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ja Vu

“各位旅客您好，这是来自机长的广播，我们预计在 20 分钟之后降落至成都，预计抵达的时间为 13:10，现在当地的时间是 12:50 ，气温为摄氏 8 度。请您系好安全带准备降落。非常谢谢您今天的搭乘，祝您有个愉快的一天。”

在项目结束之后，我把之前攒的调休连同年假一起，给自己放了一个月的长假。从上海飞往成都，只用了 3 个小时，我暂时逃离了应接不暇的会议，和那些排期到 2021 年的新版本需求。都说没有一场远行不是来源于内心的困惑，我想，或许呼吸着没有香水和尼古丁的空气，能够让我有勇气继续生活里的披荆斩棘。

飞机降落在目的地之后，我拉着行李箱，一路追寻大熊猫的脚印，最后在擦鞋工的指引下，来到了一个名为 Deja Vu 的客栈。

客栈掌柜解释道，Deja Vu 源自法语，意为既视感，有些人和事明明第一次遇见，却又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也是 Deja Vu 客栈所代表的含义。在这里，时间和空间错乱，你能向过去留下的遗憾好好道别，把眼泪、渴求、孤独、爱而不得尘封于此。

“那你这跟失恋博物馆有什么区别？”我不禁疑惑道。

“当然有啊！我这里提供住宿呢。”掌柜在陪我瞎聊的时候，还不忘撸着怀里的猫。

“那你这门票可是贵多了。”

来这里住宿的人总是络绎不绝，除了刚刚提到的那段煽情介绍外，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这只名叫芒果的橘猫了，掌柜的给芒果拍了不少照片放到客栈简介里，还给予了它首席揽客官的职位。芒果那慵懒、舒适的样子也正代表了成都这座城市的气质，包括我在内的很多游客因为它而选择了这家客栈，芒果也不负掌柜的期待，经常吃饱后就往门口一躺，用优雅的睡姿招揽顾客。

“掌柜你这只猫可给你招了不少财吧。”

“是啊，要是它没有舔菊花的爱好，我天天抱着它亲。”

芒果似乎注意到了我异样的目光，从掌柜怀里跳了下来，弓起身子，把前爪伸直，来了个恶龙咆哮，随后便一溜烟的消失在视野中。

或许是巨大的新鲜感与喜悦充斥我那颗疲劳的心，长时间的行程并没有让我有休息的心思，而现在坐在吧台前跟掌柜闲聊，也是给漫无目的的自己找点方向，掌柜则是建议我去春熙路、太古里、宽窄巷子这些地方转转，感受下天府之国的风土人情。

我却不以为然，开口反驳道：“了解一座城市，并非是来到繁华的市中心，在星巴克里点杯咖啡，靠窗而坐，静静的感受街上来往的人流，和躁动不安的空气，也不是通过打卡标志性的地标性建筑及景点，挤在游客团的大妈大爷里无法呼吸，耳边还充斥着商贩们的叫卖声，而那些围绕景点而开设的收费项目总有人愿意捧场。”

我停顿了一下，眼光看着刚刚芒果溜走的方向，接着补充道：“一座城市的历史、文化底蕴、人文风情，就像刚吃饱的芒果一样，藏在破旧的老城区、冷清的博物馆、朝气蓬勃的大学校园里，以及在清晨出没的天光墟、嘈杂无章的菜市场、大妈们热衷霸占的广场公园中。”

“哟，来客人了。”婉转中带有一丝妩媚的女声。

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侧的小姐姐对掌柜打了个招呼，并很自然的拿起我的花茶闷了一口，我用眼神向掌柜表达了我的疑惑。掌柜用寥寥数语向我解释道，这位将长发盘起，佩戴了一个带有民族风情簪子的小姐姐，名叫 eleven，来自山水洲城 CSC，和我一样的是，对方也打算在这小住一段时间。难怪一见面就感受到对方骨子里的刚柔。

“所以，你也要在这里长住咯？”

“除夕前几天回去吧，再晚就抢不到票回去了。”我拿起杯子想喝一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了下来。

eleven 注意到了我的小动作，侧靠在吧台上，把散落的长发撩到耳后，开口问我：“晚上我要去 Livehouse，有没有兴趣结个伴？”

