一定要把这个心意送到,我只好收下。我们老家的水土和气候,适合苹果树种植,长出来的苹果又大又甜,水分超多,远销省外。新世纪初,政府提倡大家种苹果树,搞经济作物,提高农民收入。老五弟兄几个在外做生意,没有时间搞,家里也就没有种苹果树,但每到苹果成熟时节,川草都会买上好多苹果,老五开上自家的农用三轮,早早给我送来。

    川草的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好起来了。莉娜考上大专了,永杰也考上大专了,永亮上初中了;莉娜毕业结婚了,永杰也毕业工作了,永亮上高中了;老五和两个哥哥的生意分开了,收入也比以前好多了。川草幻想等永亮大专毕业后,他们就回老家,经营几亩地苹果,再种点粮食,摆脱这种整天忙忙碌碌的生活,逍逍遥遥地过后半生。

    老天哪里会随人愿!总会在春风得意时让人马失前蹄。又一个消息传过来,老五的小儿子永亮得了白血病。我心一沉,川草的幻想要破灭了,可能要受苦了。期间见了几次面,问她情况,她说没有办法,老五现在把钱看的很紧,赚来的钱都用来给小儿子看病。以前每晚收摊后,川草收到的钱会自己留一些零用,永亮病后,老五每天晚上都会和她对账,收入全部上交,要用时再给她。永亮每个月要去一趟北京进行治疗,花费将近两万元。夫妻俩起早贪黑,赶集的地方越来越远,累死累活,可收入刚刚够医药费。

    不咸不淡的日子就这么熬着熬着,有时熬着熬着却嘎巴一声断裂,让人熬不下去。2016年夏天的一天,突然接到她电话,问我是否认识临潼交警队的人,我回答说不认识,问她有什么事,支支吾吾地又不说。当时妈妈重病在身,我休假在家照料,也无心打问下去,就挂了电话。过了两天,我在家听见有人敲门,没想到打开门是川草。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恹恹的,没开口说话,先掉眼泪。我想可能有什么难过的事情,就先招呼她喝点水,歇歇再说。看到我妈妈重病躺在床上,她就放声痛哭,断断续续诉说近来家中发生的一切……

    原来老五在临潼发生车祸,人已经死去两周了!她弟弟明战开农用三轮车,和一辆运货大车相撞,三轮车翻到在地,车上五人除老五当场死亡外,其余四人都不同程度的受了伤。这五个人之间都是亲戚关系,有川草的外甥、侄子、侄孙,其中侄孙还在重症监护室正在抢救。

    明战以前在农村打临时工,日子过得很艰难,老五为了帮他一把,就带他到灞桥学做农用品生意,勉强糊口养家。车祸发生前,明战开三轮车进货回灞桥,捎上老五,几个亲戚刚好也到西安有事,就搭了便车,没想到会发生事故。川草回忆说,那几天她和老五停下生意,在农村家中翻盖门房,准备给大儿子永杰结婚用。事发当日,因为去灞桥没有什么重要事情,她本不想让老五去,但老五随便找了个理由,坚持要去,她挡也挡不住,没想到一去竟成为永别。

    车祸发生后,老五在北京工作的大儿子永杰赶回来处理后事,交警认定事故主要责任在三轮车,永杰就要求明战赔偿,可明战刚做生意不久,哪里有那么多钱。川草背着永杰,把自己多年的私房钱一万元交给了弟弟明战,让先打发永杰。可永杰不罢休,认为赔偿太少,把明战告到了法院。回到娘家,弟媳妇也埋怨永杰不讲情面,说话指桑骂槐。她夹在中间,两头受气,又难过又无奈,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神情恍惚,反复念叨我该怎么办。重病的妈妈听完她的哭诉,艰难地说了句:你怎么那么命苦啊!闻听此言,我们不禁潸然泪下,这捉摸不定的命运啊!

