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倒

文/亦佳

前两天，一则新闻占据了各大网络头条——四川南充，一个不堪坎坷的母亲，强行把七岁的女儿绑在背上，跳入嘉陵江。

三月的嘉陵江，江水应还有刺骨的寒凉，但对这位不堪重负的母亲来说，是不是也好过岸上生活的冰冷和无情？

活着，如果需要很大的勇气，那选择自杀又需要什么呢？那么选择亲手把自己的亲生女儿一寸一寸绑在自己的背上，然后毅然纵身跳江又需要什么呢？

看到这样的新闻，我总不忍去读细节，光看标题已足够让人沉重到窒息。

放下手机，走出家门，灰蒙蒙的天，恍惚间竟以为时光倒流到了冬季的雾霾天里，持续多日的春光明媚不知一夜之间躲往何处去了。

连续两天的轻度阴霾，似有若无的雾和灰尘锁住了整个城市。

这位母亲，人生的最后几天，所看见的一定是一个灰蒙蒙、暗沉沉、寒气沁人的世界。新一年的桃红柳绿，有没有让她感到一线生机？在这黯淡的独自进行重大人生最后抉择的几天里，有没有人给过她一个温暖的微笑？有没有陪她在同一段路上反复徘徊过？有没有人给她发过一条微信“忙什么呢？等这段过去了出来坐坐啊”？有没有人跟她聊过天、开过玩笑，对她说：“没事的，还有我呢” ？

在那几天里，有没有很多次，她彻夜难眠，辗转反侧，一次又一次抚摸着女儿那稚嫩的小脸，一次又一次抹掉已从脸上流向脖颈的冰冷的泪水。

在那几天里，有没有哪个人的名字在她的脑海中闪现，她曾经一度动念想和对方痛哭一场？有没有一个电话号码被她拨通，然后迅速又挂断？

那天在她带着女儿决绝地出门之前，有没有一句轻柔的话、一个温暖的眼神、一缕饭菜的香气，使她中途稍稍驻足、有所留恋、有所动摇？

在我们小时候，我们拼命的学习如何努力向前，但没有人教过我们：你跌倒时，怎么处理自己流着血的伤口，让它不再反复发炎？你痛得无法忍受时，怎么去寻求别人的帮助？你找不到方向的时候，怎么让自己平静下来，看看夕阳，看看落日，从而明确地知道明天太阳依旧会照常升起？你不幸再一次跌倒时，你怎么让自己保持面部表情愉快地站起来，拍拍膝盖的灰尘和破洞，笑着说:“你看，新裤子又在向我招手了” ？

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我们只知道要勇敢、要坚强、要忍耐、要自信、要心宽、要不屈不挠、要相信努力就有收获，要相信阳光总在风雨后？但是没有人教过我们，怎样做才能勇敢地面对生活的挫折和不公？怎样做才能走出困境迎来新生？怎样做才能一手挣够柴米油盐另一手撑起孩子的未来？怎样做才能收拢起破碎了一地的心，在一次次跌倒中勇敢地笑着爬起来，拥有前行的更强力量？

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没有人教过我们这些，我们一路跌跌撞撞奔向生活的巨大漩涡。我们以为它是矿泉水瓶倒立起来自制的小型龙卷风，我们兴奋，我们激动，我们满怀热情奔向它的中心，然后我们就会被它裹挟着一路向前，直到头破血流，四周一片混沌，找不到前行的路，回头一望，连来时的路也找不到了。我们无所适从。

从小，就有人教我们如何做一个好孩子，有人教我们如何做一个好学生，没有人教我们如何做一个好丈夫、妻子，如何做一个好爸爸、好妈妈？

鲁迅先生说过：“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罗曼·罗兰说过：“世界上只有一种勇敢，那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依然热爱生活。”

但是，没有人告诉我们，怎样才能成为一名真正的勇士，怎样才能做到真正地勇敢？

我们没有学过。

如果我们有这样的经验和积累，如果我们曾经给了这位母亲这样的经验和积累，她留恋这样的机会——我们的人生悲剧是不是会少一些？

在我们的学生时代，没有人告诉我们，即使是那时最聪明懂事的几个孩子，其中，有人会成为老师、医生或者工程师，总会有人终其一生落魄而艰辛。我们都会经历结婚、生育、工作、退休，人生由各种不幸和小幸福组成，生活有幸福、有激情，也有沉默，也有无奈。“我们的日子，总是一日遇佛，一日遇魔。”

我们都会不经意地跌倒在各条岔路上。

我们都最善于做道德警察，用本就不一定准确的道德标准，去评判别人，去指导别人。

当我们跌倒时，一句轻柔的话语、一个温暖的眼神、一个善意的微笑，都是这世上最友好的牵绊。而对生命来说，这些就是阳光，就是雨露，就是生命存在的意义和勇气。

我们需要的本来就不多。

我们需要把我们本来需要的这些东西，也慷慨地给予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