“那可是真正的代表成都的音乐噢。”掌柜随之附和并卖了个关子。

我看着桌上的茶杯，翻滚的茶叶慢慢沉到杯底，答应了小姐姐的邀请。想不到有什么拒绝的理由，而且行程的初衷也是舟随水流，花随风飘，这样才能欣赏在写字楼里永远看不到的风景。

时间来到夜晚，昏暗的灯光笼罩了酒吧里的大部分区域，聚光灯则把整个舞台照得发亮，而在光与暗的模糊分界中来回走动的 rapper，用他流畅的 flow 和精准的卡拍带动全场的气氛。

“凌晨回家的你好不好睡

生活的台词你好不好背

沾满酒精地板倒不倒胃口

失灵的指南针找不到北

想要的东西都特别的贵

窗外的景色都特别的美

何时才能够公平地对比来自

里面的雾气和外面的灰”

躁动的音乐慢慢静了下来，台下随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像是回应观众的热情，rapper 拿着麦克风对着台下说道：“你感同身受，这里是来自 CDC 的问候。”

我扯着嗓子对 eleven 问道：“成都的音乐不是民谣么？”

eleven 听到仰头大笑了几声，凑到我耳边说：“中国的民谣都是假的，没有根基的 faker，那是忧郁老男人欺骗纯情小女生的东西。”

接着又对着舞台尖叫了一声，像是心满意足的挽着我的臂弯，一边迈开步子一边对我开口道：“走吧，我们到后面坐会，透透气。”

稍微远离了舞台的休闲区，躁动的音乐在这里变成了增加情调的 bgm，三三俩俩坐一起闲聊，丝毫不受外界的影响。落座后 eleven 点了两杯招牌，我趁这个时间观察下四周的情况，基本跟我们一样都是男女搭配，灯红酒绿下尽情释放彼此的荷尔蒙。

eleven 带着笑意问我：“怎么样？姐姐带你来的这地方不错吧？”

“是挺不错的，就是还不太习惯，太吵了。”

“你就是个闷炮仗，得用音乐把你给点着。”

看着我无法反驳的样子，eleven 又笑了起来，安慰我道：“这样挺好的，总比那些沾花惹草的正人君子好多了。”

说到这句话时，eleven 把眼光瞟向了我左侧不远处的一桌男女，昏暗的灯光下，男人西装革履，腕上佩戴一个成功人士的手表，彰显出自身不俗的品味；而对面的女孩明显稚气未退，估计还是在校的学生，对这种成熟稳重的男性自然无法拒绝，眼里满是崇拜。

“怎么了？”我收回目光，发出疑问，“单身的男女互相看对眼很正常吧？”

“正常是正常，可有人不是单身，而是已婚了。”说完，eleven 就眯起眼睛，露出坏笑。

“这你怎么知道的？”

eleven 故作神秘：“这是……女人的直觉~”

“我看你就是瞎猜，糊弄我的吧”

“你还别不信，我先问你个问题，你身上有现金么？”

现金？都不知道多少年没揣身上了，我疑问道：“没有。这跟那男的……”

话还没说完，eleven 指了指那名疑似已婚男士，他面前的手机底下刚好压着现金，也就几十块，一看就知道是买单找的零钱。

eleven 幽幽开口道：“现在还用现金的人追求的无非是安全感，这位精英气质的男士，他的不安只能来自他的另一半了，不是女朋友，而是妻子。原因有两个，一是处于恋爱时期的女人不会太过强势，查另一半的账单可是会引起男人的抵触心理，双方的信任基础崩溃了，也没法走下去了；第二个是，我注意到，这位男士会无意识的抚摸左手无名指，虽然他没戴婚戒，但这个动作的含义是，他现在内心对他的另一半怀有愧疚心理。”

eleven 说完后，拿起酒杯，看着我目瞪口呆的样子满意的喝了一大口。

“姐姐你也太牛批了。”这佩服可是真心实意的。

这坐下来还不到十分钟，就能把这妻管严的出轨男的伪装给识破，这种操作我也就只在《Sherlock》里见识过，我暗暗在心里下个决心，惹谁都可以，千万别惹女人。

随后 eleven 又跟我探讨其他人的可能性的角色，这种细致的观察和有迹可循的猜测不断引起我的赞叹，但正当我们为我们的侦探游戏寻找下一个目标时，却发现那位出轨男带着他今晚的猎物起身离去了。

