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于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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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年，我的初中死党玉伟辗转联系到了我，电话中，我们惊叫的声音，超过了从前在一起的时候。想一想，初中毕业后到现在，已经二十年有余了，十几年来未曾见面未曾联系，不知对方在哪里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我这位初中时的老朋友，说她这些年强烈想念着我和另一位死党。她在北京与老公做着一份生意，遇到了我们村的一个叔叔，高兴万分，托他向我老家打电话找到了我的手机号。她也打听到另一个死党艳菊的联系方式并告诉了我。我们三个，初中时自称患难与共幸福同享的三个人，终于，又接上头了。渐渐地，三人分开之后的各自的生活经历及现况也了解了一些，各自有不同的圈子。这么些年，为什么我们，尤其是我，不去主动找对方呢？只顾得闷头走自己的路了，只顾得眼前的哭哭笑笑了，却忘了当初陪我一起哭哭笑笑的人。

在这段时间的回忆中，我们想起了许多久远的以为早已忘记了却深藏脑海的情节，我们在联系到彼此的时候，在回忆往事的时候，都情不自禁地哭了。

我们提到在初中校园时三人一起学习下课一起聊天一起做游戏；我们提到妈妈们用集上买回的布给我们做的各式各样的花褂子，土气，却很美丽；玉伟想起当年我用香烟软包装纸装订的本子，提到冬天我手上的冻疮，还想起了我爸妈为了保护女儿的安全，把我打扮成的男孩模样；我们想起一起到艳菊家时的印象；我和艳菊也想起了当年听闻玉伟辍学的消息后赶到她家劝她妈妈的情景，虽然还是哭着送走了去北京打工的玉伟；后来，我和艳菊考高中后也离开各自去了不同的高中，中间偶尔去彼此的学校找对方见过一两次面；后来，我们三人渐行渐远，没有再联系起来……

而现在，我们已经互相知道，艳菊在老家教初中，我在外乡教高中，玉伟十几岁去北京后由最初的打工发展到后来自己做生意，在北京也早就有了自己的窝。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平时不怎么想起，偶尔想起也是感慨一番，不知对方在做什么。这些年虽然联系上了，后来大家因为天南海北不在一起，还是都各忙各的，联系不多，但我们都记得曾经在一起的时光，这就够了。

这，或许就是“相忘于江湖”吧。“相忘于江湖”，此句出自《庄子·大宗师》。其中有一段话这样说：“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大意是，泉水干了，两条鱼一同被搁浅在陆地上，互相呼气互相吐沫来润湿对方，显得患难与共而仁慈守义，难道这样会比湖水涨满时，各自游回江河湖海，从此相忘，要来的悠闲自在吗？但用于人类朋友之间，此忘非真忘也。

2012年暑假，我带学生去北京参加“叶圣陶杯”全国作文大赛。见到了好几位高中老同学，我也见到了玉伟。高中老同学见了面只有高兴，哪想别的？可是我的初中死党玉伟见到我，率先流下泪来，把我的泪也勾出来了，两人在相拥流泪的那一刻，我的高中同学见机拍下了这个镜头，后来我才看到那一瞬间两人的表情，真实得不带任何世俗气息。

“相忘于江湖”，近年来，我却对此句又有了更深一层的思考。两条鱼被困在车辙里面，为了生存，两条小鱼彼此用嘴里的湿气来喂对方。这样的情景也许令人感动，但是，这样的生存环境并不是正常的，甚至是无奈的。我们那个时候，生活过得并不太好，甚至可以说比较困窘。互相帮助互相安慰，这是我们三个当年在一起的状态。

当然，对于鱼儿而言,最理想的情况是，海水终于漫上来，两条鱼也终于要回到属于它们自己的天地，最后它们相忘于江湖，在自己最适宜的地方快乐地生活。鱼儿没有记忆，忘记对方，也忘记那段相濡以沫的生活，是正常的。

而我们，是有记忆的，中间很长一段时间或许没有想起，但并不表示这段记忆不存在了。所以，我们所谓的“相忘于江湖”，只是一种相对的遗忘。我以前曾多次对我不同的学生提起过“相忘于江湖”这句话，讲过我对友情的理解。我认为，好朋友在一起关系很好，即使不得不分离了，多年未见也未常常念想，都是可以理解的，再联系到再见面也仍然有那份感情，一直都在。

朋友，之所以会分开，是因为顺其自然地各自走向不同的路；朋友，之所以会相忘，是因为各自有不同的生活与苦乐；朋友，偶尔会想起，偶尔会回忆，是因为之前在一起时的辛酸与甜蜜；朋友，再见到，会激动，会一如从前般，甚至有了之前所没有的更深的情感体验……

那份情感，那份友谊，一直都在。

              ——写于2014年12月

              ——修改于2017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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