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钱

老邱在水电站里外转悠，站不是，坐也不是。真是邪了，打个电话还是空号。老邱下意识地看看手机，又翻翻那个电话号码，错不了，就是这个号码。他这是躲我，准信拿我当傻子了。

小水电站只有两个人倒班，老邱当班闲下来，嫌看电视没意思，就想喝点小酒。寂寞了喝酒总要有个伴才好，成新就成了他的伴儿。

成新住在水电站附近，家里以前给他说了个媳妇。那个媳妇是朝鲜人，人长得一般，汉语说得不大顺溜。成新看这个媳妇咋看咋不顺眼。“和你说句话咋就那么费劲呢？”成新常常这样冲着媳妇吼。媳妇越不还嘴，他还越起劲。邻居说他嫌媳妇说话费劲是假，是嫌媳妇长得不好看。

其实不用他甩，媳妇早就有心甩他了。那天和媳妇一起嫁到邻村的几个女人凑到一起，说了一气只有她们自己才懂的话，第二天，这几个人便一起消失，跑掉了。这些女人来到这里没有什么身份，找到好人家就过，找不到好人家就跑，有的孩子还没断奶，妈就突然不见了。

成新本就不是勤快人，媳妇一跑，他就更懒了。他家的院里有一棵山里红树，不知长了多少年，夏天的树冠像一把大伞，遮得满院荫凉。成新不爱干活，就躺在树下的行军床上，东边树荫睡够了，就往西边去，围着一棵树，能睡半天。气得他妈牙根直痒痒，没见过这么懒的人，脑袋睡扁了，还是不醒。

其实也怨不得别人，成新的懒，也全是他妈给精心培养出来的。成新的爷爷，爷爷的爷爷，祖上几辈都是单传，到成新爸这辈费了不知多少劲，生出这么一个宝贝，从小要星星不敢给月亮，全家人围着这个小祖宗转，转来转去就把他转成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人懒不说，还撒谎撂屁儿的。

老邱闲，成新更闲，没事两个人就凑合到一块来两盅。那天喝着，成新就和老邱说，我弄了一台打豆机，秋天去给种豆的人家打豆，打一斤豆能挣一毛五分钱，是个来钱的活儿。老邱说好啊，那打豆机我见过，一天打个几千斤豆，玩似的，那你肯定能挣到。成新说，可惜我那个打豆机是台旧的，我一试直拉烟，我想换一个零件，我妈不给我钱，不知你能不能先借我点，我挣下钱就马上还你。老邱正喝在兴头上，喯儿没打一个，就说倒腾一下手的事，我借你。

老邱说完就知道秃噜嘴了，可是话已出口，也不好马上收回，就问成新，你缺多少？成新知道老邱手里不缺钱，毫不客气张嘴就来：不多，你借我两千就行。老邱一听这个数有点傻眼，他本以为顶多借个三头二百，不想成新一开口就是这个数，就搪塞说，我在这里挺长时间没回家，手里哪有那么多，三头二百的还行，两千要到银行现取。成新说，没事啊，我有摩托，我带着你一会就到城里了，哪家银行？我陪你。

老邱真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怎么这么欠欠的，上下嘴唇一碰就答应借钱。可是平时自己总是大方，成新也是吃准了他这一点才找得他。他就对成新说，你等着，等我回城时取来再说。我这还没有开资，卡里也没有那么多。

本意是拖一拖，拖到成新自己告退。可是成新却天天来，没事就来，老邱见这是破布条缠腿扯不掉了，没办法，谁叫自己拉不下脸呢，就在成新又一次来时，把钱拿了出来。

钱借出去之后，成新消停了，老邱却开始闹心。回到家，媳妇发现他的钱对不上工资数，就问哪去了，老邱就说借一哥们了，他急用。媳妇就开始损他：“再灌马尿时别找外人，自己鸟悄儿喝点就睡死猪。弄那么些不三不四的玩艺儿，最后准没有好果子吃。”

到了秋天，豆子打完了，成新没有动静；天下雪了，成新还是不照面。老邱沉不住气了，就给成新打电话。那个电话在老邱心里不知走过多少遍，他拨了出去，提示却说这个号码是个空号。显然这是换号了，以前这个电话他也给成新打过，每次打都是很快接通。

老邱这个气啊，他不仅生成新的气，更生自己的气。都说借钱的是大爷，早就发过狠不往外借钱，任他是谁，可偏偏就在喝点酒后充好汉，好日子往窝火里过。

两千元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是凭什么啊，成新不少胳膊不缺腿，壮壮实实一个大男人，就这样轻飘飘地不劳而获？

老邱急眼了，那天直接找到成新的家。媳妇跑了，成新的爹妈还在。老邱说明来意，成新的妈立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这个死孩子不仅欠你的，还在小超市赊下不少烟酒，他拍拍屁股不知去了哪里，可是人家都找我要钱。他爸在城里打工，到现在工钱还没有结回一分，我一身的病，吃药都不舍得。”

老邱听的心里不得劲，就差没掏钱借给成新的妈了。他叹叹气，只好扭头出门。

老邱还在喝酒，喝着喝着就觉得心烦。他劝自己不想这事，可是却总也放不下。他在心里琢磨，成新现在做什么呢？他能像我这样坐立不安么？还没修炼出道骨仙风，充大个借人钱，弄得自己折磨自己。

后来成新回来了，老邱追着撵着找到他。成新人杵在那里，不急不慌，脸上无一点愧色。看上去好汉一个，就是没钱。

老邱就这样在失衡的心态中又过了两年，两年中不时和成新有过照面，但成新不提还钱的事，老邱提了几次也没有用，后来也不提了。两个人断不能再到一起，老邱气的只差没找几个人来揍他了。

后来成新的爸爸找到老邱，替儿子还了钱。老邱拿回钱后，又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碰到这事，坚决黑下脸，痛痛快快两个字，不借。一时得罪，强似这样缠磨人。现在钱是还了，人也弄得疲惫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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