    妈妈的生命一天天在消失,直至终止。忙完妈妈的后事,再见川草已是两个月之后。一个周末,她到家来,神情还是呆滞。聊天中得知老五已经下葬,几个亲戚也已经出院,所幸都没有留下后遗症,但官司还在拖着。永杰把灞桥的小生意处理掉,回北京上班去了。对于永亮,她一问三不知,问起孩子的治疗费用,她说根本没有能力去管,言语中好像要和永杰、永亮两兄弟脱离关系。至于她自己,暂时住在女儿莉娜家,身体状况不好,血压升高,严重失眠,不敢独处,丢三落四,浑身无力,生活自理都成困难。我和爸爸劝她想开点,千万不能把自己身体搞垮,给女儿造成负担。她说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由不得她不想。车祸惨烈的场面,在她脑海怎么也挥不去。她总是担心后半辈子怎么生活,将来老了要依靠谁。我给她宽心说,才五十多,还年轻,找个力所能及的活干干,自己养活自己,等老了动不了,再靠女儿。她反复强调,女儿当初订婚时,对男方的唯一要求就是将来要给自己养老。我也一再给她讲,趁还年轻,可以自食其力,等真正动不了时,再靠女儿,不要现在就给女儿添麻烦。她听后不吭声,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上班、下班,无暇顾及川草,此后到家来过几次,状况有所好转,可以做一些家务,失眠也有所缓解,但血压还是很高。几乎每天都会无端地哭泣,导致视力下降很多。她还是不敢回老五家去住,莫名其妙地害怕,也回不了娘家了。因此,就一直住在女儿莉娜家。她感叹道,在女儿家做好饭,但端起饭碗时却难以下咽,总感到理亏的紧,不像在自己家那么理直气壮。想想也是,莉娜的公公婆婆也在家,有很多不便。

    何处是川草的家啊!老五家她是回不去了,两个儿子不知怎么就跟她势同水火。当年进老五家门时,两个儿子还小,她从小养大,老五的家就是她的家,满指望在此终老,谁知中途遭了这么一难,老五会先她而去,有家难回啊!

    2017年五一时,永杰打电话说要结婚,因为先前已经订好,不能更改,就让她在老家给办一下仪式,招待一下女方亲友。可她手头没有钱,人又恍恍惚惚,无力承担。加之多年在外做生意,和周围邻居也有点生分,帮忙的人少,就想拒绝,但永杰一心要在家办,并且给她寄了几百元,让在我们镇上包几桌饭就行。她硬着头皮回到老家,把许久未住的房子收拾干净,给永杰的新房添置了一些日用品,通知了亲戚朋友,在永杰回家前拾掇停当。永杰带着新妇回家次日,就在我们镇上招待了三桌,绝对算不上丰盛,只能说将就地把永杰的婚事给办了。其实说起来,永杰也不容易,父亲突然离去,丢下一大堆事需要他处理,他无处可逃,只好勉强承担。

    永杰婚事办完后,永亮也向她要钱治病,弟兄俩都认为做生意多年,她肯定私藏了不少钱。岂知自从永亮生病以后,老五把所有的钱都用来给永亮治病了,夫妻两人手头都没有积蓄。永杰永亮见要不到钱,就和她一天天疏远,永杰甚至不接她电话,怕川草反过来向他要生活费。这种结局,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我想可能也是日子艰难,让孩子们措手不及,加之永亮白血病,也要花费很多,哪有能力来照顾她?

    有点欣慰的是,川草的儿子蓓蕾已经长大,在上海开挖掘机,收入还不错。知道姐姐莉娜买房后,也在莉娜所在的小区买了房,姐弟家相距不远。蓓蕾从小离开妈妈,由爷和婆养大。爷和婆给他灌输是妈妈害死了爸爸,抛弃了他,他就恨妈妈害他家破人亡。经过莉娜和乡邻的再三解说,蓓蕾对妈妈的恨意有所缓解,虽说还没有开口叫妈妈,但对妈妈已经不敌视了。希望不久的将来,蓓蕾能和妈妈相认,给川草的生活添点阳光。

