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的缸贴儿
弟弟从老家来,带来了几块缸贴儿,是表姐让他捎来的,正宗的家传味道。表姐是目前姥爷支脉下的家人中唯一还在以打缸贴儿为营生的继承人。弟弟说,她把咱家的缸贴儿推向了全国。这是多么令人振奋的事情啊!
姥爷是个很能巧的人,在面食方面尤其灵透。年轻时以一副担子走街串巷卖面食维持全家生计。包子、馅儿饼、烧饼、缸贴儿做得都很好,记得以前母亲常说,姥爷包水饺的速度,只有姥娘擀皮儿才能跟得上。缸贴儿是姥爷放弃其他手艺保留传承的唯一项目。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住在县城的舅舅们各家都在姥爷的筹谋下支起炉子,打缸贴儿致富。农村还很少有人搞个体经营,我们家也还在贫困中挣扎着。一九八三年的一天,姥爷用地排车拉来一个装好的炉子,亲手教给父亲母亲打缸贴儿。姥爷那天穿着的白上衣很长,甩啊甩的,加之腰又弯得厉害,走起路来衣服在身后飘摆,仙风道骨,引来不少小孩儿跟在他的身后围观。姥爷手把手一步一步教给父母,怎样生火垒台(在炉口垒出适当的火台),发面要揉到什么程度,怎样把面团儿叠擀成饼,怎么贴炉……姥爷教导父亲母亲说:“人只要两手不懒,就有饭吃。”
练习了几次之后,父亲去县城做面粉生意的亲戚家赊了一袋面粉,便开始了打缸贴儿的生意。姥爷说:“勤行本小利大,但是很辛苦。要想把缸贴儿打好,火要好,面要透。火好,就要花高价买上等的焦炭;面透,就是花大功夫把面揉透,省了功夫或者省了钱,一定做不出好的缸贴儿来。”父母谨遵姥爷的教诲,每天凌晨两点钟起床开始生火和面,这样便能赶上早晨第一批外出上工的人来买。没用几年功夫,我们家就在当地率先富裕了起来,一时成为乡里的致富代表。
我们这一代的孩子,成家后无业可立的,也陆续在父辈的操持下打缸贴儿维持生计。大姐嫁到县城,离姥爷家不远,也同样继承了祖业。一天,姥爷到大姐家吃了半块缸贴儿后,用拐杖敲着地,气愤地说:“大妮儿,明天关门吧,别打了。”大姐知道姥爷气她没有按照祖传的方式老老实实干活儿,吓得不敢说话。姥爷教导她说:“要想把生意做下去,就不能偷工减料,就是一天卖一炉子缸贴儿,也得做出原原本本的味道来。”从此,大姐再也不敢偷懒,这以后的许多年,大姐家的缸贴儿享誉整个县城。
我高考之后的暑假,茫然无措,考虑也许以后会以打缸贴儿为生,加之看到父亲每日早起劳累,心中愧疚多年来无功于家庭,便每天凌晨两点跟随父亲早起学习打缸贴儿。到那时,才真正体会到父母和姐姐们多年如一日的坚持有多么不容易,于是更加不容自己偷懒。由于技术生疏,右小臂的下面经常被缸沿烙伤,到大学开学报到,小臂上还带着新新旧旧十几道烙痕,一时不知如何跟人解释。
大学毕业那年,姥爷去世。临走前曾经嘱咐母亲和舅舅们,如果没有什么可做,打缸贴儿还是不错的营生,无论社会怎样变化,人总是要吃饭的,这个生意能保全家衣食无忧。可是十几年后,舅舅们积累一些财富,便陆续改行另置它业,不再打缸贴儿了。我们家也因为母亲去世,父亲年迈弃业不干了。倒是表姐,因为前几年家庭变故而导致生计无着,无奈之下重操旧业,又另支炉灶干了起来。
前年春天去表姐的缸贴儿铺子,才发现她已经在祖传工艺的基础上进行了很大的改进,引进了和面机和揉面机,不仅提高了效率,还打出了更劲道好吃的缸贴儿,而且隔夜也不变味儿,这是当年怎么努力都没有做到的。如今,她又把我们家的祖传缸贴儿申请了标签,做好真空包装,利用现代化的网络销向全国,并且正在向县里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
真的没有想到,我们全家曾经赖以生存的小小技艺也能在快速发展的社会中与时俱进,传承发扬。亲爱的姥爷,泉下有知,您高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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