我犹豫的开口道：“我们要不要去提醒下那个女生？”

eleven 却不屑一顾，冷冷说道：“算了吧，我们又不是她爸妈，哪里管得了这么多，我们自己的生活都一团糟，哪有空去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

我如鲠在喉，不合时宜的想起了曾经的同学朋友，在生活压力下开始露出面目狰狞的一面，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后悔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但我知道自己是不愿意成为那样的人。

“怎么会突然想来成都？”

我愣了一下，随后将酒杯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开口道：“没有具体的原因，是一些没有逻辑、无厘头的小事，一件一件堆叠，只是刚好到了透不过气的时候，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当了逃兵。”

看着空荡荡的杯底，我又笑了笑，说道：“酒后的胡言乱语，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

“每个人的烦恼都不一样，那敢奢求有人能感同身受，但知道处于泥潭中的自己并非孤独一人，多少会有点安心。”

eleven 将她酒杯里的酒倒入些许我的杯中，随后示意我碰杯，清脆的碰杯声，随后又是一饮而尽。

距离天亮还有不到一个小时，我打车回到了客栈，eleven 则是一个人吃锅盔去了，付款下车之后，我还在想着 eleven 对我说的话，“客栈里有个‘心空带’，掌柜的说了，在夜晚进入‘心空带’的人，在天亮后会把心事都留在那里，趁天还没亮，去看看，心事别隔夜。”

进门刚好撞见要出门买菜的掌柜，告知我‘心空带’就在天台，并嘱咐我，墙上写字免费，不过会被擦掉，写祈愿牌永久保存，一个牌子66元，回头转给我就行。我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奸商。

“心空带”在天台，我沿着楼梯拾级而上，在最后一层阶梯处发现了一位不速之客，身形庞大，躺在了楼梯转角处，狭隘的空间里正好拦住了我的去路，思索一会，便俯下身子对软绵绵的芒果说道：“早啊小家伙，掌柜的出门去了，放小鱼干的抽屉我帮你拉开了。”

芒果起身后，从我脚边跳过，尾巴还弯了我裤脚一下。

来到天台，慢慢靠近用星空漆刷过的墙壁，上面的话语无非是一些烦恼和忧愁，也有比较搞事的，比如，“被门夹过的核桃还能补脑么？”，也有充满想象力的，再比如，“我想知道神奇动物到底在哪里？”，等着面墙壁写满之后，这些话语就会被下一层星空漆刷过、覆盖，深埋在墙壁里，成为不会被风化的秘密。

我又把目光放到了头顶的祈愿牌上，满满一片，风吹过会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别有一番风味。说是祈愿，不如说是记录心情、无奈和告别更为贴切，把过去留下，再重新出发。

“大梦初醒，我是世间不常有。
是你这漫长岁月不再遇到的第二个某。”

“从遇见到say hi，从热恋到分开，你努力融入我的生活却对你坏。
几年了那么久，像走到了路口，你选择做朋友从此就要离开。”

“每次听情歌都会想起你，我希望自己能够快乐一点。就算一个人，也要好好生活，能够在不忙的黄昏后，散步、写作，给自己做一顿暖心的晚餐。所以我不想再听情歌了，就算思念如海潮般汹涌，我也未曾在海岸线那一边听见你的心动。关于喜欢你这件事，我是认真的，从认识你到现在，未曾变过；而想要放弃你这件事，也是认真的，从现在到以后。”

“这辈子可能都碰不到一个很喜欢的人了，我有想过陪你一起过朝九晚五的生活，想去到你的家乡，跟你一起走过你以前走过的街道，想弥补我未能在你的青春中出现的遗憾，想给你唱我反复练习、单曲循环一整天的那首，那首我们最喜欢的歌。可是，这些都不会有了，我很喜欢你，所以不想再留在这个充满你的身影的城市里了。我决定放弃你了，咖啡冷了，爱也消失殆尽了，我该开始新的生活了，我该好好爱自己了。我把自己折磨的狼狈不堪，真的好累，对不起，希望你能幸福快乐。可是到了最后，我还是没能知道，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不知不觉，东边泛起了鱼肚白，晨曦的第一缕阳光洒落在我的身上，肆意的感受此刻的温暖，却突然感觉肩膀一沉，回头发现芒果正踩在我肩上，目光的方向是初升的朝阳。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