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生

老李盯着桶中这条浑身金黄的小鱼，小鱼也毫不示弱地盯着他，头顶的金花闪闪发光。

老李被它盯得心头发毛，突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把抓住小鱼，狠狠地抛向天空。

老李是本地有名的杀生大王，爱好吃各种飞禽走兽，什么活狗活兔活老鼠都不在话下，早年广东人盛行吃果子狸，老李就自个转车去尝了个鲜。要不是这几年国家加紧对野生动物的保护，老李还准备进山逮几只猴子喝猴脑。

由于种类太多，很多都是老李亲自捕捉，自己动手宰杀。有时吃的兴起，整个后厨能天天不断腥，旁边的小菜地扔的都是各类皮毛内脏，家里的大黑狗吃都吃不及。天热的时候，苍蝇蚊子乱飞，臭的左邻右舍都骂不绝口。

老李媳妇为此没少跟他生气，但过后老李依然我行我素。老李媳妇实在受不了，请人在前面另盖了一个厨房，自己每日里青菜萝卜过日子。

这一年夏天天气格外炎热，鄱阳湖都干了，好多螃蟹啊虾啊都爬到路上，被人逮了打牙祭。

这一日早上，老李又照常穿了短袖短裤，趿拉着一双拖鞋出去溜达。老李媳妇叫住他，问道：“你昨晚是不是做梦梦到了一条鱼？”

老李想了想，漫不经心道：“好像有这么回事。”

老李媳妇吃了一惊：“它是不是说自己今日落难应劫，求你不要吃它，你答应了？”

老李说：“你这样说，我倒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它说它是哪里的龙王，落了难，求我不要吃它，事后它愿意护佑我们三代荣华富贵无忧……你怎么会知道的？”

老李媳妇郑重说：“它说你血腥气太重，怕你食言，又来求我督促你。你既然答应了人家，就要做到，不要做言而无信的小人……”

“多大点事”，老李不耐烦地说，“还不知道是真的假的，那么较真干嘛？”说着就一晃一晃地出去了。

老李媳妇一想，也是，不过是一个梦，没影的事，这天旱的沟里河里都没水了，哪来的鱼？这样想着也就不再挂怀，收拾一下送小孙子去少年宫学画画。

老李醒来时早忘记梦中的事情了，现在被媳妇这么一叮嘱，反而放在了心上，有意识去鱼市那里闲逛，想看看到底是真是假。结果逛了两圈也没什么发现，鱼市里稀稀落落，没什么生意，也没什么鱼虾叫卖。

老李有点失望，心想果然只是个梦，便转首去公园找人下棋。可能是因为心中有事，老李连输几局，惹得围观的人大笑。老李脸上挂不住，蔫蔫地推了棋盘准备走人。忽听的远处有人大叫：

“天哪！这是一条金鱼啊！你们快看，它头上的金花还会发光呢！”

老李一听“金鱼”二字，立马来了精神，推开众人就围过去看。

原来有小孩的帽子被风吹落沉到大石桥下，孩子家长见桥下没多少水，就自己下去捞帽子。捞上来只觉得沉甸甸的，放在地上一看，原来里面钻了一只小鱼。

这是一条小金鱼！说它是金鱼，不是因为它是真的金鱼，而是因为它是金黄色的，阳光一照闪闪发光，好像金子一样。更神奇的是，它的额头上还有一朵小金花，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小身子在帽子里打了个水花。

老李看了看小鱼，他觉得小鱼也在看他，心想，难道真有这样一个小鱼？

众人都看的稀奇，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张三说“这小鱼稀奇，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金黄金黄的鱼”，李四说“也没什么奇怪，可能是长老了吧”，王五说“别是什么怪鱼吧，还是放了吧，看着怪瘆人的”。

忽然人群中有人认出了老李，叫道：“杀生大王在这里呢，问问他吃没吃过这种鱼。”

老李笑道：“这有什么稀罕，一条鱼而已，不过这鱼太小，没什么吃的，放了吧。”

人群中有人哄笑：“原来杀生大王也有不敢吃的东西啊！”大家跟着大笑，注意力从鱼转移到老李身上。

老李不禁老脸涨红：“它……它昨晚托梦求我不要杀它，我答应它了，做人要说话算话……”

这下众人笑得更厉害了，有人高声道：“原来杀生大王信梦啊，真是可惜了以前那些禽兽们，不会做梦啊！”

更有人不屑道：“不敢就不敢，找这么蹩脚的理由干嘛，糊弄小孩子呢！”

“杀生大王原来是放生大王啊哈哈哈哈！”

众人附和道：“就是，就是。”

老李脸憋的紫涨，上前兜过小鱼，“吃就吃，怕的是小狗！”说着就往家走。

斜刺里冲出来一个老头，二话不说抓住老李的手道：“不能吃不能吃啊，它是天上的龙王爷呢！”

周围人又是一阵大笑。

老李扯过手，站在人群中间宣布道：“甭管它是谁，今天我吃定它了！”