    老五一周年过后不久,我托人帮她找了个在医院做保洁的差事,她高高兴兴地上班去了。两天后我打电话问她能不能适应,她说就是打扫卫生,能干的动。我真替她高兴,终于可以走出家门,可以和人交流了。可不到两个月,她打电话说辞职了,原因是莉娜怕她从医院带回来什么病毒,传染给外孙女。确实有这种可能,医院病人比较多,她又在传染区工作。我安慰她,不要着急,慢慢再找其他工作机会。又过了一段时间,她打电话说女儿家对面新开了一家餐馆,公开招聘后厨,她去应聘时居然被录取了,月薪一千八百元,管两顿饭。我说不错,可以试着干一下。我劝她搬离女儿家,和新同事合租一间房子。她说害怕,问怕什么,又回答不出。其后再见面,聊起新工作时,说工作时间很长,客人什么时候离开,什么时候才能下班,每天上班要清洗大量的餐具和蔬菜,一刻也闲不下来,感觉很累。有一次削莲菜皮时,不小心刀子把手指头划破,伤及血管,到医院花费八千多元才治好。传菜人员请假时,她还必须兼职传菜,有一次传菜时居然把腿烫伤了,休息了好几天。饭馆经理责怪她做事不用心,三心二意,老出事故,她答应尽量小心,保证以后不出事故。她还在女儿家住着,下班后帮女儿带带孩子,做做家务。

    看她在餐馆又辛苦,又挣不了多少钱,我又帮她介绍了个照顾一对老人的工作。两个老人生活可以自理,她的主要工作就是做饭,打扫卫生,陪两位老人散步、聊天,月薪两千六百元。这个工作有个好处,住在老人家,这样可以搬离女儿家。她一听很高兴,试工时擀了面条,又薄又筋道,老人很满意,她说回去就辞职。第二天她辞职时餐馆老板却一口拒绝,理由是人少,要提前两个月写辞职申请。现在辞职,一个月工资的押金就要扣除。我们小县城餐馆的从业人员,和以前相比,年龄都有些偏大,年轻人多不愿从事这种工作,嫌又累又不挣钱。招聘老实本分的人员,确实不容易,所以会设置一些离职障碍,想要留住工人。她左右为难,不知怎样选择,我让她和女儿商量一下再做决定,她答应尽快回话。谁知第二天她回话说,押金不退的话不合算,不能辞职。不知道这个帐她是怎么算的,我也不好勉强,只好听之任之了。

    这期间还有个小插曲。川草的大姐雪草久病不治,于去年夏天不幸去世。她妈妈认为川草头脑简单,会受人欺负,就想要在自己活着时,把川草的后半生安排好。她觉得大女婿人本分老实,又是自己人,把川草托付给大女婿,她就可以放心了。三个外甥女也认为爸爸由小姨来照顾,也可以放心。可川草百般不情愿,一是认为姐夫比自己年长十多岁,说不到一块;二是姐姐的坟墓就在自家地里,下地干活时看到姐姐的坟墓心里不好受;三是怕姐夫将来早走,邻人笑话她克夫命,这件婚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最近一次见面,听川草说永杰和永亮都在北京,永杰从事软件工作,永亮干什么工作,她不知道。永亮有没有继续治疗,她也不知道。只知道弟兄两人聘请了一个律师,把明战告到了中级法院,现在等待法院判决。至于弟弟明战,车祸后大脑受到刺激,说话颠三倒四,不能外出打工。九月份又突发心脏病,治疗后更不能从事重体力工作。明战的两个儿子,都在外打工,常年不在家。祸事连连,母亲不堪压力,年初时不幸亡故。父亲生活不能自理,无人照顾,明战就在家中和父亲两人相依为命,生活来源全靠父亲的一点退休金。弟媳妇见生活无望,已提出离婚申请,也在等待判决。这一地鸡毛的苦难生活,任谁也无法坦然面对啊!

    我们老家坐落于一个土塬上,村子东边不到一公里,是当年关中大地震形成的川道。川道里崎岖蜿蜒,长满了各种不知名的杂草,少有人去。春天时也会开满一川道不知名的花,很是好看。我一直在想,川草的名字和命运,是不是暗合了川道里的小草?对于她的现状我无能为力,想联系又怕联系,总害怕她还会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回想她这多半生,那么卑微,那么艰难,就像这川道里的小草一样,默默无闻,被人漠视,独自生长,独自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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