老李回到家，把小鱼放在桶中，心中还有点犹豫，并没有想吃它的欲望。没想到小鱼一点哭泣求饶的意思都没有，老李一时火气就发生了开头那一幕。

老李媳妇买完菜推门进来时，正好看到小鱼从天而降摔在水泥地上，扑棱了两下，留下的血迹都是金黄色的。

老李媳妇一怔，等她反应过来时，老李已经开始开膛破肚了。小鱼在老李大掌中心有不甘地拍打了几下，老李左手五指紧扣，右手拿着剪刀毫不犹豫地插入小鱼腹中，哧溜一声划出一道长口，再放下剪子，把手伸进小鱼腹中用力一拉。小鱼垂死挣扎，鱼鳔爆裂，金黄色的血液溅了老李一脸。老李咒骂了一句，一甩手鱼内脏仍了一地，大黑狗也不去吃。老李又拿起剪刀，唰唰唰地把鱼鳞剃光。金黄色的鱼鳞飘在水中仍然隐隐发光，染得整个水池都是金黄色的。

“你在干什么？”老李媳妇上前阻拦道，“不是说好不杀鱼的吗？”

“你看看它那一副屌样，不杀它杀谁？”老李一边利落地处理好小鱼，一边恶狠狠地说，眼球都有点变色了。

老李媳妇看鱼已经死了，也回天乏术，心有不忍地跟老李说：“死就死了，就不要吃它了，把它埋了吧，好歹我们答应过它的。”

老李杀的兴起，嘿嘿笑了两声，并不答应。

老李媳妇见老李不听劝，心中无奈，转身离开接小孙子回来。

老李把小鱼处理好，放在锅里煮起来，还不忘发个朋友圈告知一下众人，心中好不得意。

眼看着水就要开了，门外突然传来哭喊声。老李出门一看，老李媳妇正抱着脸色青紫的小孙子躺在地上大哭，“崽啊，醒醒啊！醒醒啊！”

老李赶紧从媳妇手里抱过小孙子，发现他浑身湿漉漉的，牙关禁闭，鼻孔里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连忙问是怎么了。

老李媳妇一边哭一边说：“我带着崽从少年宫回来，经过大石桥，本来走的好好的，崽却突然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掉了下去。桥下也没多少水，他却沉甸甸的，就是爬不起来，我也是拽了好久才把他拽上来，他就变成这样了！”

老李听了着急，赶紧给小孙子又是掐人中，又是挤压胸口，又是人工呼吸，折腾了半天，小孙子却依旧没有醒过来，脸色紫黑，没有气了。

老李大急，拉过小孙子准备背起来送医院，蓦然看到小孙子右手上有一个痕迹，像被什么咬过。仔细一看，是一朵小花，和小鱼头上一模一样。

老李心中一惊，不会是真的吧？昨晚的梦终于清晰地浮现出来，小鱼是许诺过他荣华富贵，但也警告他，如果敢毁约的话，就让他血债血偿。他既然不把荣华富贵当真，也就没把血债血偿放在心上。

老李媳妇在旁边哭的跟个泪人似的，老李心烦，踢了媳妇一脚：“哭，哭，就知道哭，还不快去打120！”

老李媳妇哭哭泣泣地去了。

老李看着小孙子手上的痕迹，越看越恼火，这时厨房里传来水开了的声音。老李怒气腾腾冲到厨房，倒出鱼汤，心中恨道：“你不过是一条鱼，也敢跟我过不去，我还怕了你不成！”

等老李媳妇打完电话过来，老李两眼血红，把鱼汤连肉带骨头都吞下了。

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风雨大作。120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眼看小孙子的身体都凉了。老李让媳妇打着伞，自己背着小孙子，冒雨向医院赶去。

路过大石桥时，雨水已经要漫过桥面了，天空传来轰隆隆的雷声，继而一道闪电咔嚓地打在桥上。强光过后一片漆黑，老李媳妇一脚踏空从桥上栽了下去，瞬间就被雨水冲走了。

老李叫了半天，无人应答，心中发凉，重新振作精神，加快脚步。好不容易把小孙子送到医院，又托人去寻找媳妇，老李才喘过一口气来。

谁想到风雨太大，医院停电，医护人员只能对小孙子进行保守治疗。等好不容易来电了，准备进行电击时，已经来不及了。

医生说：“如果能早点送来，或者没有停电的话，还有希望的。”

老李听了，只觉得心中绞痛。

这时，前去寻找老李媳妇的人也回来了，带来的还有老李媳妇的尸体，右手上有一个咬痕，是一朵小花的模样。

老李看着早上还生龙活虎的两个人，此刻冰冷地躺在自己面前，心中后悔不已。

这时，老李只觉得腹中疼痛万分，浑身直冒冷汗，躺在地上打滚。医护人员赶紧把他抬上担架准备抢救，老李突然大叫一声一命呜呼。

解剖尸体发现，老李内脏已经被一群金黄色的小鱼啃噬殆尽。

被人们裹挟着，去杀一条鱼，也会被人们裹挟着，去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